“五年前的事情也是你們精心策劃的?”薛明問。
塞拉答:“不,五年前我們已經做好準備迎接結局了,只是忽然有一個人出現了,她告訴我們,還有機會繼續活下去,我們才堅持到了今天。”
“誰?”
“玫瑞。”
“玫瑞?……”薛明對這個名字全無印象。
塞拉道:“你可以把她當成一切的開端。”
薛明意識一陣陣的朦朧,但他挺住了。
“所以呢……你爲什麼會相信她的話?她又憑什麼讓你們相信她?”
前後兩段並不是一個意思,塞拉聽得明白。
“如果你在行刑前告訴一個死囚,你除了受死以外還有生還的機會,你會怎麼選擇?”
薛明懂了,卻又覺得還不夠……
“當然了,這麼比喻顯得很自私不是嗎……說到底,不夾雜一些純粹的大義,我們的所作所爲都是骯髒可恥的……”塞拉笑了,冷笑,自嘲。
薛明沉默了,他沒有那麼大義凜然,更不會在這種時候還分什麼對與錯。
“開始我是猶豫的,畢竟就算再怎麼不承認自己是曾經的那個塞拉,我也繼承了她的一切,理應做一個更完美的人,而且……就算我要擺脫她的影子,也不會用其他人的生命做鋪墊……只是後來她告訴我有關‘歸鄉’計劃的所有細節……當聽完之後,我才決定和她坐下來好好談談。”塞拉捧起薛明的臉,他氣息很微弱,但眼睛是明亮的。
“就算我能活到現在……你也不會帶我一起走的,對嗎?”
薛明反握住塞拉的手,輕輕一吻,蒼白而無力的笑着回答:“你不在,我也沒打算離開。”
塞拉聽罷,眼眶微微泛紅,但她壓抑住了,目光也移開去。
薛明的眸子暗淡了幾分,他回到車廂的角落,輕聲問道:“那後來呢……你們談了什麼?”
“一筆交易。”
“交易?”
塞拉點點頭:“玫瑞的想法是利用全球所有的傀儡製造一場空前的革命,然後將現有的人類取而代之,但在執行階段的時候卻發現有一部分傀儡就算已經意識到‘新自我’,也仍願意承繼記憶的夙願,這讓她的計劃早早夭折,革命只開了個頭就偃旗息鼓了。”
薛明聽得很清楚,只是不同角度看到的意味不同罷了,塞拉所說的應該就是110年的反叛事件。
“於是她後來親自登門造訪,逐一找到了她認爲可以共興偉業的一羣人,但沒想到的是,大部分人,比如我,只是想和她做筆交易。”
真相開始展露,薛明默默的聽着,不發一言。
“不過一開始,我們其實談崩了。”
薛明注意到了塞拉的表情,她沒有撒謊。
“她期待的世界太過匪夷所思,我覺得就算真有她形容的那麼美好,憑藉我們這幾隻螞蟻也不可能做到,更何況,這觸及了我的底線。”
聽到這,薛明不由得聯想到了中心之帷和中心之帷相關的一系列神念化的東西。
“她說,她失敗了,她一直在尋找傀儡的延續之路,可是十幾年過去了,沒有一個傀儡是自然降生的,因此她試圖染指神的禁地,試圖以人類的力量復刻一個神創的世界,一個能夠帶來永恆與寧靜的新世界!”塞拉輕輕的說着,到最後她居然噗嗤一聲笑起來,並道:“是不是聽起來特別不靠譜?這傢伙居然想再走一次韓文生走過的路,想要創造什麼新紀元,新世界!”
薛明沒笑,他眉頭急跳,因爲他已經感覺到了,從看到那棵樹,與甘農交過手,再到後來的律天使……薛明清楚,那個玫瑞沒瘋……她做到了!
“可她做到了,是嗎?”薛明終於開口。
塞拉的笑聲止住了,她給自己倒上一杯酒,又給薛明點上一支菸。
不再是之前那種真正的菸草,吸在嘴裡的時候居然還有點生澀了……薛明吸了一口,頓感清醒了很多,不過他同時也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快不行了,應該撐不了多久了。
“是啊……嘲笑完我就被恨恨的打了臉,尤其是她留下的那束花,在它盛放之後,我躺在牀上居然沒有等來想要的死亡……”
薛明僵硬了一下,心道:‘原來當初她說要離開仲裁者……是因爲已經清楚自己快死了嗎……’
想到這,薛明不由一陣心疼。
“沒死之後我就明白了,她不是在癡人說夢,而是真的有辦法阻止這一切,所以我就再次找到了玫瑞,並且說出了我的條件。”
薛明咳嗽起來,他坐正了一些,目光飄向窗外。
“什麼條件?”
塞拉道:“我至親至愛的人要好好活着……這就是我的條件。”
薛明聞言轉頭驚訝的看着塞拉……
就這麼簡單嗎?就憑着這些,她就能隱瞞真相五年,並且做出如此驚天動地的大計劃?
薛明開始懷疑……可他又想不出塞拉還有什麼別的目的?
人活於世,對慾望的渴求無外乎四樣。
“權利”、“金錢”、“名譽”和“家庭”。
權利……按照塞拉的說法,她是反叛事件之後才加入了玫瑞的組織,成爲中心之帷的一員的,而在此之前她在仲裁者的地位已經很高了,只是她不想拋頭露面才一直隱藏幕後罷了,她不是一個貪圖權利的女人,或者說,從塞伯魯斯毀滅之後,她就早已對權利失去了興趣。
金錢……這就更扯了,就算已經不再關心家族事務,她的姓氏仍是律斯蒂文,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幾大家族之一,況且,以她的身份,金錢根本毫無誘惑力,她也沒有需要花錢的地方。
名譽……薛明直接無視了這一條,因爲他清楚,每一個加入仲裁者的人都不可能會在乎名譽,因爲他們的所作所爲並不是純粹的正義,起碼在對待敵人的時候,不會與道德、人性沾邊。
那麼剩下的……按照塞拉的說法,也就只有“家庭”了。
可是她的家庭……
一個已經意識到“自我”的傀儡,真的會把艾麗婭和林雪那些人看的那麼重嗎?
一陣頭腦風暴之後,薛明的結論是……塞拉在說謊,或者說,她的確是提出這樣的對於玫瑞來說無關痛癢的簡單條件,但她真實的目的早就隱藏起來。
“你是不是又不信我了?”
即便是待在角落裡,塞拉還是很輕易的感受到了薛明的情緒。
薛明輕輕搖頭:“沒有,我相信你,只是我很好奇,你們到底有多少人……”
塞拉聞言笑了:“都到了這種地步,自己的身體都可以不顧了?還是你覺得,憑着咱們的感情,我會對你托盤而出?”
薛明也笑了,他擡起手顫巍巍的把煙掐了。
“也對……螞蟻就算知道靴子是什麼又如何……當靴子落下的時候,還不如多珍惜珍惜臨死前的那點寶貴時光呢……”薛明說罷再次咳嗽起來。
老管家看着心疼,這倆個孩子在很小的時候就坐過他的車,那時候的日子多好啊……
“小姐,要不要快點回基地?”
塞拉還沒說話。
薛明就先道:“不必了,黎叔,我的身體我清楚……還是去白鬍同吧,我想再看看我小時候住過的老房子。”
老管家沒有立即照做。
塞拉道:“去白鬍同。”
“好的……”
……
凌晨一點的時候,艾辛瓦爾的中心地帶已經人山人海,很多地方連坐下都不可能,人擠人的場景隨處可見,各種突發的事件也層出不窮。
不過這也打消不了大家的熱情,畢竟這是從104年以來第一次大型的盛典演出。
站在天空歌者舞臺上的林雪和東方若俯瞰着那燈光璀璨中的星星點點,人類在此刻就像是宇宙中的星辰,儘可能的散發光亮。
但看似擁擠……卻又相隔無法跨越的距離……
“東方姐姐,我總覺得演出還缺了點什麼……”林雪終於道出了自己連日來的苦惱。
東方若輕聲道:“你指的是什麼?”
林雪道:“既不是燈光……也不是人員……更不是舞臺的各種尖端裝載……我只是覺得……好像從Lin消失後,我的每一場演出雖然都極盡完美,卻又讓人深感失望……”
有關Lin的消失東方若也是清楚的……110年的反叛波及的人實在太多太多……Lin就是其中一個……他的大腦從塞伯魯斯被帶走後就一直安放在由仲裁者守衛的秘密基地深處,結果本以爲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卻因爲反叛葬送了Lin的生命。
那一天……Lin消失的時候,數萬名現場觀衆,上億的在線觀衆都看到了……看到了Lin驚恐的表情,還有他緩緩消失的時候對林雪說的那句話……
“保護好自己……”
……
如今五年過去了,同一個時間,不同的地點,Lin消失後,林雪一直沒能走出那段陰霾。
“白天的演出我看了,或許……你所說的缺憾……是靈魂吧。”東方若很少這麼深沉的說話。
但這一次她的答案讓林雪的眸子緩緩亮起。
對了……
從很久以前,她就不是主角,在Lin消失之後,她就變得更加蒼白……
原來是這樣……缺失的是靈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