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150年7月13號 上午
正在位於西太平洋星瀚國際航空航天總局參與探索者5號項目完工儀式的遊格格接到了張豐宇發來的加密信息。
內容很簡短,大概描述了從張豐宇去到天業19號至今的所有經歷。
遊格格只看了一眼就抓住了幾個重點。
死了三個人,夸父3號項目延緩,還有就是對方有意在示威。
所有這些跡象都表明張豐宇有些支撐不住了。
看完信息,遊格格就直接將其銷燬。
轉身離開儀式現場,遊格格在總局指揮中心找到了正跟兩個老頭吵的不可開交的商君驍。那兩位看着邋里邋遢,卻是目前星瀚國際航空航天中心方面碩果僅存的兩位航天學泰斗,一位是來自中國的,現年八十七歲高齡的重子曲變領域的領路人方盼錚,另一位是來自南非的,現年七十九歲高齡的航空航天飛行器構造工程師威爾遜·法贊。
這兩位自從“太陽消失”災難降臨之後就被星瀚國際航空航天局方面當做至寶給保護了起來,現在現身總局指揮中心也實屬無奈。
原本按照星瀚國際航空航天局研發大會制定的方案,該中心將在“太陽消失”以後的十年內部署並執行七次“太陽”探索計劃。
可截至目前,探索者5號纔剛剛在地面裝配完畢,至於什麼時候發射,誰來執行探索者項目還是個未知數。之前方盼錚和威爾遜已經就這個問題多次和商君驍探討協商過了,可自打“太陽消失”至今全世界就壞事不斷。
先是環太平洋核電系統遇襲,跟着沒多久雄安又出事,現在非洲和美洲是打完了,可沒有戰火的歐洲確實受損最嚴重的的區域。
本就受“太陽消失”而無法行駛全球信息庫聯動部署體系的第一中軸自身也遭遇了一次大危機,所以真正落到“太陽消失”探索計劃上的精力、人力和物力都大大受限。
“這是什麼5號?不就是4號換了個殼子?!商君驍啊商君驍!你就這麼糊弄吧!”方老爺氣壞了,他手裡攥着一堆揉的皺巴巴的圖紙,不斷的向商君驍聲討着。
商君驍也很無奈。
探索者5號是星瀚國際航空航天局準備的階段性探索方案,所以探索飛船的設計和製造就顯得尤爲重要。但現在受制於國際資源和自救方案風向轉變,很多國家已經不再期待星瀚國際航空航天局能夠找出“太陽”消失的真相,也就自然不願意再在探險者項目這個無底洞上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了。
現在4號換殼變5號幾乎可以說是特殊情況下不得已而爲之的無奈結果。
這件事之前在大會上都已經徵集過意見了。
所以商君驍聽到方老爺子又拿這件事來質問他不由得氣急道:“方老教授!這件事您早就知道的!也是您自己說按照目前的探索進度,選擇更爲激進的設計方案反而可能不利於探索計劃的部署和展開,還不如適時的做出轉變,繼續在4號探險者飛船的藍本上加以改進,拾級而上,怎麼您今天又來質問我了呢?”
方教授沒有老年癡呆症,他記得很清楚當初拍板的人都有哪些人!
所以他乾脆撕破臉大罵道:“你放屁!我知道跟我同意能是一個意思嗎?我讓你們選擇更爲保守的方案是讓你們選擇5號飛船的備用方案,可你們呢?一羣不懂科學的政治家坐在一起就把科學界的事給定了!怎麼?你們出錢出力就能胡來嗎?那不如干脆都別幹了,大家各自回去摟着老婆睡覺好了!”
商君驍被罵的一點脾氣都沒有,當時就苦笑着長嘆一聲。
威爾遜沒有像方教授那樣氣到失控,他皺眉道:“商先生,原定的計劃推遲我們能夠理解,可現在正值關鍵時刻,探險者5號如果是這個樣子,那還不如干脆不要製造出來,就留在地面當做模擬飛船用以整合研究項目,這一點我們是可以妥協的,但是……如果三年內還是沒有5號的計劃,那麼我們可能就要重新考慮第一中軸方面的態度了,或許你們的不積極也是我們選擇退出的好理由。”
商君驍聽到這話也不想再解釋什麼了,他知道這些搞科學的都是愛鑽牛角尖的倔脾氣,與其他們理論講道理,倒不如拿出一些更有現實意義的數據來的更直觀。
他擺擺手:“好了兩位,我知道了,人,物資還有探險者5號,這些我都記下了,我會重新提交報告,也會轉達兩位的意見和建議,並且儘量的促成這件事的圓滿,所以,請您二位暫時不要生氣,先回實驗總部去,畢竟那邊還在進行4號數據的分析,沒有您二位坐鎮,我怕漏了關鍵的東西。”
方盼錚和威爾遜聽到這樣的話才終於露出一些笑容。
送走兩位後,商君驍才抽身來到遊格格身邊。
見遊格格似笑非笑,苦不堪言的商君驍難得一見的抱怨道:“早知如此,我就不爭這個位置了。”
遊格格看着他說道:“事已至此,也沒有更好的人選了,你啊,就好好扛着吧。”
商君驍苦笑一聲點點頭:“也是了……”
“天業19號那邊出事了。”遊格格說道。
商君驍聞言臉色微變:“狗急跳牆了?還是‘夸父3號’計劃受阻了?”
“都有。”遊格格沒有言明,她沉吟片刻道:“我需要一支特殊部隊,你去安排。”
商君驍聽到這話才終於流露出震驚,但他也清楚遊格格不會隨隨便便給他這樣的命令。
“好,多久?”
“一天之內集結完畢,爭取三天後抵達天業19號避難所。”
商君驍眉頭一皺,似乎有些爲難。
遊格格看着他道:“有什麼障礙嗎?”
商君驍道:“蘇家那邊的態度尚不明確,我們現在緊急調動,會不會被他們乘虛而入?”
遊格格淡淡的說道:“蘇澈那邊的意思我已經清楚了,他們這個家族非但不是阻力,還極有可能成爲助力,所以……你就放心去做吧。”
商君驍略顯意外,但還是點了點頭:“好,知道了。”
……
同一時間的天業19號避難所內。
尹尚元的自殺在信息封鎖下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震動,尤其是這位尹部長本身就很少在公衆面前露面,所以避難所內的生產生活一切如常。
但對於龍興東、閆沛中和方元磊來說,尹尚元的死卻透露着風暴將至的危險氣息。
這天上午9時許,剛從調查組那邊回來的閆沛中就撞上了火急火燎帶着一幫子武裝警察出門的方元磊。
一問之下才知道,天業19號底層內循環系統的水冷裝置一週前就發生異常,可彙報上去後卻被張羽朋一直壓着沒有彙報給尹尚元。
結果昨天晚上水冷裝置徹底報廢了,維持天業19號內部藻類培養區自然生態循環的綜合處理裝置被迫停止工作。一時間,培養區附近的居民人心惶惶。畢竟這些培養區可是關乎一百多萬人的口糧問題的,雖然目前只是一個區域出了問題,可如果持續惡化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無奈,上報始終沒有得到結果的生態管理區負責人便自作主張挪用了其他區域的綜合處理裝置來確保藻類不會死亡,但這麼一動,其他區域不樂意了,兩邊的居民就這個問題吵了一晚上,現在更是動起手來。
本來就因爲尹尚元的死而焦頭爛額的方元磊現在更是面臨着大面積衝突的爆發危機,所以他果斷調動上層區域休假中的武裝警察前往事發地維持秩序,並準備親自出面從中調停。
閆沛中搞清楚狀況後並沒有主動去詢問方元磊是否需要民兵預備役的幫助,而是先去參加了新任天業19號避難所最高管理者的聆訊會議。
像這種走形式的會議閆沛中已經參加過很多次了,但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心情複雜而沉重。
按道理說,正值壯年的尹尚元只要不出原則性的大問題,他繼續在這個位置工作二十年都沒有問題。可現在,尹尚元在自己的辦公區臨時住所內自殺了,本就沒打算接任最高管理者的儲備後補李存峰臨危受命在今早的會議上宣誓並正式接手尹尚元的工作。
看到這位比尹尚元高大,卻少了尹尚元的內斂和睿智的新任避難所最高管理者,閆沛中的內心是極不安定的。
首先,比較二人履歷。
尹尚元在成爲天業19號避難所最高管理者之前已經在湖北地區負責過類似的工作,並且在“太陽消失”以前他就是一個地方大員級別的政治人物。
可李存峰卻完全是商人出身,是特殊環境和特殊時代背景下造就的特殊備選人物。
他在考慮問題的時候明顯的要比尹尚元更爲偏向某一個方向,而不是具體的結合大局的部署和規劃。因而當初李存峰成爲候補人員的時候,不少人還是表示反對的。
可最讓閆沛中想不通的是,最終把李存峰從商人變成政治服務者的就是尹尚元本人。
如今想來,尹尚元在選擇自殺之前是否也想過李存峰會接替自己成爲天業19號避難所的最高管理者呢?
又或者說,尹尚元是否有意希望通過自己的死來執行些什麼呢?
閆沛中不太明白,他只知道李存峰才上任第一天就給了他一道新命令。
那就是讓他將所有目前處在工作一線的民兵預備役召回併發布B級內部指令,要求全體現役和預備役民兵全都武裝起來。
這道命令從李存峰這邊下達過來後,閆沛中作爲天業19號駐軍方面總指揮是可以提起復議或者乾脆直接不予執行的。
但他並沒有這麼做,而是真的就開始按照李存峰的意思去部署了。
原因無他,因爲這是李存峰的第一道命令,如果閆沛中不執行,就意味着李存峰這個天業19號避難所最高管理者名存實亡,誰都不會再聽他的。
但閆沛中執行這個命令也不是沒有前提的,他首先找到了李存峰,聲明自己會按照要求召回所有民兵預備役,並完成所有麾下所有士兵的武裝,但這些人,不會再執行更進一步的命令,除非李存峰的部署通過最高管理級大會的同意。
李存峰也沒有意見,當時就笑着點頭答應了。
單這一點,李存峰給閆沛中的感覺要比尹尚元好說話很多。
可閆沛中卻不會真的就認爲李存峰是個好對付的簡單人物……相反,閆沛中更加確定李存峰是有想法,甚至有野心的,只是他尚不確定李存峰接任最高管理者是否真的是尹尚元的授意與安排,而這個新最高管理者又準備做什麼。
在方元磊和閆沛中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本來應該最容易被新任最高管理者關注的龍興東這邊卻一點動靜都沒有。甚至李存峰連龍興東沒有來參會這件事都沒有過多的追究,似乎在他看來,龍興東在與不在並不會危及他的接任。
然而在很多人看來,李存峰的“大意”極有可能讓他的政治生涯瞬間斷送。畢竟龍興東可是特勤保安大隊大隊長,這個人物雖然在職級上比閆沛中和方元磊都要差幾級,可龍興東和他麾下的保安大隊是天業19號避難所核心成員的保障體系。
這套體系運行正常,所有人都能安心開展工作和研究,可一旦出了問題,那就是致命的。更何況,天業19號避難所是國家重點科研探索項目的研發基地,這裡出了問題,那干係可就不是幾個人的利益了。
那麼,沒有出席李存峰接任儀式的龍興東去了哪呢?
……
天業19號避難所 最上層區域 最高級別接待中心
剛吃完早飯正準備出門溜達的張豐宇在接待中心入口處意外的見到了獨自來訪的龍興東。對這位保安大隊大隊長,張豐宇沒有什麼壞印象,但也提不上什麼多麼有好感。
只是覺得驚訝,畢竟這尹尚元纔剛死,按照他收到的消息,今天應該是新任候補人員的接任儀式纔對,龍興東不去參加儀式,跑來見自己?
龍興東穿着便裝,他在門口遇到張豐宇後笑着道:“出門啊?”
張豐宇點點頭:“來了這麼久還沒有自己出去逛逛,便想着出去走走,說不定對接下來的工作有幫助。”
龍興東點點頭,保持微笑,對於張豐宇提到的工作似乎沒有什麼興趣。
他深吸一口氣問道:“那方便找個地方坐下來聊聊嗎?”
張豐宇一挑眉,想了一下後點點頭:“可以。”
於是兩人便從接待中心出來沿着環繞式的超級通道往下走去。
張豐宇對天業19號避難所還很陌生,只覺得這座避難所像極了一座大山,所有結構都是環繞這座地下大山建造的,所以才能建成這種貫通上中下三層的超級通道。通道上往來的有徒步的行人、乘坐通勤車的工人、運輸的大型車輛等等,可謂非常熱鬧,但又井然有序。
張豐宇和龍興東走在通道的最外側,也就是通常很少有人經過的觀光區域。
據上官野月說,這條寬三米,可容納一輛觀光車和一個行人並行的觀光通道是尹尚元接任天業19號避難所之後建成的,目的是讓整個避難所給居民的感覺更像是一個家,而不是一個用於避難的地下工事。
願景是美好的,奈何天業19號避難所自打建成以來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爲“夸父”計劃的執行而高速運轉,所以觀光通道是建成了,平時卻鮮有能看到行人在這裡活動。大家似乎更喜歡在社區交流區做一些小買賣,而不是三三兩兩在這環繞天業19號這座“大山”旅行。
兩個不那麼熟悉的大男人走在一起感覺非常詭異且尷尬。
張豐宇不曉得這個龍隊長來找自己是什麼意思,但看他能主動露面也算是好事,便笑着道:“龍隊長近期這麼忙,怎麼還有閒情逸致陪我這個大閒人溜達啊?”
龍興東苦笑一聲:“張隊長就別笑話我了,經過這幾次的事,我這個保安大隊大隊長算是幹到頭了。”
張豐宇一挑眉:“事出突然,更何況尹尚元是自殺的,難道就因爲這些,他們還要給你置辦個責任套餐,把你的大隊長職位拿了嗎?”
龍興東輕聲冷哼,沒有就這個問題繼續說下去,他問張豐宇道:“張隊長,你知道天業19號避難所這個天業是什麼意思嗎?”
張豐宇搖搖頭:“不清楚。”
龍興東解釋道:“‘天業’這兩個字據說是取自一個傳說故事,說的是人間繁榮興盛卻日益盲目驕縱,於是神明便從天空降下無邊業火,洗滌人間罪孽,而後無罪之軀長眠,便在此地自然形成一座業火墳冢,名曰淨天火之墓,是埋葬塵世各種回憶的地方……”
張豐宇眉頭微皺,他還真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離奇的傳說故事。
因爲它聽起來實在不像是中國風格的神話傳說,倒更像是日本的怪談或者北歐的神話。
龍興東說完後也笑道:“是不是聽着不像咱們老祖宗留下的東西?”
張豐宇聳聳肩,表示無所謂。
龍興東沉默了一會沉聲說道:“張隊長,其實我們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你們來做什麼,又爲什麼畏手畏腳,這些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山海號’的確是人爲的事故,只不過那只是冰山一角,也許你現在還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可如果你繼續往下查,你會發現那真相就如同一個無底的深淵,只會讓你越來越迷茫,根本看不到一丁點希望的光。”
張豐宇聞言微微變了顏色,卻沒有接話。
在他看來,龍興東主動找自己說這些目的是什麼還不確定,所以還不如干脆裝作什麼也沒聽到。
龍興東見張豐宇不說話,知道他有顧慮,便說道:“要不這樣吧,張隊長,你們來了這麼久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動作,不如今天中午安排一下,我給你們指個方向,你們去拿人,自然會清晰不少。”
聽到這樣的話,張豐宇有一種被安排了的感覺,他笑着反問道:“龍大隊長,你這話我是越聽越糊塗了,什麼方向,什麼拿人之類的?你在說什麼啊?”
龍興東也沒有計較張豐宇在他面前繼續裝糊塗,他反而笑着說道:“尹尚元死了,李存峰接任,你對這個人瞭解多少?”
張豐宇搖搖頭:“不關心,反正我的工作和他沒有什麼交集。”
“可是他不會放任你繼續這麼沉默下去。”龍興東忽然說道:“張隊長,天業如果真的是一座墳冢,那埋葬的可不止有陰謀,還有無數的忠骨啊。”
張豐宇有點不耐煩了,他很想說四個字。
那就是“不知所謂”。
但話到嘴邊他改口說道:“那以龍大隊長的意思,我們該怎麼做呢?”
“你也是專業的,我要是真有那本事,也不至於現在要擔心自己烏紗帽不保了。”龍興東的話外音很明顯。
張豐宇輕聲一嘆:“你這麼說我感覺壓力好大啊。”
龍興東停下來,他看着遠處的黑暗道:“能感受到壓力總比渾噩的活着要強,要知道,這世上多少人真的能做到未雨綢繆啊?還不是雨下了,被淋成了落湯雞纔想着去撐傘?”
張豐宇撇撇嘴,他實在不太喜歡龍興東這種說話方式,也沒想到龍興東是這麼一種性格。
但通過今天的對話,張豐宇大概能理解龍興東的意思了。
“唔……那龍隊長指的方向是?”
龍興東笑着反問道:“知道宋歌住在哪嗎?”
“誰?”
……
穿着一身藍色工作服的宋歌剛剛結束上午的交班,他平時很少在工廠這邊吃飯,因爲比起大鍋飯,還是家裡老婆親自做的東西更合胃口。
車間裡像宋歌這樣每天只有一個小時吃午飯還火急火燎往家裡趕的真的很少很少,所以工友們時常笑話他是妻管嚴,或者說怕嬌滴滴的老婆跟人跑了。
每每到了這個時候,宋歌都是嘿嘿的傻笑,從不與人計較。
宋歌的確有一個很漂亮很年輕的老婆,據說兩人剛認識的時候,人家姑娘還差點告他猥褻呢。
這段姻緣對於宋歌來說是天賜的福分,現在他不僅有了老婆,還有了兩個孩子。
在天業19號避難所裡,有孩子的家庭不在少數,但一下子生雙胞胎的卻很稀少,再加上尹尚元上任後對避難所人口管理方面很上心,鼓勵生育的政策更是做到了極致,所以很多人都說宋歌是有福分的人,甚至完全可以不去工作,只靠最高管理級給的生育補貼就能過的很舒坦。
然而宋歌還是每天都去工廠,用他自己的話說,不做點什麼總會覺得自己對忙碌的大傢伙有所虧欠。
平日裡,宋歌是多面手和熱心腸,社區裡很多人都受過他的幫助,所以人緣極好。
這不,宋歌纔回到家一路上就各種的跟人打招呼,懷裡也多了不少鄰居送給他的,說是給孩子補充營養的食物。
在門前脫了鞋帽,身高一米七,膚色黝黑的宋歌笑眯眯的進了屋。
老婆和往常一樣在廚房做飯,而兩個雙胞胎兒子正在牀上玩積木。孩子已經兩歲半了,能表達一些簡單的內容,所以一看到父親回來了,便一個勁的叫“爸爸爸爸!”
宋歌這時候都高興壞了,立馬湊上去將兩個兒子抱起來。
而每每這個時候,宋歌的愛人就會端着菜從廚房出來笑着說道:“哎呀,你外套也不脫就抱兒子!趕緊的,洗手吃飯了。”
可今天,宋歌的愛人端着飯菜出來的時候一言不發。
宋歌聽到碗筷放下的聲音,有些困惑回過頭,結果發現在廚房忙碌的哪裡是他的愛人,而是一個他壓根就不認識的女人。
“趕緊吃飯吧,吃飽了,會有人把你孩子接走,然後你跟我回去。”葉子欣還是頭一次給陌生人做飯。
宋歌臉上還掛着僵硬的笑意,他看了看房間。
並不凌亂,想必這些人帶走他愛人的時候也沒有動武。
心底稍安,宋歌將兒子放在一旁問道:“她什麼都不知道,你們不要爲難她……”
葉子欣默默的點頭。
宋歌深吸一口氣後開始吃飯,吃飯的過程裡一直在不斷回頭看着牀上的兩個寶貝兒子。
十幾分鍾後,宋歌出門時,門外站着一個陌生而魁梧的男人。
他正在跟宋歌的鄰居大娘聊天,從大娘那笑的合不攏嘴的表情來看,大娘應該挺喜歡這個大高個的。
葉子欣留在了屋裡,她還要等接孩子的人過來。
宋歌到了門外看到這大漢後,輕聲道:“謝謝。”
秦歡收起笑容,對宋歌道:“走吧,都等着你呢。”
宋歌默默的看了眼生活了五年的地方,然後便跟着秦歡緩步走出了社區。
……
兩個房間,一個坐着宋歌,一個坐着宋歌的愛人。
兩人的表現截然相反。
宋歌很淡定,似乎對現在的境況以及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早已心知肚明。比較之下,宋歌的愛人就要慌亂的多了。
她一直在詢問負責問號的小哥唯寶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唯寶只是笑着安撫,並不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至於宋歌這邊,張豐宇沒有急着找他談話,而是先把他用拘束器固定在位子上,防止他自殺,然後把他的DNA祖樣基底樣本採集出來拿回去發送給星瀚國際航空航天局那邊進行比對。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到了晚上10點多,比對結果回來了。
確定無疑,就是已經被明確標記爲已死亡的山海號國際空間站C類維修人員宋歌,也是目前已確定的唯一倖存者。
看到這樣的結果,張豐宇笑了。
冷笑……
一直以來,他只是從各種側面的證據瞭解“山海號”背後的陰謀,卻沒想到在天業19號里居然藏着宋歌這樣親歷“山海號”事故並倖存的人物。
走進審訊室,張豐宇坐到宋歌對面。
他想了很多問題,卻在面對這個極有可能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叛徒的男人面前時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張豐宇當然知道宋歌也不過是一枚棋子,或者說一枚棄子。
但他的的確確有可能是這場災難背後的實際執行者之一。
宋歌面對張豐宇顯得很淡定,他的身體雖然被拘束器鎖定,嘴裡也被塞進了固定器防止他自殘,可他依然可以通過腦機互聯衍算系統發出聲音。
他說道:“想知道‘山海號’被毀的細節?”
張豐宇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宋歌嘆了一聲,然後說道:“那你可不可以先把我嘴裡這東西拿出去,我不希望我說的話是經過電腦分析的,我知道自己要說什麼,該說什麼。”
張豐宇猶豫了一下後,起身走過去把宋歌嘴裡的東西拿掉。
宋歌活動了一下酸脹的嘴巴,然後笑着道:“能不能再答應我一個條件?”
張豐宇正要坐下,他聞言擡頭看向宋歌,那眼神裡充滿了不屑。
宋歌明白了,他笑了笑:“隨便吧,我估摸着就算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們也只是這巨大拼圖的一小塊罷了,你們還不至於因爲我的事處理我的家人吧。”
張豐宇坐下來:“說吧,別廢話了。”
宋歌微微一笑:“那……我就從我接到第一條命令那天開始說吧……”
……
時間2143年10月7號
宋歌剛聽說上邊給他安排了一個新人過來,心裡有些不高興。因爲一直以來,宋歌這就像個新人培訓中心一樣,一個個新人送過來,然後宋歌費心費力的教好了,人就被其他部門給抽走了,然後宋歌就又變成孤家寡人。
但轉念一想,沒錢沒勢,又是個老實巴交的性格,宋歌也實在不好說什麼。
反正都是爲了掙錢,更何況還是在國際空間站這種地方工作掙錢,老婆孩子都指望着他,他當然要努力了。
“你叫什麼?”宋歌看到新人還是個女孩子的時候就更不高興了。
“冼芊嬅!”女孩說道。
……
太空電梯的上升速度極快,但乘坐體驗卻並沒有多麼恐怖。
再加上大多數人都是老人了,所以在前往山海號國際空間站的路上就只聽到那幾個新人在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尤其是宋歌這次帶的女孩,那姑娘真的太活潑了,完全不像是能夠通過三十天隔絕訓練的人。
若在過去,宋歌肯定會去說教幾句,讓這姑娘安靜下來。
可現在,宋歌覺得都無所謂了……這是他自從加入星瀚國際航空航天局,並以C級維修人員身份開始工作一千七百小時以來最後一趟旅程了。
一想到這,宋歌不免心神難安。
他設想過很多種可能。
被發現,被移交監察部門,然後被公開審判。
所以他一直在猶豫……直到對方告訴他,他只是這項計劃裡最普通的一環,宋歌才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如此的可笑。
上午出發,中午就在山海號上用午餐了。
用餐區經過重力改造後已經成了很多山海號空間站工作人員的活動休閒區,所以這裡相當的擁擠,氣味也很不好聞。
頭一次來到這的冼芊嬅和一個毛鬍子白人撞了個滿懷,結果這傢伙還沒穿上衣,那種體驗簡直要了姑娘的親命。
好在對方也挺不好意思的,要不然冼芊嬅指不定要鬧出什麼大亂子。
宋歌將冼芊嬅帶到指定用餐位置後,沒有什麼食慾的冼芊嬅問道:“師傅,這裡不是食堂嗎?怎麼這麼多人在這睡覺看書啊?”
宋歌瞥了眼那些躺在角落裡睡覺的人道:“他們啊,主要是擔心長期的太空環境會導致骨質流失,所以就賴在這不走了。”
冼芊嬅一愣:“啊?在空間站工作還會有這種危害的啊?怎麼都沒有人和我說呢?”
宋歌無語了,心裡暗自嘀咕:‘這真的是通過測試的實習人員嗎?’
正要回答的時候,一個大男孩走過來挨着冼芊嬅坐下道;“在《太空實習手冊》的第五頁有寫啊,你不會一頁都沒看吧?”
冼芊嬅很討厭陌生人主動靠近,尤其是還坐的這麼近。
可她把太空生活想的太美好了。
在寸土寸金的空間站,能擠出三十平來作爲這近一百號人的用餐區已經是極爲不易的一件事,所以她的嫌棄只能最終變成忍耐。
宋歌向冼芊嬅介紹道:“忘了說了,他叫閆思辰,和你是搭班,今後你除了跟我一起學習實踐以外,其他時間都要和他一起去外邊工作,所以你們最好認識一下,關鍵時候能保命。”
冼芊嬅聞言一愣:“保命?”
閆思辰笑着道:“《太空實習手冊》第七頁第九行,如果你不想因爲忘記掛固定鉤飄走而沒人救你的話,最好學會管理人家關係,尤其是和你的搭班成爲好朋友。”
說完閆思辰還主動伸手:“正式自我介紹一下,閆思辰,在這工作有些日子了,勉強算是一個小前輩,你有什麼不懂得如果不好意思問宋師傅的話,大可以直接來問我。”
冼芊嬅咧咧嘴,伸出手與他輕輕握了一下:“哦……好的,我叫冼芊嬅,很高興認識你。”
閆思辰聽到冼芊嬅的名字後問道:“咦?很罕見的姓氏哎!還有你的名字……是有洗盡鉛華的意思嗎?”
冼芊嬅一挑眉:“你怎麼知道?”
閆思辰一呆,跟着笑了:“哈哈,我猜的。”
看着這兩位相談甚歡,宋歌頓時感覺壓力小了不少,他吃了點東西后便悄悄起身離開了。
從用餐區出來,外邊的工作區分爲四個級別六個區域。
其中對於宋歌這種C類人員來說,A和B級區域他是沒辦法進入的,而且距離宋歌所屬的工作區相對很遠。
整體設計風格依然沿用上個世紀“潛艇艙”的通道里來來往往人流不絕。
宋歌一直等到這一批人都出來才默默的回到自己的房間。
像他這樣的老人員是不需要去報道重新備案的,房間都是固定的,輪值後自然繼續由他居住。可和宋歌輪崗的那位實在有些邋遢,而且已經因爲偷偷在房間吃零食留下殘渣被警告兩次。
之前的一次還差點導致宋歌被嗆死。
好在當時宋歌睡得淺,纔沒讓那餅乾碎渣要了他的命。
今天回來一看牀鋪還是老樣子,宋歌長嘆一聲,幽幽道:“這龜兒子,又把老子的鋪蓋順走了……”
沒有重力系統的房間裡,大多數東西都是固定在一個位置的,唯有煤球一樣的牀鋪裡的東西是飄着的。
山海號國際空間站已經運行三十七年,三十七年來,宋歌躺的這個位置上換了十幾個人,其中有近三分之一在執行外部太陽能採集板的過程中出了意外,被永遠的留在了外太空。
宋歌算是幸運的。
從他接手這項工作到現在,山海號空間站都運行良好,極少發生因太空垃圾撞擊空間站太陽能採集板的事情,所以他基本上就是拿着高薪在外太空遛彎而已。
除開工作的危險性,宋歌在空間站最大的苦惱就是幾乎沒有娛樂生活可言。
他平日裡雖然很討厭老婆的囉嗦,孩子的吵鬧,可真到了山海號上,到了太空裡,卻又無比渴望能聽到聲音。
尤其是家人的聲音。
這一晚,宋歌反覆的聽着準備好的錄音。
那是兒子錄給他作爲生日驚喜的,可老婆臨行前又擔心他粗心給忘記了,便提前告訴他了。
雖然少了驚喜,可多了溫馨。
聽着錄音,閉上眼睛,宋歌就感覺兒子就趴在他身邊和他說話。
“爸爸,你知道嗎?我其實每天都在往天上看!我想着,如果你也在看着地上的話,說不定我們就是隔着最遠的距離在相互打招呼!這麼一想的話,其實還挺有意思的。”
宋歌一邊聽,一邊笑,一邊抹眼淚。
到了深夜,錄音早就結束了。
宋歌換上了一套新衣服,並且把C類身份憑證置換爲了A類。
接下來,他要去一個從未踏足的地方,去那裡,去執行他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