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基地,遊格格在基地的總指揮中心見到了一臉平靜的清水雅人。
想必她已經知道T離開的事情了,只是遊格格現在還沒有想好該怎麼說服她去和她的家族和解。
“花子走之前讓我把這個交給你。”遊格格從衣兜裡拿出一枚記憶芯體交給清水雅人。
清水雅人接過來後平靜的問道:“那我呢?您打算讓我去哪裡?”
遊格格愣了愣,隨後有些尷尬的笑着反問:“怎麼突然會問這種問題?”
“難道這不是您一開始就安排好的嗎?我感覺這一切好像都是按照步驟在走。”清水雅人說完自嘲的笑了:“我從一出生就在逃離這種感覺,可到頭來……原來我一直都在原地。”
“雅人,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沒打算讓你去任何地方,只是……”
“只是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要去哪?”遊格格問道。
清水雅人皺了皺眉頭,然後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總指揮中心裡“人來人往”,不過都是虛幻的擬態視界模擬出來的忙碌,看着就很不自然。
“我想過……我想過隱姓埋名,想過找個貼心的男孩子結婚,然後養條狗,生個孩子,接着就是平凡的一生……大體如此。”清水雅人說完卻又字我否定道:“但我後來又想一想……這種社會屬性如此沉重的生活真的是我所追求和嚮往的嗎?愛情也好……家庭也好……說來倒去不都是這個社會強加給個體的嗎?這和我的家族把我生下來,然後告訴我你要稱爲‘神’的新娘,你要和他們結合,然後爲了整個家族奉獻自己有什麼區別嗎?人爲什麼要活得這麼累?”
遊格格安靜的看着清水雅人,她不急於回答,也沒打算回答。
清水雅人自己平靜了一會後說道:“算了,就當是我情緒失控,瘋言瘋語……你不必在意的。”
遊格格淡淡的說道:“前人種樹後人乘涼,這是我所處的那個年代老人家們常說的一句話……可後來整個社會都開始思考人與社會之間的關係和意義,不少人開始明白,及時窮盡一生也不可能做到社會意義的成功,所以他們選擇低慾望的生活方式,目的是爲了擺脫和逃離這個社會強加在他們身上的社會責任和社會屬性……然而你想過沒有,今天的你能夠站在這裡說這些話,並不是因爲你是一個獨立的有思維的個體,而是你誕生於社會本身,你就像社會的孩子,而現在你卻反過來咒罵社會給你太多的拘束……試問,在曾經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若人人都是這般置大義於不顧,將社會屬性拋棄,尋求真正意義上的解脫,那麼就不會有後來人了……”
“你不要和我說這些大道理……”
“這不是大道理!”遊格格突然加重了語氣,她沉聲道:“這不是大道理,而是你作爲人,作爲活在塵世中的人都必須明白的事情!不要再給自己的慾望找藉口了!一代代前輩前赴後繼爲了什麼?就爲了讓某一代人屈從於一個時代的鎮痛嗎?我沒有要和你說大道理的意思,只是想問問你,你究竟想要什麼?給你一片天堂?還是將你打入地獄?那都是空洞的幻想,這裡是人間,怎麼活,你要自己想清楚。”
明顯被遊格格突然爆發的氣勢震懾到的清水雅人久久不語。
遊格格走到總指揮平臺的高臺上,站在那可以看到黑暗下隱約可見一抹觸目驚心的蒼白的南極洲大陸。
“是……從我那個時代開始,人類就好像走進了死衚衕,政治結構逐漸失去對社會的掌控力,大量的物資被浪費,我們期待的黃金時代遲遲不見到來……所有人都很絕望……又有無數人亟待攀登……那是一個看不到前路的時代,但你有沒有想過,爲什麼有那麼多人只想着嘲諷和放棄,卻沒有人真的站起來?都以我是個普通人自居,把自己擺在社會的底層,不發聲,只屈從,說白了就是怕死,怕失去嘛……渾渾噩噩……庸庸碌碌的不是整個社會賦予你的額,是你自己選擇的……就像你的家族,它的確誕生於畸形的偶然……對於你來說,和‘神’聯姻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你也完全沒必要思考自己選擇逃離是對是錯……但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並非非此即彼,是非黑白也沒有那麼容易講得清楚……你覺得清水幻真的做錯了嗎?你又真的做對了嗎?”遊格格突然很憤怒,沒由來的憤怒,一如她當年寫下那本成名作時一樣的憤怒,一樣的悲傷。
清水雅人沉默了。
“剛纔有個認識了很多年的朋友和我說……你爲什麼還如此在意這副皮囊,你應該思考皮囊以外的事情了……我想來想去,什麼叫皮囊以外的事情?”遊格格在高臺貼着窗戶坐下來。
及時有足夠強大保溫層,這個世界因爲失去“太陽”的冰冷還是穿透了它直抵遊格格的掌心。
“今天想和你聊一聊,你不妨也放開拘束想一想,什麼叫皮囊以外的事情?”遊格格轉身問清水雅人。
清水雅人沉思一陣後答道:“或許……是某種精神覺悟?”
“唔……也許是個不錯的回答。”遊格格頓了一下後說道:“還記得在我剛剛建立國安處的時候,世界各國還在奉行經濟體驗主義,旨在通過發展經濟來提高民衆對於社會生活的體驗種類和標準……就像是和平之後的一場盛世狂歡,大家都沉浸其中不能自拔……這樣一想,或許皮囊之外的事情,就是指去掉這種體驗以外的,精神層次的追求吧……”
清水雅人有些不解,她看着遊格格:“您也會困惑嗎?”
遊格格苦笑一聲:“當然了,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我也只是一個凡人,只是比許多人多活了一些時間罷了,有不理解的,或者說讓我深陷其中不得其要的事情很正常……”
清水雅人輕聲一嘆:“您還真是讓人印象深刻……”
遊格格笑了笑,對於清水雅人這種略有些奇怪的評價不做理會。
“其實……我也不想逃的,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和我的家族和解,您應該是清楚的吧?清水家族在這些年裡一直在做什麼……難道我只有回去老老實實的接受家族的安排這一條路可以走嗎?”清水雅人非常苦惱。
遊格格卻說道:“高橋銀子都已經給你打開了枷鎖,現在就算你願意回去幫助清水幻怕是也沒辦法繼續走以前的老路子了,更何況……清水家族現在正在面臨的問題可不只是一個家族延續的問題,而是是否會成爲人類歷史上最大的罪人的問題……狩月居再堅固,羅寶兒再怎麼拼盡全力,也不可能對抗得了雅拉姆斯……這你應該已經清楚了。”
“雅拉姆斯……是啊……人力終究有限,但真就沒有辦法了嗎?”清水雅人感覺很絕望。
“有,我給你指明兩條路,你自己選。”遊格格說道。
清水雅人楞了一下,隨後苦笑一聲:“感情好您說了這麼半天就等着我上鉤唄?”
“不錯嘛,口吻真有點老北京的意思了?是夏目教你的?”
清水雅人聞言面有異色,遊格格清楚了不再拿夏目說事。
“一條是上天,一條是入地。”遊格格說道:“上天是去火星,入地去起源之地找到科伊博文明留下的‘制衡之匙’,兩條路都是九死一生,當然你也可以不選。”
清水雅人皺眉道:“去火星?去火星幹嘛?”
“看來清水幻並沒有把所有計劃都說給你聽啊。”遊格格有些爲難了,她想了想之後說道:“清水家族通過這些年與‘舊神’的接觸也瞭解到了一些關於起源、超越和上元文明的東西,大概清楚了想要對付這些神,你首先要先接觸‘神性’。”
“神性?!”清水雅人聽到這個詞就感覺一陣不舒服。
“對的,‘神性’本身是沒有好壞之說的,關鍵在於個體的人性如何從中取得調和……雄安的事情看似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可據我所知,有一個叫張妙的女孩在感染神性後不但重新奪回了人性和自我意識的主宰權,還學會了如何駕馭神性的力量……這就證明‘神性’對於人類而言並非完全是毒藥。”遊格格的話比較理性。
可清水雅人卻沒辦法理性的去聽。
她慘然一笑:“是啊……一百多萬人試毒最終才成就了一個張妙,這‘神性’的確不是毒藥……”
遊格格看了清水雅人一眼,知道這小妮子並不像T那樣真正經歷過生離死別的痛處,所以她也就沒有就這一點和她糾結。
“無論怎麼說,‘神性’就算是毒,但就目前的形式,也只能以毒攻毒……人類若不能掌握足夠強大的力量,談何與‘神’相爭?所以……你們的家族開啓了實踐法,在火星上利用‘神性’之間的制衡打造了一個小社會。”遊格格說到這裡不由得感嘆:“不過最讓我驚訝的是,他們竟然真的可以這麼精準的把那個女孩困住呢……”
“誰?”
“冼謙華。”遊格格說道。
清水雅人驚訝道:“你說誰!?”
“你認識她?”
清水雅人何止是認識!簡直就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她是我……是我……男……額……是我一個很要好的朋友的同事,我在我朋友的生活日誌裡間接的接觸過她!”清水雅人說完後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雙臂,感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遊格格也很驚訝,隨後緩緩平靜下來:“原來是這樣……看來我還是疏忽大意了,原本給你準備了兩條路,但現在看來,這去火星的事,非你莫屬了。”
清水雅人疑惑道:“爲什麼說非我莫屬?”
遊格格曖昧一笑:“你說的那個很要的朋友,如果我瞭解的情況不錯的話,應該叫閆思辰吧!”
“啊!?你!你這都知道的?”激動之下連您都變成你的清水雅人對遊格格的“瞭解”有些感到恐怖了。
遊格格淡然道:“這一個半世紀不是白活的,但我知道的東西還是有疏漏的,就像剛纔,如果不是你記得這個叫冼謙華的姑娘,我還真沒想到你會是閆思辰的女朋友。”
本來聽了前半句還算正常,到了後邊聽到“女朋友”三個字的時候遊格格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她支支吾吾的說道:“不是的……我纔不是他女朋友呢……他都沒有向我正式表白過呢!”
遊格格聽得直撇嘴不禁揶揄道:“可人家的每一篇生活日子最後都有一句‘今晚的月色真美’呢,這難道還不是最直接的表白?”
清水雅人聞言眨了眨眼睛,顯然沒搞懂這句話和表白是什麼關係。
遊格格無語了,也不好直接說明,便岔開話去:“不管你和閆思辰是什麼關係……如果我告訴你,他極有可能還活着,而且就在火星,那你願不願意爲了你的情郎哥哥去鋌而走險一次?”
清水雅人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回答道:“願意!”
不過她話一出口就看到了遊格格那曖昧的笑容,當時臉更紅了。
遊格格也不故意刁難這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想想真是件美好的事情,心底甚至多了些羨慕。
“你願意就最好了,不過這一次行動確實很危險,你也應該知道了,第一中軸那邊被高橋胤寺的人搞的烏煙瘴氣,原有的發射平臺幾乎全線癱瘓,現在我們唯一能送你去火星的那艘火箭藏在非洲,而非洲又在打仗……所以……你得做好心理準備,這不會是一趟有趣的旅行的。”遊格格鄭重道。
清水雅人聞言認真的點了點頭,可她更在意的是……
“我真的可以嗎?這麼重要的事交給我真的可以嗎?”
遊格格想了想之後卻笑着道:“可不可以不是我說了算的,曾經我有很多個選擇,看似都比你來的更好,可他們現在要麼成了叛徒,要麼已經死在某個角落裡……所以,我手裡的牌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