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一切都老了,只有一雙眼睛還像海水一般碧藍, 總那麼愉快,從不沮喪。
——《老人與海》摘錄
2756年9月11號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這一天是黃金時代的終結者黎曼·基恩誕辰300週年的日子,太陽系中大大小小數百座城市都舉行了隆重的悼念儀式。
作爲曾爲人類而戰的初代超級戰士,黎曼·基恩無疑象徵着人類似乎早已凋零的“抗爭”與“自由”。
如今的太陽系真的已經臣服了太久了。即使無數人蒙恩於“舊神”,也並不意味着所有人都甘願成爲“舊神”的僕人。即便是那個於黃昏中殉道的男人,那個獨自一人開創了人類前所未有新紀元的最高領袖,他的內心裡又是怎樣的?是絕對忠誠於臣服?還是隱忍與沉默?
無人得知。
亞星共和國建立之初的那半個世紀裡,最高領袖還經常露面,他懷揣着崇高的理想,每一次與公衆見面都會發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說,無數人更是將其視作人類的希望。到如今,亞星共和國已經建立將近兩百年的今天。
太陽系已經實現真正意義上的統一的今天。
最高領袖卻愈發的沉默,他的行蹤神秘,甚至一度有人懷疑最高領袖可能早已死去,現在那個身居權力巔峰的男人是一個僞裝的替代者。當然這樣的言論純粹是無稽之談,也沒有足夠的證據能夠加以佐證。
最高領袖更是對這種言論一笑置之。
今天,他雖然沒有露面,可他的代言人卻出現在了地球。
這個叫少君御的男人是最高管理藉助亞瓊核心從幾十億人類公民中篩選出來的代言人,他也被媒體猜測爲下一任的最高領袖。
不過少君御到底是誰,什麼出身,什麼學歷,以及亞瓊核心的篩選標準,最高管理級都沒有透露。他只是突然的就這麼來了,就像在太陽系統一戰結束後就在太陽系內銷聲匿跡的紅矮星軍團一樣,突然的來,又突來的離開。
第一、第二艦隊先後覆滅於叛軍的伏擊和紅矮星軍團旗艦“安娜貝爾號”的以一當千。
這些事聽着就讓人覺得匪夷所思。更加讓人無從揣度的是,即使亞星共和國失去了第一和第二艦隊,最高領袖卻沒有進一步的舉措來保障共和國兵力的完備。
世人唯一知道的就是叛軍消失了,紅矮星軍團也離開了太陽系。
悼念儀式從上午11時開始,到晌午12時30分結束。
最高領袖的代言人少君御前後就出現了三次,再然後就不知在何時消失在了公衆的視線裡。
正當媒體和公衆對此議論紛紛的時候,稍晚些的時候,發生在火星的一件大事瞬間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就是消失了一年多的叛軍回來了!
而且它們攻破了火星星域的防線,並佔領了火星上最大的穹頂級城市——遼明。
……
一天前。
蘇瑤回來了。
孤身一人。
身邊沒有九兒,也沒有桃沢名馳,更沒有鍾楚奇等人。
他一個人潦草的站在一間居酒屋的門外,店裡的老闆忙着招呼客人並沒有注意到屋外站着一個認不認鬼不鬼的傢伙。
直到午夜,第一撥客人都吃飽飯回去休息了,抽空到店外抽菸的老闆這才發現門前站着一個邋遢的瘦弱男人。
他被嚇了一跳,還以爲是乞丐之類的,便扶着門小心翼翼的問道:“那個……朋友?你是不是餓了?”
蘇瑤點點頭。
老闆想了想後道:“哦!我這有豬骨拉麪,我給你做一份吧。”
蘇瑤又點了點頭,顯得十分木訥。
“那個……其實你可以進來的,外頭沒有坐的地方,吃起東西來也會很不方便的。”老闆很善良,他並不是很在意這個乞丐的邋遢,畢竟他只是穿的潦草顯得邋遢而已,不是真的很髒。
蘇瑤沒有客氣。
他走入店中在吧檯前坐下來。
老闆熱情的招呼他坐好後先給他倒了杯水,然後就去後廚忙活了。
不一會,一碗熱氣騰騰的豬骨拉麪放在了蘇瑤的面前,而且面上頭還整齊的碼放着足足十片叉燒。看到這一幕,蘇瑤意識到這個老闆並不是什麼日本人,他應該是廣東人,或者香港人之類的,小店裝修的像居酒屋大概是因爲喜歡這種風格吧。
“請慢用,如果不夠的話,我再給您做。”
蘇瑤點點頭,他隨意的將手中死死握着的黑色立方放在了吧檯上,然後拿起筷子掰開。
可他正要去夾起叉燒時,又把筷子先放下了,轉而捧起碗先喝了一口湯。看到這一幕,老闆更加確信眼前這個人絕不是什麼乞丐,他應該只是暫時落魄了,所以老闆會心一笑,拿出了菸斗坐到門前去了。
蘇瑤很餓,非常餓,但他吃麪的速度很慢,那是一種刻意的自我壓抑。
老闆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試探着問了一句:“客人最近這段日子過的很辛苦吧?”
蘇瑤夾起的叉燒到了嘴邊又停下了,他沒有說話。
久久沒有得到答覆的老闆尷尬道:“不好意思啊客人,我這個人就是話多,您要是不方便說,就當是打擾了,我不會再提起的。”
蘇瑤這才繼續吃麪。
一碗麪下肚後,蘇瑤起身道:“謝謝,不過我現在沒錢了,就送你一份忠告吧。”
老闆很是意外,他大概猜得出這個人應該是落魄了,也不在乎一碗麪錢,只是沒想到這人再次起身時似乎比他剛進入店內的時候高大了不少。
於是他急忙收起了菸斗認真道:“額……您說。”
蘇瑤重新拿起那枚黑色立方,他轉過身,一雙漆黑的眸子凝望着店外的夜空道:“如果沒有什麼留戀的,現在就逃吧,向太陽系的中心,或者太陽系以外的地方逃吧,今晚就走。”
說罷蘇瑤沒有再停留,他出了小店,回到街道後不久身影就消失在人海中。
愣愣出神的老闆好半晌纔回過神來,他莫名的摸了摸後腦勺後笑了笑:“真是個古怪的客人呢。”
老闆會不會聽取蘇瑤的忠告對於蘇瑤而言已經無所謂了。
他從絕望之地迴歸現實之後,就已經如行屍走肉。
在那破碎的王城,他失去了摯愛他的女人,全身心信賴他的兄弟,可到最後,他卻並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取得所謂的弒神之力。
蘇美爾人……科伊博文明……掩體……混沌的低語者……
這些東西都已經知道了太陽系如今的繁盛。
他們回來了。
那些死而不僵的靈魂,那些試圖阻止文明進一步邁升的聲音,他們來了……
太陽系還有多少和平的日子?
蘇瑤已經沒有心情去關心了。
他知道在遼明就有一箇舊神的化身,她開着一家花店,以這樣的掩飾身份已經在太陽系中活了七個世紀,她是不老不死的化身,是圖拉雅的信徒。
而現在,他要去接受她罪惡的生命,解放她被永恆禁錮的靈魂。
……
陪着少爺在太極城裡的邢夢潔一個人扮演着深藏不露的高人角色。
連阿甜都被她騙了,所以其他人也就更不敢在這個姑娘面前造次,更何況她帶來的兩個超級戰士也只是陷入了昏迷而已,只要給予相應的治療,都是隨時可以醒來的。
阿甜把人丟給太極城的私人醫療團隊後自己就直接去找老爹趙東方了。
邢夢潔自然不會跟去,她得確保這兩個昏昏大睡的大塊頭完好無損的醒來。
發現太極城的治療艙是在民用級的基礎上改造的特殊版本時,邢夢潔是一邊感嘆這太極城的財大氣粗,一邊開始琢磨着要不要等少爺醒了好好坑趙大老闆一筆。
可她哪裡知道,其實從她進入太極城,趙大老闆就已經看出了這姑娘是個冒牌貨,之所以沒有拆穿她是因爲覺得沒有必要。
阿甜見到義父趙東方的時候,趙東方正在和一個一頭銀髮,一身優雅修身長風衣的女人聊着什麼。
這女人的身量奇高,趙東方與她說話時必須保持一定的距離,這樣仰着頭纔不至於太過辛苦。
“您應該很清楚我們的態度,這次只是警告,如果近期還不能又切實的答覆,我想先生那邊一定會重新考慮一下我們彼此間的合作與信任的。”女人的臉龐,男人的聲音。
阿甜聽到他說話,走近了看到了他的喉結才意識到這是個男人。
趙東方對於自己這個小女兒隨意進出自己房間的冒失早已司空見慣,但今次他卻冷聲呵斥道:“和你說過多少遍了!我在接待貴客的時候不要進來打擾!你怎麼一點規矩也沒有?”
阿甜嚇了一跳,立馬站在原地不敢動了。
那個男身女相的所謂貴客轉頭瞥了眼比他足足矮了一米的阿甜道:“你叫阿甜是吧?”
阿甜沒敢說話,只是點點頭。
“我叫白聖修,你父親經常和我提起你,誇你長得甜膩可愛,今天見到了,確實是個美人坯子。”白聖修說了些莫名的話。
阿甜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便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義父後道:“額……白先生謬讚了。”
白聖修沒等阿甜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只是可惜了,乾枯的一副皮囊而已。”說完他看了眼趙東方就轉身離開了。
留下一臉驚愕的阿甜半晌沒回過味來。
趙東方看到這瘟神一樣的傢伙走了這才長嘆一聲道:“有什麼事嗎?”
阿甜現在纔回過神,她不由得在心底大罵那姓白的噁心,同時答覆道:“潛入我們太極城的那些人現在在治療中心。”
趙東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從他那裡幾乎可以俯瞰整個太極城。
他背對着阿甜道:“知道了,你去安排一下,不要怠慢了他們。”
阿甜聞言一愣,顯然沒想到父親會這麼說。
她猶豫了一下道:“父親……他們是來……”
“我知道他們是來幹嘛的,不過既然都惹不起,那自然要當成佛爺供起來,這些事憑着你的聰明勁會看不明白?”趙東方自顧自的點燃一根雪茄。
阿甜已經明白了,可她氣不過,尤其是剛纔被那個她不清楚具體身份的叫白聖修的傢伙冷嘲熱諷之後,她就更是覺得憋屈。
“父親……我們真就只能忍氣吞聲嗎?”
趙東方聞言笑了:“不然呢?你不會以爲太極城這些年賺了不少錢,收容了不少別人不敢要的流浪漢我們就有資本和這些大人物叫板了吧?”
阿甜不說話了,這是事實,她理應比誰都更清楚。
趙東方說罷深深一嘆,眸子裡可沒有半點認輸的意思。
他吸了一口雪茄吐出一口濁氣後道:“行了,你去安排吧,另外……地下基地那邊的事情我已經另外安排人去處理了,你就不要再下去了。”
阿甜一愣:“那二姐她們?”
“不用你擔心的,你就不要多問。”趙東方的語氣明顯的有些不悅,阿甜趕緊住口。
“是,知道了。”
“嗯……哦對了……如果他們醒了要下去湊熱鬧,你也不用攔着,知道了嗎?”
阿甜眼眸閃爍了幾次後點了點頭:“知道了。”
……
如臨大敵的高克海看着三道防線建立完畢,心中稍安,但一想到身後的深坑已經佈置好了炸藥,就又感覺一陣陣的淒涼。
想當年,他也是一個傻乎乎的,甘願爲了一句口號就命也不要的實誠人。
可自打他被自己的人出賣後,從死人堆裡爬回來的高克海在完成血腥的復仇後就徹底變了一個人。他更懂得權衡了,也知道如何自保。
現在太極城待他不薄,可高克海卻沒有打算爲了新主子拋頭顱灑熱血的想法,那聽着就很可笑。所以炸藥安置完畢後,高克海就留守在了第三條防線上,準備根據情況隨時撤退。抱有同樣想法的不在少數,尤其是那些和高克海一樣有一定地位和職級的太極城守衛,他們在來太極城之前都是亡命之徒,但到了太極城之後反而變得怕死起來。
副手統計完各種數據後來找高克海彙報。
高克海心不在焉的聽完後問道:“前頭還沒有大小姐和二小姐的消息?”
副手搖搖頭:“暫時還沒有,不過派出去的兩個小隊說供奉儀式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二,再有一個祭壇被激活估計她們也就該回來了。”
高克海聽罷點了點頭:“哦……那,上邊呢?上邊沒有動靜?”
“有,上邊好像派人下來了,但不清楚是哪些人,也不知道具體有多少人。”
高克海聞言深吸一口氣後道:“那行吧,你去忙你的吧,注意盯着前邊那些人,一定不能讓他們分神。”
“是!”
……
望着眼前最後一處祭壇的入口,已經準備的差不多的老菸斗要跟着阿笠和另外兩個人下去了。
真到了自己上手的時候,老菸斗居然還有點小激動。
他走在最前頭,背後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僱傭兵,身側則分別是阿笠和另外一個年輕的太極城護衛。
四人就像古代戰場上的結成戰陣的士兵一樣緩步的走下臺階向着那供奉着往日之主的祭壇走去。
從入口進入,起初老菸斗以爲會是很狹長的類似地下甬道的空間,結果沒想到向下延伸的臺階周圍是空無一物的虛空,黑暗裡壓抑着許多不安的靈魂,它們就像是被驚擾的原住民一樣,在老菸斗一行人下來後立馬就圍攏過來。
當然,這種圍觀並不是你在鬧市口譁衆取寵是那種被視線聚焦,事實上,老菸斗眼前什麼也沒有,他有注意到兩側,也還是什麼都沒看見,可老菸斗就是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盯上了。他一點點的向下挪去,步子儘量與身後的三人協調。
走了一會,阿笠提醒道:“他們來了。”
老菸斗立馬緊張起來,他眼睛瞪大向前看去,忽然,前方的臺階被濃霧籠罩住了,視野被收縮的很窄。
阿笠又說道:“不要緊張,保持勻速前進。”
老菸斗畢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對於生死他其實早已看淡,只是他不想因爲自己的失誤或者一些其他什麼原因不明不白的死掉,那也太蠢了。可那個年輕的太極城守衛就沒有老菸斗這麼好的心理素質了,尤其是他本就是與阿笠背對背側着身子向下走的,他總感覺這樣很彆扭,於是身體就悄悄的轉了些角度。
這種小動作在新人看來無關痛癢,他很自然的認爲反正我眼前的那一塊我是看得見的,這麼做應該沒什麼問題。
可是新人卻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
阿笠是最先察覺到異常的,她厲聲道:“不要分神!不要轉身!”
但已經晚了。
年輕護衛眼前的世界突然一片漆黑,等到他意識到出事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走進了一條骯髒泥濘的小巷子。
他看着眼前這陌生中又略帶着些許熟悉的巷子,意識裡依然沒有清醒的認識到自己已經處於極端危險的境地。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