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曾經有過的所有燦爛,原來終究都需要用寂寞來償還……”冼芊嬅靠着窗望着浩瀚星辰喃喃自語。
“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閆思辰擡頭笑着問。
“嗯,我最喜歡的就是這句話。”
“唔,我也很喜歡這本書,不過這句話聽起來真是太悲傷了……我還是更喜歡那具……如果你認識從前的我,那麼你就會原諒現在的我。”
冼芊嬅回頭看着閆思辰道:“你在逃避?”
“嗯?”
“你剛纔說的那句話好像……就是這個意思……你來到這裡,不僅僅是因爲攝影的原因吧?”
心思被猜中,閆思辰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沉吟片刻後說道:“對,爲了躲開我媽,躲開我那個完全不像家的家。”
“爲什麼?”
閆思辰沒有再說下去,他已經把觀測數據發送出去了,至於地球能不能收到就全看人類整體運數的造化了。
“我不喜歡安靜。”冼芊嬅說着又看向窗外:“我喜歡有聲音的地方,尤其是海邊,聽着海浪入睡,我可以睡得很香。”
“那……你還真的挺特別的,我就不行了,有一點點噪音都睡不着。”閆思辰起身坐到了冼芊嬅身邊。
“個人習慣吧,再說海浪也不是噪音,不是嗎?”
“唔,這一點我承認。”閆思辰說着拿起晶體板道:“你說……這東西到底是什麼?”
那是一組觀測數據的模擬成像。
一層薄薄的,但卻足以將整個太陽遮起來,讓整個地球陷入黑暗的好似“窗簾”一樣的東西正在緩緩經過太陽系。
起初它的速度很快,但是越接近太陽系中心,它的速度就越慢,甚至逐漸的有“剎車”的跡象。
經過幾天的連續觀測,冼芊嬅和閆思辰獲取了非常重要的數據,可這裡畢竟只是一艘逃生艙,他們沒有能力做更多的事情了,甚至這些數據能不能順利的送回到那個連求救訊號都收不到的地球了。
“也許是窗簾星人的飛船。”冼芊嬅是最早把這東西叫做“窗簾”的人類。
不得不說,還真的挺形象的。
閆思辰笑了笑:“那咱倆是不是可以名留青史了?”
“哦?怎麼說?”
“你看,如果這真的是外星人的窗簾的話,那咱們不就成了人類歷史上最早達成‘第三類接觸’的人類了嗎?”
“呵呵……我怎麼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閆思辰卻笑得很開心,他又說道:“不要那麼悲觀嘛,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咱倆這豐功偉績加起來,起碼……也得是個珠穆朗瑪峰吧!”
“嘁!少臭美了!還珠穆朗瑪呢!地球那邊能不能收到還另說呢!”冼芊嬅這一盆冷水潑下來,不但閆思辰不笑了,冼芊嬅自己也覺得很難過。
沉默……又是良久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閆思辰又開始唱歌了。
他的嗓音出奇的不錯,起碼要比五音不全的冼芊嬅好太多了。
冼芊嬅之前就和閆思辰開過玩笑說:“你如果是在三十年前,肯定是個大明星啊!”
閆思辰也還真受捧,立馬又給冼芊嬅唱了好幾首。
那真是他們自從落難以來最開心的一天了。
但今天,冼芊嬅很安靜,她靠着窗,靜靜的看着閆思辰。
閆思辰則看着窗外,歌聲時斷時續,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首歌唱了很久……
冼芊嬅忽然輕聲道:“我做了一個夢……一個非常真實的美夢……”
“嗯?什麼樣的?和我說說唄?”
“嗯……夢裡……我好像獲救了……我看到一個非常和藹的老人,一棟用白漆刷的特別漂亮的小房子,它坐落在海邊……天空很藍,微風習習……海浪聲特別熟悉……但唯獨……我居然忘了你的名字。”說到這冼芊嬅有點害羞的紅了臉。
閆思辰愣了一下,隨後哈哈一笑道:“忘了我很正常,我又不是什麼大名人。”
冼芊嬅聞言卻沒笑,她瞪了閆思辰一眼。
閆思辰有點尷尬,他咳嗽了一聲又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一直在找我的同伴……但就是見不到……我好像被困在那個美夢裡了,每天都是重複的……雖然那感覺很好,可我心底好像一直有個聲音在提醒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就這麼忘了……然後……我就醒了。”冼芊嬅說着擡起手道:“但是……那個夢真的很特別……”
“特別?”
“嗯……特別的真實……就好像……完全不是夢一樣。”
“額……”
“哎呀,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就是……就是不像一般的夢那樣,在醒來之後會有明顯的朦朧感,你懂我的意思嗎?”
閆思辰沒說話,他皺起眉,像是在想事情。
冼芊嬅沒有注意到這些,她又說道:“而且夢裡我曾問那個老人,爲什麼我身體都已經養好了,我卻還不能離開這去見我的同伴和家人?他卻怎麼都不願意回答我,就只是笑……笑的很和藹……但我越看越覺得詭異……這也是我後來能夠醒來的原因之一。”
閆思辰聽到這,眼神變了。
他擡頭認真的看住冼芊嬅道:“芊嬅,你夢中的那間白漆刷的小房子裡是不是有一幅畫?”
冼芊嬅一愣,隨即皺眉道:“你怎麼知道的?”
閆思辰頓時背脊一寒,他沒有繼續問下去,也沒有回答冼芊嬅的問題,而是急忙起身走到逃生艙的運行核心旁。
冼芊嬅注意到了閆思辰的異常,她起身跟過來道:“你怎麼不說話了?”
“我要確認一件事。”
“確認什麼?”
“確認我們倆是活着還是早就已經死了……”閆思辰轉過頭看着冼芊嬅,可是他看到的卻是一個被光包裹起來的人影。
那一瞬間,閆思辰整個人都僵硬了。
他四肢都不受控制了,只有眼睛還能看到東西,耳邊能聽到呼吸,鼻子可以嗅到一股奇異的花香,身體能夠感受到陽光一般的包容感。
但他口不能言,甚至都無法順利的思考,只能這麼眼睜睜的看着光將所有他熟悉的一切吞噬,而那個人影也逐漸渙散消失。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冼芊嬅的世界裡也只剩下了光,不過與閆思辰不同的是,她世界裡的光是一個正在渙散的人影,在人影的周圍充斥着無邊的黑暗。
冼芊嬅感覺那人影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就好像……就好像……
……
“你醒啦?”
海風依舊,陽光落在額頭,有一種略帶焦躁的灼熱感。
冼芊嬅眯着眼,下意識的用手遮擋了一下。
“哦,抱歉,我看天氣很好,就曬了會太陽。”
窗簾拉動的聲響傳來,刺眼的陽光消失了,房間裡的氛圍燈亮起,把冷色調的空間烘托的非常溫馨舒適。
冼芊嬅適應了一會後慢慢坐起身。
慈眉善目的老者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微笑着看着冼芊嬅,在他身後還站着一個像是護士的銀髮少女。
少女的皮膚很白,和這片海灘完全不搭。
冼芊嬅有些迷糊,她心底泛着古怪,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發生過什麼。
“我……這是……在哪?”
“夢裡。”老者笑着答道。
冼芊嬅聞言頓時愣住了:“夢裡?”
“對的,你在太空中漂浮了太久,身體已經嚴重受損,但你的大腦保存的還算完好,爲了救你,我們研發了一種十分特別的夢境現實交互系統來幫你康復。”
冼芊嬅呆呆的看着老者,許久後一閉眼,捏着眉心道:“等等……我有點糊塗了……你是說……我獲救了?”
“是的,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差不多?”
“嗯,我們找到你們倆的時候,你們已經在太空中漂浮了一百多年了,按理說你們應該算是已經死了……不過有一位非常有天賦的科學家卻說你們還活着……所以……我們決定嘗試一下,而從結果看……”老者笑了笑,那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冼芊嬅聽完之後卻還是在發呆,又過了少許,她問道:“那……我現在是算是死了,還是活着?”
“意識上,你是活着的,但身體上,你又可以被認定爲已死亡。”
這話說的……冼芊嬅完全無法接受。
她眉頭緊鎖,過了好久又擡頭看向老者和他身後的少女道:“那你們?”
“這是一種夢境現實交互系統,我們都是現實中存在的人,不過現在也和你一樣,正在夢境中進行交流。”
冼芊嬅聽到這不禁想起了那部經典科幻電影《盜夢空間》。
很多人都以爲這部年代久遠的經典電影中把夢境描述的實在太過隨意,就好像是公交站臺一樣,誰都可以隨時隨地的進入某個人的夢境,然後又可以隨時隨地的在某一站下車。
簡單來說,它有點太扯了。
可生在2140年代的冼芊嬅已經從各種渠道瞭解到“夢境現實”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遙遠和扯淡。
相反,基於人腦的意識具現,再借助外界的神經元刺激和一些特殊的藥物輔助,人腦是可以完整的呈現夢境的。
但是分享夢境在冼芊嬅那個年代還是一道技術難關。
不過如果按照這個老者的說法,冼芊嬅已經在太空中漂浮了一百多年了,那麼想必這種技術難關已經被攻克,這麼一想也就不覺得有什麼稀奇的了。
只是……
所有這些設定都是出自這個陌生的老人之口,冼芊嬅並不會如此輕易的就相信他。
她又問道:“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的家人朋友都已經去世了?”
這是個很敏感的話題,老人微微一怔,隨後道:“很抱歉這麼久纔將您二位帶回故鄉。”
老人用到了您,這是一個很關鍵的細節。
心思敏銳的冼芊嬅突然覺得自己或許真的是有些神經過敏了……她下了牀,試探着活動了一下手腳後問道:“那我以後……是不是就只能在這裡存在了?”
少女道:“不,現階段的交互治療主要是爲了幫助您恢復完整的意識形態,同時也希望能夠藉助這套系統幫我們重溫過去,找出曾帶給人類慘痛教訓的高階文明的一些關鍵的記憶,然後……當這些都完成了,我們會尊重您的選擇,爲您準備兩個選擇。”
聽聞這種略帶功利性的拯救後,冼芊嬅本該生氣的,不過這一百年對於她來說就像是在某部不出名的小說裡看到的段子一樣無感,所以她也就沒什麼想法了,畢竟……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哪兩個選擇?”
“第一個選擇就像您剛纔所說的那樣,您可以選擇留在這裡,成爲夢境現實交互系統的開元者,當然,您也不必擔心這樣的日子會很枯燥,因爲隨着今後技術的成熟,我們相信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願意加入這個系統,屆時您就會擁有近似現實又超越現實的嶄新生活體驗。”
冼芊嬅眨了眨眼睛,然後仔細盤算了一下後笑道:“這選擇還蠻誘人的。”
“是的,夢境現實系統畢竟有別於現實,我們目前也只是在嘗試進行開元搭建,不過未來一定會成爲人類的另一個故鄉。”
冼芊嬅點了點頭,然後又問道:“那第二個選擇呢?”
“第二個選擇就是我們會爲您準備一具仿生義體,這種仿生義體由機械骨骼和海洋藻類合成仿生結構製造而成,它的綜合強度高於常人,且身體所需的能量攝取也與常人有別,不過我們會根據您的具體要求爲您預先準備一個原則內允許的嶄新的身份。”
“原則內?是什麼意思?”冼芊嬅有些好奇了。
“其實這很容易理解,就好比……您總不能要求我們讓您回到現實世界後就當個大明星或者某個地區的領導者不是嗎?”少女笑着道。
冼芊嬅明白了,她也笑了笑,可她心裡卻在想:‘如果這系統真的有這麼厲害……難保你們不會這麼做啊……’
老者似乎看出了冼芊嬅的心思,他輕聲咳了一下後說道:“額咳,那個,冼女士,目前這些選擇只是我們這邊自作主張爲您預置的,也就是說……您今後有什麼想法可以直接告訴我們,只要合理,我們一定會尊重您的意思的。”
冼芊嬅看了眼老者,心底暗笑,跟着打開窗簾道:“算了……就按你們的意思來吧……再說……短期內……這些選擇應該都還沒辦法實現吧?”
老者和少女對視一眼後,少女道:“是的,您的判斷很準確,這項技術目前正處在開發階段,國際社會對於‘夢境現實’交互系統也處在觀望和保留意見的狀態,所以……暫時還不能允給您任何承諾。”
“唔……”冼芊嬅用力的呼吸了一下空氣,不得不說,如果不是老人提前說了這裡只是夢,冼芊嬅肯定更願意相信這就是現實。
海邊的空氣裡那種略帶鹹腥的味道真的是太迷人了。
“好吧……”冼芊嬅選擇接受,她轉過身看着兩人道:“哦對了,剛纔我有點太沒禮貌了,你們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卻連你們的名字都還沒有問呢。”
老人和少女聞言後卻一點都不在意,他們反而很謙恭的說道:“您太客氣了,比起您所作的貢獻,我們根本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可還行……
冼芊嬅還是頭一次聽到別人用不值一提形容自己。
正想說點什麼的時候,房間門開了,一個看起來約莫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
他容貌俊朗,身形挺拔,步伐沉穩,看着頗有幾分軍人風采。
冼芊嬅自小就對軍人很有好感,所以看到這個年輕人沒敲門就進來也沒有多討厭,反而有點犯花癡的跡象。
年輕人一進屋,老者和少女都立馬恭敬的稱呼其爲:“先生。”
“先生?這什麼古怪的稱呼?他是教書的?”要不是因爲還有老者這麼叫他,冼芊嬅可能會以爲他是那姑娘的丈夫。
被稱作先生的年輕人進屋後衝老者和少女點了點頭,然後就對冼芊嬅深施一禮。
冼芊嬅被嚇了一跳,趕緊上去扶,結果對方也只是彎腰鞠躬施禮而已,並不是要跪下了。
這可有點尷尬了。
不過好在冼芊嬅反應夠快,她立馬收回手問道:“額……那個,你在幹啥?爲什麼對我作揖啊?”
青年微微一笑道:“我叫蘇世清,剛纔向冼芊嬅女士您這一禮一是敬仰您的爲人和救世義舉,二是……如果沒有當年您和閆思辰先生傳回的訊息,可能我們蘇家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沒有了,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冼芊嬅聽完明白了,不過這反倒讓她更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哎呀,你也不用這麼客氣,其實……當時如果倖存的是其他人,我相信他們都會這麼做的。”
蘇世清聞言卻正色道:“這不一樣,冼女士,雖然我也相信當時在山海號空間站裡工作的每一個航天人員都可能會在這種情況下做出相似的選擇,但您回傳的數據卻是獨一無二的!它拯救了至少十億人的生命!就這一點,您就值得所有人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