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是這裡最尋常的事物。
就算身後是美麗的地球也一樣。
“周圍這麼安靜,我卻在做焊接工作,這感覺跟在恐怖電影裡似的,我還是希望能聽到聲音。”說話的是個女生,二十九歲就在山海號國際空間工作的宇航員,她的名字叫冼芊嬅。
“滋滋滋滋滋。”一個男人適時開始模仿焊接該有的聲音。
這個男人是和冼芊嬅一起正在執行空間站外部日常修復工作的是比她還要小兩歲的閆思辰,一個喜歡極限運動,但二十二歲就開始在國際空間站工作的“老資歷”。
“哦吼,小夥子很上路哦。”
“你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我收回我的成見,咱們和好如初如何?”
“和好如初?我怎麼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狠狠的瞪了對方一眼呢?”
“哈哈,那真是……”
“別說笑了,融掉的金屬從採集器那邊飛出來了,你們沒看見嗎?”監工的是個有着十一年空間站工作經驗的王牌宇航員,他叫宋歌,今年三十八歲,再有兩年,他就要退休了。
“哦,真的哎!抱歉,我這就打掃一下。”冼芊嬅很是尷尬。
閆思辰在一旁偷笑,他繼續他的工作,而且明顯要比剛到這裡不久的冼芊嬅熟練的多。
“你剛纔沒看見嗎?”處理完畢後,冼芊嬅小聲問閆思辰。
“看見了,不過有些跟頭總得自己摔一次才能長記性。”
“呵呵……我真是謝謝你了。”
“不客氣。”
工作繼續。
過了大概半小時,三人的宇航服攜帶的氧氣含量已經不足40%,可工作才進行了一半。
“你們把工作停一下,我先回去看一下怎麼回事。”宋歌說的怎麼回事是指他們在外部工作的時候理應由空間內部供氧設備進行氧氣輸送,理論上是不會如此迅速的消耗它們自己攜帶的氧氣的,可現在情況有點異常。
“好的,收到。”閆思辰已經停止了工作,可冼芊嬅還在繼續。
“還是偷個懶吧,太空行走可是很危險的。”閆思辰好心提醒了一下冼芊嬅。
冼芊嬅則把自己的氧氣儲備量給閆思辰看了:“喏,75%,我的氧氣充足的很。”
“咦?這真是太奇怪了?難道只有你那邊一切正常。”
“不,我每次太空行走都會默認自己在深海潛水,所以我對氧氣的把控會更效率一些。”冼芊嬅的語氣帶着一絲絲的小得意。
“嘖……”閆思辰卻皺起眉道:“你這樣的操作可是違規的,太空行走不是潛水,你要時刻保持頭腦清醒。”
“多謝提醒,所以我更希望儘早結束我的工作然後回去躺着,而不是在這裡。”
“唔?你好像一直都不喜歡現在的工作。”
“對,但現在這個世界,誰還關心你到底喜歡什麼?不是有口號在喊嗎?發揮你的價值!”冼芊嬅話裡有話。
閆思辰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他沉默了一陣後把自己固定在太陽能採集板的支架上,面朝着地球的方向道:“可我很喜歡這裡。”
冼芊嬅在認真工作,她不想被打擾:“抱歉,我現在沒空陪你聊天,我也不想再被罵了。”
但閆思辰還正在自言自語,不過他聲音小了很多。
“我以前最喜歡攝影,當初被師兄‘騙來’也是因爲攝影……”閆思辰一邊說一邊用頭部攜帶的攝像機記錄此時此刻的畫面:“他說,地球上的攝影師有很多,你不如去太空看一看,說不定可以一舉成名!”
“唔……那你成名了嗎?”冼芊嬅也不是完全專注於工作,事實上,這種工作大部分時間都是由她手中的焊接機器人完成的,她要做的僅僅是監督者和打掃者。
“沒有,我喜歡攝影可不是爲了成爲王義或者蘇然,我對女人和名望都不是那麼看重。”
“嘖嘖嘖,你還真是清高啊,那你看重什麼?”
“我更喜歡拿着攝影機卻不拍,只想用攝影師的眼睛去記錄這一刻,然後把它們關進我自己的記憶裡,我要獨享這一刻。”閆思辰說着微笑着看向冼芊嬅,儘管他的太空面罩此時從外邊看時一片漆黑的。
冼芊嬅的表情也藏在那片漆黑之下,她都沒擡頭。
又過了五分鐘,閆思辰面前的氧氣含量數據開始回升,看樣子是搞定了,不過宋歌還沒回來。
他解開了固定鎖,繼續工作。
而冼芊嬅已經利用這段時間把工作完成的差不多了,她停了下來,不是因爲太累了,而是這種寂靜是她一直都忍受不了的。
“你知道嗎……即使是在最深的海底,你還是能聽到聲音的……藉助一些設備,你甚至可以捕捉到鯨魚的呼喚,那聲音真是太美了。”
閆思辰一邊工作一邊反問道:“你這麼害怕安靜,爲什麼還要主動申請進入空間站。”
這句話暴露了冼芊嬅的傲嬌屬性,她乾笑兩聲道:“我可不是主動申請,我是被迫來的。”
“唔……”
沉默,寂靜。
冼芊嬅低下頭,正好可以看到太平洋和中國東海岸。
“你說他們現在正在下邊做什麼?”冼芊嬅問。
“誰?”
“他們,地上的人。”
“忙着生……或者忙着死唄?”
“《肖申克的救贖》……嘖嘖,你還蠻文藝的。”
“一NAINAI啦。”閆思辰搞定了一塊區域後,開始下移,他負責的地方要比冼芊嬅多不少,而且很散碎。
“地球真美……”冼芊嬅癡癡的看着腳下的地球讚歎道。
她忽然想起一首歌,一首很老很老的歌!
歌詞中有這樣一段:“海岸線越是讓人留戀,總是美的越蜿蜒……”
“我有點想家了。”
“唔……你老家哪的?”
“喂,我們都搭夥工作半年多了,你居然不知道我老家哪的?”
“哈哈,你又沒說。”
“也是哦……我吉林長春的,你呢?”
“我?我是新加坡的華裔,祖籍是山東的。”
“新加坡……不是……”
“額……我對國家這些沒啥概念啦,還是不聊這麼沉重的話題了……那個,你有沒有好奇過。”
“好奇什麼?”
“如果有一天人類必須離開地球,我們能在外太空生活嗎?”
“這我沒想過,不過看新聞報道,建在舊東京遺址上的望野生態區不就是人類未來外太空生態星環的雛形嗎?我老家有個遠房親戚還在那生態區裡住呢。”
“哦?那有機會認識一下啊,我很好奇我們每天吃的那些食物都是由什麼製造出來的額。”
“額……好吧,我要是有機會回去會幫你打聽一下的……不過,你有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句話?”
“什麼?”
“去飯店吃飯可以,但不要去後廚。”
“額……哈哈,你說的對,這話很在理。”
……
“永生OR繁衍,人類,繁衍後代,生兒育女,傳承知識文化,創造美好記憶……我記得我之前有很詳細的解釋過永生和繁衍之間的關係;它們不是對立的,而是根據現有生態環境的一次抉擇,如果環境允許,則繁衍,如果環境不允許,我們就永生,或者說,將自己定格。”——《真實記錄》裡對蘇澈的一段採訪內容的記錄。
……
結束工作,冼芊嬅沒有第一時間去吃飯,她回到自己的住處躺了下來。
在三點五平米的房間裡,和另外三個空間站工作者住在一起,這已經是很奢侈的待遇了,但冼芊嬅還是很不適應,尤其是她上鋪的女人經常一個人半夜裡哭。
剛開始冼芊嬅以爲她一定是有什麼傷心事,加上又不熟悉,也不好打擾和阻止,只能忍耐。
可後來才知道,住在她上鋪的那姑娘僅僅是多愁善感而且又愛看悲情屬性的書,所以纔會每天哭的稀里嘩啦的。
這可真是糟糕透頂。
冼芊嬅在得知這件事後和女孩談了一次,希望她能注意一下,不要打擾她休息。
女孩也表示很抱歉,說自己一定會注意……但結果是……冼芊嬅現在只能利用大家都在工作或者吃飯的時候,偷偷地休息。
至於她爲什麼選擇退讓……是因爲她從醫生那裡瞭解到這個女孩患有嚴重的太空抑鬱症,可她又是整個空間站裡爲數不多的觀察員,她們是整個空間站存在的意義,所以……
……
大概睡了半個小時。
冼芊嬅醒來時,牀頭放着吃的,而且還用了一條漂亮的圍巾包着。
打開一看,食物還是熱乎的。
冼芊嬅輕聲一嘆,微微苦笑了一聲,開始自己的晚餐。
晚上,女孩回來了,她看到牀鋪上的圍巾旁有一張紙條:“謝謝!作爲回報,送你一本書,希望你會喜歡。”
女孩拿起圍巾一看,圍巾下的確放着一本實實在在的書。
書的名字叫《太空上的婚禮》。
這是冼芊嬅高中時代愛慕的學長寫的,比較小衆,他也就只寫過這一本。
可冼芊嬅卻視若珍寶,一直隨身帶着,即使是前往外太空工作,個人所能攜帶的物品重量極其有限的情況下,她還是選擇了去掉幾身貼身的衣服來放上這本書。
這本書裡寫的故事不長,只有三十一萬字。
故事講述的是在不久的將來,一批星宇探險者作爲人類文明延續的先行者獨自踏上未知旅程,爲人類尋找新的家園的故事。
故事中的大部分星宇探險者都會在出發前把自己一生所能做的事情都做完,比如向心愛的人表白,結婚,留下延續。
可這本書裡的主人公卻選擇“歸來”。
他給自己愛人留下的不是回憶,而是期盼。
當他歷經千難萬險,帶着希望回來時,已經是三十三年之後,他曾經的摯愛已經老去。
可她依然在等待,他也愛她如初。
最終在全世界的祝福下,他們在太空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
並帶着人類的希望踏上遠航的旅程……
……
幾天後,冼芊嬅完成太空行走歸來時遇到了女孩。
她親手把書交還給了冼芊嬅,並真摯的說道:“謝謝你,我很喜歡這本書,它讓我豁然開朗,以後……我不會在深夜打擾你了,謝謝。”
冼芊嬅有點發懵,她沒想到自己的小小舉動會帶來如此大的效果。
而且,觀察者主動和她這樣的修理工說謝謝,這可真是難得一見。
大家都紛紛側目,尤其是閆思辰,他更是一臉崇拜的看着冼芊嬅道:“哇,我真是崇拜你哎!小瑤可是咱們的團寵,掌上公主,她居然笑着對你說謝謝!”
冼芊嬅聞言無語的白了閆思辰一眼,她都沒好意思告訴這些吃瓜羣衆,她和姚瑤還曾擠在一場牀上睡過呢,這點事算什麼。
不過能看到她的笑容,這對冼芊嬅來說確實既意外,又欣慰。
但到了當天晚上,冼芊嬅卻笑不出來了……原來姚瑤所說的不會再打擾她不是因爲她真的不再受太空抑鬱症的折磨,而是她在這裡的工作結束了,她將回到地球,回到故鄉,可能以後都不會再見面了。
這一晚……換成了冼芊嬅抱着姚瑤留下的圍巾哭了很久。
……
“聽說你一個人住四人間了,好奢侈啊。”閆思辰還是那麼沒心沒肺,他們走在金色的太陽能採集板上,身後的空間站一面向着太陽,一面向着地球。
冼芊嬅根本不想理這個大豬蹄子,他的鋼鐵直男屬性已經病入骨髓,是絕症了。
“注意腳下,不要分心。”宋歌跟在他們身後,他工作一如既往的認真。
冼芊嬅雖然沒說話,卻一直有些分神。
三天前她目送姚瑤的搭乘太空電梯回返地球,現在她已經該已經和家人在一起了吧。
閆思辰和宋歌都沒有注意到冼芊嬅正在走向一處裂縫。
他們各自有各自負責的區域,馬虎不得。
直到……
“那是什麼?!”閆思辰忽然發現遠方出現了一個光點,離得很遠,看起來速度“很慢”,可它正在不斷逼近地球。
這句話無意間救了冼芊嬅,她在裂縫前停了下來。
宋歌的經驗要豐富的多,他立即聯繫空間站和地面指揮中心,提醒他們可能存在漏網的隕石正在衝向地球。
像這樣的情況並不是多麼罕見。
而且隨着技術的進步,人類現在已經基本可以提前一兩年發現對地球,或者說對地球上的人類社會構成威脅的隕石了。
想這一顆漏網之魚雖然正在直奔地球而去,但它未見的能夠順利穿過大氣層。
而此時正處於夜晚的西半球,很多人應該可以見到流行,並許下美好的願望呢。
彙報完畢後,宋歌咳嗽了一聲道:“別分心,只是一顆隕石,繼續工作。”
說着他低下頭繼續向前走,而冼芊嬅經過這麼一下,也在擡腳的同時發現了面前的裂縫。
“發現問題了!這裡好像被前幾天的碎片擊中了,出現了一道裂縫。”冼芊嬅及時的後退,並把情況告訴了宋歌。
宋歌和閆思辰皆是一驚。
閆思辰離冼芊嬅很近,他提醒道:“別動,這東西很脆弱,開啓氣平衡系統,等我們過去。”
冼芊嬅也很專業,她已經開啓了太空服上的氣平衡系統,並在骨骼支架上站穩了。
宋歌到了附近後,對受損區域進行了數據採集,然後說道:“這裡得整個替換掉,我們三個人完不成,還是先回去,彙報一下吧。”
正說着,三人的宇航服裡同時亮起了警報紅燈。
閆思辰下意識的回頭看向那光點的方向,隨後就看到一個極微笑的爆炸。
“怎麼了?”冼芊嬅還是第一次在執行任務時遇到警告。
宋歌呆了一秒後立馬說道:“回空間站去!快!”
冼芊嬅和閆思辰沒有遲疑,立馬照做。
可是他們距離空間站還有二十米的距離,這個距離在地面上根本算不了什麼,可在外太空卻是咫尺天涯。
……
地面指揮中心此時已經進入高度緊張狀態,所有正在休息的人員也都在趕往指揮中心的路上。
同時發射基地內的太空電梯系統也被喚醒。
……
“你說什麼?隕石撞爆了一顆中軸採樣衛星?這怎麼可能呢?!”地面指揮中心的負責人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他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也覺得不可能,可事實已經發生了,三千九百億分之一的機率被我們趕上了,老鄭!我們得趕緊考慮救援問題了!”
負責人心底一顫,他看着手中的晶體板,數據顯示這顆三年前發射進入軌道開始工作的中軸採樣衛星此時的軌道恰好與山海號國際空間站存在重疊,可是如果它正常運行,是不會干擾到空間站的工作的。
但如果它被隕石擊中化作無數碎片……那麼,空間站就可能在三分三十七秒後被碎片擊中並徹底摧毀!
……
此時空間站裡已經慌作一團。
設計之初並未考慮到此種緊急情況的山海號國際空間站沒可能在三分鐘內完成變軌,更何況現在還有一組太陽能採集板在二十七小時前就已經被收回等待修復。
一塊微小的太空垃圾都有可能導致空間站整體運行陷入混亂,更何況是一顆體積超過三十立方米,被摧毀後會產生幾萬塊碎片的衛星呢!
……
而此時,在另一個角落。
身在望野生態圈裡的花子正和好閨蜜清水雅人一邊曬着月亮,一邊在恆溫室裡聊着天。
當看到流星劃破天空時,花子急忙閉上眼睛許願道:“希望我和夏目能早日成爲情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