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一點鐘,具體工作談得差不多了,宋鴻禮和王橋開始談些閒話,閒話也與徵收土地有關係。
宋鴻禮道:“有些事情王鎮也是知道的,我以前對姚向輝是不夠信任的,原因是多方面造成的,若是歸結到一點,就是姚向輝外戰外行內戰內行。他這人在對外時應該強硬時不敢強硬,在內部時又不敢坦誠與班子成員面對,心眼小,格局小。由於姚向輝是這種情況,所以很多事情原本應該由政府這邊出面做的,都由我這個黨委書記出面了。不是我想出面,而是若不出面,就會把事情辦砸鍋,損害的就是城關鎮黨委政府和老百姓的利益。”
王橋來到城關鎮也有些時間了,對前任鎮長姚向輝的性格以及工作水平都有較多的瞭解,點了點頭,評價道:“這是性格問題,他偏軟。”
宋鴻禮道:“王鎮太委婉了,他最大的問題是替自己考慮得多了些,替單位考慮得少了一些,私心重了一些,這是所有問題的根源。每個人都要爲自己考慮,這是本能,本無可厚非,但是私心也是有底線的,底線就是在能夠履行職務,不因私廢公,不因私損公。”
在宋鴻禮和王橋一起談心時,往往是宋鴻禮說得多,王橋是一人虛心的聽衆。今天宋鴻禮談興甚濃,更是成爲談話的主導方。
宋鴻禮道:“我從廣南迴來後,聽到過很多關於向陽壩冷庫的議論,其中就有你伸手過界的說法,說你是出了風頭,把汪彪和陳顯鋒放在火上烤,很不地道。我是旗幟鮮明地支持你。覺得你做得很對,在這個大是大非面前,守土一方的責任遠遠大於所謂的潛規則。”
王橋道:“謝謝宋書記支持和理解。現在想起來。宋書記確實是眼光長遠,當時沒有讓向陽壩冷庫落戶在城關鎮。”
宋鴻禮呵呵笑道:“我就是信不過那傢伙。不相信他能把企業搞好。朱飛總是想着賺錢,捨不得投入,完全是小農意識。這事細說起來也不地道,不讓冷庫落戶城關鎮,就把禍事趕到對岸柳陽去了。最初我也有點內疚,後來仔細想了想,若是冷庫建在城關鎮,我們經常去安全檢查。給他下停業整頓通知,遲早他也要被趕走,結果一樣。”
他喝了口茶水,接着道:“我們再來聊聊徵地的事,我個人一直覺得在徵收土地這個問題上,城關鎮承擔的責任和權力是不匹配的,所具備的權力和責任完全不對等。在昌東的徵地問明上,城關鎮只是縣政府的傳聲筒,沒有得到授權,無法與村民進行有效的談判和協商。在農村中,左一點右一點的情況比較普遍,沒有一點商量餘地的事情很難。但是。穩定責任卻壓在城關鎮頭上,既要向農民要地,又要承擔穩定責任,這會讓我們很難受。”
宋鴻禮一直想跟王橋談一次心,只是沒有找到合適機會。這次從廣南迴來以後,他將黎陵秋單獨叫到小竹河,仔細詢問了王橋處置向陽壩冷庫事故的措施。
詳談之後,他捫心自問:如果我在城關鎮,能做得比王橋更好嗎?
他得出了否定答案:自己也不可能比王橋做得更好。王橋基本上發揮了城關鎮能夠調動的所有資源。
今天他既是與王橋商談徵地之事,也想和王橋談一談自己的經驗教訓。
宋鴻禮又道:“在這一次土地徵收過程中。我個人感受是有教訓的,這與我有關。也與姚向輝有關。徵收土地涉及到縣級各部門和鄉鎮政府,各有分工,招商部門負責招商,對項目業主所需土地進行備案。國土部門負責起草徵地拆遷方案,包括徵地補償的計算。這些工作原本應該與城關鎮進行充分溝通,結果溝通得很不夠,有兩個要徵收的地塊是難啃骨頭,一個涉及王家院子,另一個涉及張家院子,原本本來可以避開這兩個有着宗族色彩的大院子,結果被劃了進去。當初我在省裡學習,是姚向輝在家裡主持工作,剛纔給你說過,他這人外戰外行,不敢在彭克縣長和國土部門面前堅持自己的觀點。以後真出了事,國土部門會一推了之,這是請城關鎮參加後製定的方案,當初你爲什麼不提出來,一句話就問得我們啞口無言。”
王橋還真沒有聽說過兩個大院是難啃骨頭,一陣牙疼,道:“看來在宣傳的時候還得佈置摸底,儘量掌握重點戶和釘子戶。”
宋鴻禮道:“在城關鎮,你是最後的決策者,要有迎接困難的足夠心理準備。”
王橋笑道:“宋書記,你是黨委書記,重大決策還是要你來參加,這也是縣委的要求。”
宋鴻禮難得地遞了一枝煙給王橋,自己也點燃了一根。他抽了兩口,道:“話雖然這樣說,但是現在和以前還是不一樣,我遲早要徹底離開城關鎮的,現在的狀態只是過渡措施。我個人認爲,解決了吉書記最頭痛的創彩集團落地之事,就是我離開城關鎮以及你正式出任城關鎮黨委書記的機會。我是這幾屆城關鎮黨委書記中唯一沒有出縣委常委的,當初沒有能夠出任常委有多種原因,主要原因是自己太倔,很多領導講究外園內方,我當時年輕,是內主外亦方。有一次,邱老虎打電話安排了一件事情,結果我認爲不對,就把事情頂了過去。”
王橋想起邱大海的形象,自嘲道:“邱主任是很講究自己的威嚴的,被下級頂了,多半會記恨。”
宋鴻禮道:“最初我也摸不清楚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所以在你最初來的時候,我是抱着觀其言查其行的態度來對待你,你不介意吧?”
王橋回想着初來時遇到壓力,道:“怎麼會介意,這都需要一個磨合過程。最初我來的時候,還有好幾個朋友都說宋書記作風霸道,極不好相處。事實證明。宋書記是公正的,是講究事實的。”
宋鴻禮自嘲道:“但是很多人不這樣看我,包括有些領導認爲我作風霸道。狂妄。結果,一屆又一屆進常委的機會都失掉了。你和我當初的條件不同。吉書記對你相當認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有些無關原則的小事,就按領導意見辦,給自己爭取更大機會,才能夠讓正直的人掌握權力。如果我們都不敢要權,被心術不正或是能力欠佳的人掌握的政權,代價往往很大。比如柳陽鎮,十一條人命啊,這是血的教訓。”
最初說這話時,宋鴻禮態度還是自嘲,最後慢慢變得嚴肅起來。
這是真正的交心之語、肺腑之言,讓王橋很有些感動,道:“宋書記到了小竹河實際上負責整體工作,縣裡難道沒有什麼安排?有好幾年沒有從鄉鎮和局行一把手中起來縣級領導了。”
宋鴻禮道:“我年齡大了,過不了幾年時間就應該要到人大或政協,提一個副處級。也算功德圓滿。你眼睛一定要盯着縣委常委,一點都不要客氣,成津有一個年輕的***。昌東怎麼不能有一個年輕的縣委常委。”
這是一次雙方交心的重要談話,談話以後,宋鴻禮基本上不再到城關鎮辦公室來,就算有事情要與王橋商量,或者是約王橋到小竹河工業園,甚至是約個飯局。他從內心將城關鎮這個大舞臺交給了王橋。自己躲在了幕後,出出主意,想想辦法,通通關係。他相信這個優秀的年輕人一定能夠成爲一名出色的黨委書記。
在王橋與宋鴻禮談話之時,李寧詠一直將手機拿在手裡。不時查看是否有王橋的電話打進來。昨天她給王橋打了三個電話,無人接聽。今天等到了中午吃飯。還是沒有接到王橋電話。
不接電話有可能是遇到了偶然情況,不回電話則代表着一種態度。
接近下班的時候,李寧詠好幾次想再給王橋打電話,手指已經觸到按鍵上,又收了回去。她甚至想給在省委辦公廳工作的晏琳打一個電話,問一問當初兩人是怎麼分手的,現在爲什麼就不能恢復關係。
想着相貌端莊、氣質高雅的晏琳都不能和王橋走到一起,王橋這人的脾氣還真是廁所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她暗暗地道:“如果一個男人工作很能幹,事業有成,性格男人,卻又很聽女人的話,那就很完美了。”她隨即否定了自己,“這本身就是矛盾要求,真正事業有成的男人怎麼能夠當成女人的玩偶。他可以愛女人,但是絕不能依附於女人。”
桌子上放着一份市委組織部的文件,關於挑選市級機關幹部到基層鍛鍊的通知,這個基層是真正的最基層,是到村支部出任主任助理或者支部副書記,時間一年,自願報名和組織推薦相結合。
由於是到村裡,市委宣傳部的年輕同志都有些猶豫。
李寧詠也是符合條件的。上午看到文件後,雖然有父親的鼓勵,她還是沒有最後下定決心。今天一直沒有接到王橋的電話,讓她最後一定了決心,自願報名到最基層去當主任助理。
她撥通了父親的電話,道:“爸,我決了,準備到農村去鍛鍊。”
邱大海笑道:“到農村去會有收穫的,要想在仕途有所進步,就要積極接受組織考驗和挑選。”
李寧詠道:“我現在還不知道部裡其他年輕人的想法,爸,你出個面,給李部長溝通一下。”
邱大海當即就撥通了宣傳部李元昌的電話,講了女兒的想法。對於這種事情,李元昌肯定不會駁人大副主任的面子,爽快地答應了。
中午時間,李寧詠正在吃飯,手機響了起來。她以極快的速度拿起手機,看到上面號碼,頓時就沒有興趣,接通以後,道:“什麼事?快說,我在吃飯。”
電話裡傳來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你腦袋有毛病啊,怎麼想到農村去鍛鍊,要想當官,我給我爸說一聲就行了。”
李寧詠不耐煩地道:“我的事,你少管。”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電話那邊傳來幾聲“喂、喂、喂”的聲音,隨即一個男子在另一邊發火,道:“他馬的,這些女人都是劍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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