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點,樂彬提前來到縣政府,找到宮方平副縣長。
宮方平每天都有午休習慣,那怕只睡十分鐘,下午的身體狀態都會不一樣。他看到樂彬嚴肅的神情,道:“你等會,我去搓一把冷水臉。”
搓了冷水臉,宮方平這纔有了些精神。
樂彬嘆了一口氣,道:“宮縣長,早知道城管委這麼難弄,我就不進城了。”
宮方平道:“現在說這些晚了,你屁股已經坐在城管委主任位置上,再難的骨頭都要啃下來。”
樂彬道:“如果城關鎮接受漁業協會的方案,事情就好辦得多了。”
宮方平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扔了一枝好煙給樂彬,道:“你是當過多年黨委書記的人,如果換位思考,你主政城關鎮,會不會接受這個方案。”
樂彬與宮方平是老熟人,獨自在辦公室也就比較放鬆。他點燃了煙,抽了一口,道:“當時漁業協會提出這個提議,我還是楞了一會,沒有搞懂他們到底在想什麼。”
宮方平道:“還不是看到開礦的都發了財,眼紅了。”
漁業協會的最終目的,宋鴻兵和王橋都看透了,知道最終目的是尾礦庫。樂彬和宮方平是真的沒有徹底看透。原因很簡單,宋、王是城關鎮主官,對大鵬礦研究得最深,宮和樂兩人雖然同樣具有豐富的基層經驗,但是缺乏對大鵬礦深入的調研。
對於多數人來說,做工作能否成功並不在於學識高低和智商,而在於能否沉下心來研究手裡的工作。
樂彬又問:“華縣長是什麼態度?”
宮方平沒有直接回答,道:“那得看等會商量的結果。”他又反問道:“王橋是從城管委出去的,你可以問問他的態度。”
樂彬苦笑道:“我給他打了電話,他平時辦事都很耿直。今天一直沒有正面回答,只說要和宋書記商量。其實他這個態度就說明了問題,不想接受漁業協會的建議。”
宮方平道:“那就開會再定吧。這麼多部門參加,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總能想出正確的辦法。”
一點四十分,宋鴻禮和王橋來到了縣政府,剛到門口就被請到了華成耀辦公室。
華成耀臉色很不好看,道:“老宋,王橋,你們兩人都是主政一方的正科級領導幹部,有什麼事情可以找組織內部解決,用不着把矛盾挑起來。讓外人來看熱鬧。現在弄得風風雨雨,媒體跟進,市領導都開始來詢問此事。”
宋鴻禮一臉無辜,道:“華縣長,您說的是哪一件事情。”
王橋心知肚明是環衛工人老趙之事,但是也如小白兔一樣無辜的表情,望着華成耀。
華成耀將最新一期的山南晨報推了過來,道:“你們看吧,昌東縣環衛工人起訴縣公安局。”
王橋只知道趙波和楊三火幫助環衛工人老趙已經起訴了公安局,但是沒有想到山南晨報已經跟進了此事。這事不用說就是趙波找到了胖墩。而且是沒有跟自己商量的情況之下。
宋鴻禮仔細看了報紙,這才知道環衛工人老趙起訴公安局之事,道:“華縣長。我是剛剛知道這件事情。”
他看了一眼王橋,王橋對着他輕輕搖頭。
華成耀也望着王橋,道:“王鎮,這件事情到底怎麼回事?”
王橋神情非常鎮定,指了指報紙,道:“我還不知道是什麼事情?”
宋鴻禮就將報紙遞給王橋。
王橋仔細讀完報紙,道:“我和宋書記一樣,都是才知道此事。”他原本可以解釋這是環衛工人的老趙自訴案子,是公民的正當權利。不需要政府批准。只是在這種情況下說得越多越容易被抓到把柄,因此也就躲在宋書記後面裝無辜。
他到目前爲止也沒有對自己行爲後悔過。
公安局邱寧勇爲了私人恩怨。把原來大家都遵守的潛規則打破,不顧環衛站工作人員是正常行政執法遭遇暴力對抗的事實。利用法律上模糊地帶將環衛站執法人員和環衛工人一起拘留了。
如果環衛工人老趙確實參加了打架,被拘留了也就自承倒黴。
事實是派出所辦案人員手法粗糙,居然將一直沒有參加打架的環衛工人一起拘留了。
而現在在華成耀口中,公安局辦了錯事就是內部問題,環衛工人到法律起訴就是挑起矛盾,讓外人看笑話。
王橋一直以來都認爲多年領導熬成婆必然是有能力的,可是華成耀並沒有表現出來一個縣長的思辨能力。他回憶華成耀還是副書記的言行舉止,還是很從善如流和明智的,絕對有當縣長的能力。如今代字還沒有去掉,轉眼就變得陌生起來。
他就在心裡尋找這個變化的根源。
華成耀又在兩人提起媒體之事,道:“以前請媒體來宣傳昌東,大媒體一幅愛來不愛的樣子,如今不請自來,都盯着昌東這個官司,我們昌東不需要這種宣傳。”
說到這裡,他特別強調道:“這一次垃圾堵場事情,城管委有責任,城關鎮同樣有守土之責,不能置身事外。”
進屋之後,華成耀就沒有給個好臉色,這讓宋鴻禮覺得不對味,只是一時之間想不透“不對味”在什麼地方。
來了下馬威以後,華成耀臉色緩和下來,道:“老宋,你是老書記了,有什麼想法?”
宋鴻禮道:“污水已經流了下來,現在也不能把污水收回去。我覺得要儘量做村民的工作,同時由專業部門覈准損失,然後政府按評數字賠償。如果村民依然不服,那麼就請他們走法律途徑。”
聽到法律途徑,華成耀看了老宋一眼,又道:“今天上午村民代表提出幾條,我讓辦公室傳給你們看了,你們可否考慮他們的建議?”
宋鴻禮道:“這種搞法。越搞越複雜,以後會成爲一團亂麻,一堆理不清的亂賬。”
華成耀道:“王鎮。你的意見?”
王橋摸不清華成耀的心思,就有意躲在老書記身後。道:“我的觀點和宋書記一樣。”
華成耀一時沒有說話,過了一會,道:“你們去會議室吧,把樂彬叫過來。”
走出了華成耀辦公室,王橋不動聲地舒了一口氣,暗道:“這個趙波太冒失了,不經我同意,就亂來。”他隨即又想道:“做都做了。何必前怕狼後怕虎,爲環衛工人討回公道,無論從哪方面說得過去,天經地義。”
樂彬臉色發青,一臉凝重地走向華成耀辦公室。
王橋在走進會議室時,恰好與牛高馬大的邱寧勇迎面相遇。邱寧勇橫眉冷對,重重地哼了一聲。在進門時,他不僅僅沒有相讓,還有意在門口停下腳步,半擋住進門的道。低聲道:“王橋,有種就正大光明找我,搞什麼陰謀詭計。”
王橋停下腳步。兩眼如刀,不轉眼地盯着邱寧勇。
邱寧勇以前見到的王橋都是溫文爾雅的,因此在他心目中,王橋爲人比較軟,欺負一下也就不要緊。沒有料到今天王橋撕破臉後,眼光銳利得不象話,彷彿有寒光閃爍。他對這個尖銳的眼光稍有迴避,又挺了胸,與之對視。冷笑道:“想打官司,在昌東是行不通。真是讀書讀傻了。”
王橋輕輕說了一句:“去年的事情你應該很清楚,何必三番五次找我麻煩。你做出這種事。我覺得你腦袋真是豆腐做的,難怪邱主任說你沒前途。”
邱寧勇排行老二,上有大哥邱寧剛,下有小妹李寧詠,是家中最不得寵的一個。這一點在少年時代曾經在他心靈中留下了陰影,此時被王橋這樣刺激一下,頓時惱怒道:“你少他馬的把家裡事情扯出來。你他馬的腦袋纔是豆腐做的。”
王橋不與他多說,徑直離開,從會議室另一道門走進會場。
邱寧勇在開會前接到了大哥邱寧剛的電話,被罵得狗血噴頭,怒火中燒,遇到王橋便忍不住想發泄。此時王橋變得強硬起來,不象以前那樣笑臉相迎,溫言相對,讓他頗不適應。
他想起大哥的話,把一口惡氣強壓了下去。
半小時前,邱寧剛打了電話過來,道:“你看今天報紙沒有?山南晨報,有昌東公安局拘留環衛工人的報道。”
邱寧勇還不以爲然,笑道:“那個人想要起訴,是他的權利,我可沒有辦法阻攔。”
邱寧剛不冷不淡地道:“你覺得這個治安案件辦得怎麼樣?”
邱寧勇道:“老大,我是從派出所幹起的,辦過的治安案年數都數不過來。隨便他們告,沒有問題。”
邱寧剛道:“這不是你辦的案子吧。新聞報道有猛料,附近有監控錄相,律師拿到了視頻,據記者報道,被拘留的環衛工人一直在被毆打,根本沒有還手。你知道這個細節嗎?”
邱寧勇有些發懵,道:“案子是城關派出所辦的,我倒是沒有注意到細節。”
邱寧剛打斷道:“對這個案子,你發話沒有?”
邱寧勇道:“發了。”
邱寧剛道:“報紙沒有指向派出所,通篇都在說公安局。如果三妹估計得沒有錯,很快就有記者會來採訪你。”
邱寧勇道:“我不會接受採訪。”
邱寧剛終於罵人了,道:“我給你打過多少次招呼,讓你不要去惹王橋,王橋不是好惹的人。而且,你想辦案就把手腳做乾淨,還被王橋抓住了破綻,你腦袋是不是豆腐做的。現在事情上了新聞,見了光,你接不接受採訪都會很被動。現在記住一條,一切讓法津說話,官司輸了就輸了,你還可以做些姿態,講講如何加強基層民警的業務素質,提高爲人民服務的本領。”
他又加重了語氣,道:“你這次肯定會被搞得很狼狽,但是我警告你,別再去給邱家惹一個強敵,也許會惹及後代的。若再亂來,你腦袋就真是豆腐做的。”
邱寧勇被罵了一頓,大哥那句“你腦袋是不是豆腐做的”很傷自尊。他萬萬沒有料到,王橋也來了一句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話——你腦袋是不是豆腐做的。
所以,王橋說完這句話,邱寧勇就有些急眼。可是王橋如今是鎮長,又在縣政府,他只能乾瞪眼,生悶氣。
隨後的會議開了三個小時,經過參會人員討論,特別是城關鎮提出明確反對意見後,最終縣政府還是沒有接受村民代表的提議,而是決定由農業局牽頭,對村民的損失進行評估。
對這個結果,樂彬最失望,他知道這一次沒有達到村民要求,必然又要面臨一次又一次的堵場。
對這個結果,華成耀也有預料,他沒有急於實現自己的意圖,等到事情不可收拾之時,纔是水到渠成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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