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馬車咕嚕嚕行駛在街上,路上行人熙熙攘攘。
京州的春天,來往的商客漸多,這些人來自九州各處,只待天氣回暖,便在京州開始新的貿易。
“小姐,你看,那有耍猴戲的,那還有外邦人呢……”
蘇念掀開車簾,便看見了走商的人在不遠處大聲的吆喝攬客,
小猴在那人身旁的大鬍子身上走轉,左一下右一下,好不靈活,引得圍觀衆人紛紛拍手叫好。
看着西喬目不轉睛的樣子,蘇念不禁一笑,沒好氣道,
“年年看,怎麼還沒過新鮮勁。”
“看不夠呀。”
西喬吐舌,看着蘇念促狹一笑,打趣道。
“我可不像小姐呀~有情郎惦記,心裡眼裡都是那個人,哪還看得下其他。”
蘇念瞬間紅了臉,卻沒反駁,佯裝生氣,從案几上拿起一塊芙蓉糕堵住了她的嘴。
“吃你的吧,還堵不住嘴。下次再不給你買糕點吃了……”
“好小姐呀~饒了奴婢這一次…”
西喬聽到糕點二字,瞬間討饒。
蘇府裡親近的人都知道,西喬嗜甜,每月例錢大多都買了糕點,手飾衣服一蓋不買。
便是如此,糕點也不能天天吃,偶爾買一次吃食做的極好的水月樓裡的糕點,便要肉疼三天。
她與小姐從小一起長大,蘇念又待她很好,偶爾會給她買水月樓的糕點用來打牙祭。
“蘇小姐…?”
主僕笑鬧間,蘇念聽到車外有人喊自己,便止了笑鬧,眼神示意西喬,
西喬點頭,掀開了簾子一角,道。
“宋千戶。”
得到了蘇唸的眼神示意,西喬掀開了車簾。
蘇念擡眸,便看見了一身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男人坐於高頭大馬上,雙目如鷹盯着她。
“蘇小姐。”
“是。”
他氣勢太盛,蘇念不禁直起了腰,弱弱道。
總感覺在這人面前就不該懶懶散散的,每次看見他蘇念總有一種小時候看見夫子的感覺,想逃又無處可避。
錦衣衛千戶宋時,當今天子身旁新晉紅人,如今京州所有達官貴族想攀附的“大魚”。
至於這位大人爲什麼認識蘇念這一閨閣小姐,得歸功於蘇唸的父親,蘇烈大將軍。
蘇烈將軍,爲人豪爽仗義,嫉惡如仇,平生最討厭仗勢欺人的鼠輩。
蘇念少時有一次和父親赴宴歸來之時,在路上遇到了三個男子對一個瘦弱的少年拳打腳踢。
在少年瀕死之時,出手救了他,並救人救到底,把少年送進了他自己要求的錦衣衛。
誰能想到,當初流落街頭的少年,如今成了錦衣衛千戶,又得到了當今聖上的賞識。
“蘇小姐出城了?”
“千戶如何知道我在車裡?”
蘇念避而不答,擡頭看向宋時。
“轎伕有些熟悉。”
宋時不着痕跡看向車輪上的泥土漬,看她擡頭看向自己,衣袂翻飛間,下了馬。
實際上,在巡邏時看到有些熟悉的馬車伕出現時,宋時便一眼注意到了,也看到了數月不見的她,將她笑靨如花的樣子收入了眼底。
“近來京州涌入大批番外之人,還請蘇小姐近日不要出城,以免造成事故。”
宋時面無表情的說完,停頓了下,抿了下脣,翻身上馬,又走了。
蘇念目瞪口呆,看着宋時遠去的背影,連剛剛要問他怎麼知道她的車伕的事也忘了。
“這人,這人,他兇巴巴的走過來,我還以爲要說什麼,結果就讓我不要出城?……”
蘇唸對着他的背影揮了揮小拳頭,他的語氣感覺好像她出事了要連累他一樣,
當然了,當着宋時的面,她是不敢做出現在這般舉動的。
“哼,算了,喬喬,咱回府。”
蘇念想,大人不記小人過,女子不與男鬥也。
天色已經晚了,再不回去,晚了孃親該發現她偷偷溜出府了。
“好的,小姐。”
西喬偏頭看着小姐孩子氣的樣子,笑了笑,輕柔的整理蘇唸的衣裙袖子,出聲囑咐車伕繼續行駛。
不遠處,身穿飛魚服的男人坐立於馬上,沉眼看着馬車漸漸行駛遠去。
“大人,可是有什麼問題?”
趕來的錦衣衛侍從看着喧譁的街道,不明所以。
看着馬車轉入街角,宋時收回視線,冷聲道,
“並無,繼續巡邏。”
說完便順着馬車的反方向縱馬離去,侍從連忙帶隊跟上。
街上熙熙攘攘,似乎與之前並無不同,但卻平添了幾分蕭條。
蘇府後門,蘇念在西喬的攙扶下下了馬車。在昏黃的燈籠燭光下,熟練的輕手輕腳的走向閣樓。
照熙閣外,燭火幽幽,輕紗曼曼,閣外侍女玉立。
“待會整理一下,去見孃親。”
蘇念走進房裡,暖意圍繞周身,白淨的小臉上浮起兩簇紅暈。
孃親近來身體便不大好,所以每天晚上,蘇念都會去母親房裡,與她聊聊天解悶。
今天出去回來還是有點晚了,也不知道孃親喝了藥有沒有休息了。
“好的,小姐。”
西喬招呼其他侍女走近,除下斗篷,輕解羅裳,服侍蘇念換了身素色衣裙。
“又去哪玩了?”
話音近,一位三十左右的美婦人擡步走進閣樓。
鵝蛋臉,柳葉眉,雖已不復青春,卻徐娘半老,滿目溫柔。
“孃親~,念念想你啦~”
蘇念看見自己母親大人,張開雙手,嘟起嘴巴,親暱的抱着許夢翊的手蹭着,像只沒斷奶的小貓。
“念念剛剛還想去看您呢,您就來了,這可不就是母女連心嘛~”
“油嘴滑舌。”
許夢翊沒拆穿蘇念這顯而易見的轉移話題,知道她今天可能又偷溜出去玩了。
只笑着點了點她的鼻子,叮囑道,
“最近外面可不太平,出去玩多帶些人,知道嗎?不要跑遠了。”
對於這個唯一的女兒,許夢翊一向不捨得說重話,捧在手心裡養的嬌嬌的,
她自己年輕時已經受了太多苦,如今自是不捨自己的女兒像當初自己一樣吃苦。
“女兒知道啦,孃親身體不好,應該回去好好休息……下次女兒去向孃親平請安就好,孃親不必親自過來的。”
蘇念撫着母親有些微涼的手指,哈了氣,從旁邊拿過手爐,讓許夢翊的手貼着。
“天氣涼…孃親還是要注重身體。”
“數你貼心。”
許夢翊笑着,和蘇念又說了幾句體己話,
直到體力不支,摸了摸女兒的頭髮,不放心叮囑幾聲,才走出去。
“喬喬,我今天忘記把請帖給他了…”
蘇念趴在桌上,用手指戳了戳杯盞,嘟囔道,
“剛剛和孃親說話時纔想起今天出去的目的…”
二月初八,蘇唸的生辰,每年蘇將軍都會爲愛女大辦一場,邀請同僚及親眷來爲女兒慶生,
每年這個時候,蘇念都會自己用信箋薰了香,親自寫信,送給與自己交好的友人……
往年的吳家姐姐,趙家姐姐……
今年不同於往年,她邀請了傅瑾前來,只不過信函今天忘記送了。
蘇念與傅瑾相識時,纔不過十一歲。
她小時候,蘇將軍常年在外,戍守邊關,府裡只有母親與她兩人。
蘇念小時候雖然有點頑皮,但卻從不讓蘇夫人擔心。
十一歲時,母孃親患病,藥石無救,宮裡宮外的大夫都束手無策。
情急之下蘇念偶然聽聞珈藍寺許願甚靈,走投無路下便偷偷溜出府。
在大雪紛飛的冬日,一步一叩首,上了珈藍寺,最後昏死在寺內。
如果不是那時的傅瑾發現了佛像後的她,或許蘇念就在那一年冬天,香消玉殞了。
如今已是第四年,不知不覺,她與傅瑾已相識四年。
明年,她就及笄了……
“明天奴婢就派人去珈藍寺送信。”
花香浮動,熱氣渺渺,雪膚花瓣相襯,水滴順着凝脂般的肌膚滑落。
西喬走至浴室,加了些熱水,輕輕梳理着蘇唸的青絲。
蘇念想起母親的叮囑,恍惚間也想起了宋時。
熱氣包裹身體,蘇念隨意拿過飄浮的一片花瓣,緋紅的指尖捏住,淡淡的紅色汁水流下,在雪白的指骨上了留下一片漣漪……
“也只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