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樊知古又道:“爭霸天下,便須效法漢高祖,有付父於鼎的決絕,效法唐太宗,有殺弟於玄武門之剛果,纔是不世雄主當行之事!”
呂布他在那三國亂世之中,武勇天下第一,身後任史官再如何斧削,一句人中呂布,卻仍還流傳千古,他如何是愚蠢之人?此時聽兩個心腹直言相諫,他哪裡會不明白?只是教他如何能不以溫候爲念?他就是溫候啊!
但此時他還是被樊知古一句“莫以溫候爲念”嚇醒!一時之間,只覺眼前天地無比寬闊,之前束手束腳的物件,全都蕩然無存!
卻聽杜貞在邊上又道:“主公,君候,此事總須有個決斷,否則此後君候兵鋒所指,那宋帝便在重要關節放上一個家中親人,說武襄候爺要弒嫂麼?要弒侄麼?要弒叔麼?豈不極是可笑?”
呂布突然一聲長嘯而起,聲徹雲霄,身上殺氣隱隱散發四周,幾乎形同有質一般。嚇得樊知古哆嗦發抖,便連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杜貞,也心頭髮寒,需知呂奉先之勇,便是強矢之末,也足以敗出名的好漢晉王趙光義的!若真惹怒了他,這兩人還不是隨手就摘了頭的事?
卻聽呂布笑道:“某想通了!儒學佛學之說,不過欺世之言,列朝列代,開國之初,何以儒佛治國治軍?無利不往纔是兵家至言!言利者,何恥之有?無往者。何以驅三軍而往?哈哈哈!”
呂布一把攙扶起跪拜在地上的兩人,對他們深深一揖道:“某深承今日之情,若成霸業,兩位之諫,應是首功。不錯,何必以誰爲念?以天下爲念,便是某那義兄親至。又便如何?李煜小兒遣使至宋,求罷兵。某義兄曾言,臥榻之側!豈有什麼道理可言!”
杜貞大喜,拜道:“君候天縱英才,如今心障已去,大事可爲哉!以江寧城拖垮宋軍,再聚常、潤兩州精兵,截擊宋軍。何愁江南不得太平!”他畢竟是戰將,還是把事想得簡單了,彷彿呂奉先一旦想通,便天下在手也似地。
倒是呂奉先,有前世經歷,淡然道:“杜郎切莫可滋生此等念頭,論武勇,某未曾有所懼。然天下大事。豈能是一杆畫戟能平?若要爭大江南北綠林首領的位置,倒還罷了。爭霸天下,還須從長計較。”
樊知古到此時才笑道:“主公已整清章程,學生倒有一計獻上,只是不知主公可否肯依?”呂布便使他講。樊知古不慌不忙地道:“那宋人不疑君候有詐,候爺可與之討要鬥將的彩頭。邀那晉王陣中述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其擒回城!”這計雖不說太好,但也的確有可爲之處,畢竟呂奉先在這世上,向來都是極爲重諾守信的口碑。
但呂布聽了,卻劍眉緊皺不語,雖說想通,但真要他呂布去萬軍陣前,兩軍對壘之間。做這無恥勾當。卻實在太過有違他的本性。呂奉先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幸好這時劉破虜來報:“稟君候。郭枵求見。”
呂布便教劉破虜去帶郭枵進來,想起李煜誅盧絳三族之事,連李煜這等昏君,以爲盧絳投了呂奉先,都曉得去誅盧絳三族報復以泄憤,當下呂布心中便有了計較,對樊知古道:“知古,莫把宋人想得太過不堪了,如爾所言,晉王、宋帥,皆雄才大略之輩,能蒙彼等一時,卻不能蒙其一世。對方已想通某用離間之計,如何還會上鉤?”
樊知古一聽,連忙匍匐於地道:“主公聖明,學生實在太專於機巧,幸而主公明見萬里……”
卻不料呂奉先揮了揮手道:“起來吧,莫要如此作派。某豈不知?爾不過是相試罷了。此後有何言語,直說便是,不必如此。”他原來是文能爲主簿,武能冠三國的呂奉先,單論聰明,哪裡又會輸與他人?只是慣了憑仗武力,此時心念數轉,當然就想通是樊知古故意來相試。
這時郭枵卻隨劉破虜入內,見了呂布翻身便拜,呂布見他一身衣裳褸襤,滿面菸灰草末,便問道:“何至於此?某知爾苦,兒郎們可無恙麼?”郭枵知呂布極想招攬盧絳,是以才安排自己帶兄弟去營救盧絳家小。郭枵出身世家,聽了呂布地話,也知自古良將,多如此收士卒之心,但此時初一見面,呂布不問其他,先問如何弄得如此狼狽,更道出自己歷經艱難困苦,此刻哪怕是個鐵人兒,聽了心中也是暖融融的,只拼命用指甲摳着磚縫,用舌頭頂着上腔,怕一時按壓不住,熱淚便要奪眶而出。
呂布離座,親手抱着肩膀扶了郭枵起來,淡然道:“酒來!”劉破虜篩了兩大碗酒,呂奉先把一碗交到郭枵,端了一碗在手,道:“受命危急之中,率若干敢死袍澤,於敵營中行事,不負將令所託,古孟嘗三千士,不及某之郭枵一人!”說罷仰頭把酒喝了。
樊知古驚奇在邊上對杜貞細語道:“君候如何知郭枵已成事?”卻不料邊上劉破虜聽了,笑道:“樊先生,吾等身受將命,其行必果!若不果,何面目見君候?郭兄求見君候,必已不負將令。”
郭枵此時含淚也幹了碗中烈酒,把嘴一抹笑道:“便是如此!若不能成事,我自將來龍去脈相告於破虜,便有短刃刎頸以報君候!哪裡還有臉來見?候爺,盧公一對兒女,便在外面,候爺可有什麼吩咐?”
呂布微一頷首道:“教彼等上來便是,郭枵,爾好生自去休息。”
盧絳地一對兒女,兒子生得極象他,清瘦秀氣,但性子裡卻象盧絳的妻子,這是盧絳的兒子對呂布說的:“候爺,我象我娘,我娘讓我們姐弟逃,娘說便是爹真的投了候爺,便教我也給候爺當個馬前卒,娘說,這年頭,肯真心爲百姓的人,實在太少了,若爹投了候爺,未必不是好事。娘說,江南的男兒,也是男兒,男兒當帶吳鉤,當馬上擊狂胡,倚馬草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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