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唐聖主真長策

和州的“唐”字大旗終於久違地在空中招展,呂奉先取了千餘兩黃金給林仁肇,解了錢糧之憂,見有了錢物可以撫卹手下,林仁肇也不是殘虐之人,當下也就聽了呂布的說辭,約束軍士不去擾民。

但這百姓眼中最是雪亮,不出三日,便把城西那呂奉先手下駐軍喚作“仁義軍”。

只因話說不擾民,卻沒有一部人馬如呂奉先這般偏執,話說回來,蘄春之戰已使呂布在手下的心中如偶像一般,這和州之役,不單他的手下,殺場上只要提到那頭戴束髮金冠的,不論宋軍唐宋,哪個不讚一聲:“戰神一般的英雄!”所以呂布的話對於他的手下來說,根本就是不假思索的執行,加之他在蘄春藏寶洞又起出許多黃金細軟,賞罰分明。別部兵馬的將領,就是有心效仿,哪裡有他的威嚴?哪裡有這麼多閒錢?卻又如何能做到!

茶館閒聊說書的,都在說那左突騎使是武曲星下凡,如何“單戟取蘄春,匹馬定和州”云云。間中有一嘴賤的小校,不以爲然哼了一聲,說了幾句閒話。落了茶樓被三五個軍漢毆到吐血不起,被打的莫名其妙嘔着血問:“何故打我?”

巡邏的軍正,也就是軍法官也趕了過來,問因爲何事撕打?那打人者,爲首的軍漢只把頭一甩道:“老子便是跟左突騎使殺入和州的四十七騎之一,聽他無端作賤左突騎使,便打他不得麼?”

那軍正一聽,惡從膽邊生,往那地上嘔血的小校肋間就是一腳,罵道:“你這直娘賊,那天你縮在老孃們檔裡麼?誰不見殺場上那兩條雉尾的威風?”那軍正罵完唱了個肥諾,請幾個軍漢自去了。

那小校在地上又嘔了幾口血,悲聲道:“姐夫,我還望你管顧,誰知你卻夾了外人來欺我!”

那軍正見周圍都散開了,才把那小校扶起道:“你這廝,我是救你性命,你可知,林大人帳前親衛,只是搶在偵騎頭前說了一句,便被一刀結果了!再說你也太沒眼色,現時營中哪個兄弟,不把左突騎使當作英雄?你偏來觸這黴頭!平日無事別再亂嚼舌頭,只把武藝練好了,日後也好跟左突騎使收復故地!”那小校也知他姐夫說的是實情,只苦嘆着攙扶去了。

可惜他們不知,非但前天林仁肇就已被李煜快馬召回江寧。今日又一道聖旨下來了,此時那宣旨的太監正趕赴城西的軍營去了。只不過那宣旨的隊伍路上遇了若干瘋馬撞人,市井糾鬧等等瑣事,短短的路程,從南門到城西,硬走了兩個時辰,還沒趕到。

此刻城西軍營裡,一衆手下正圍着呂布,李顏這和州之役一直跟着呂布廝殺到和州府衙,身上受了刀傷箭瘡無數,此時仍吊着個膀子,他着急地道:“大人,快快決斷啊!那終究擋不了多久啊!”那穆桂英、劉破虜,無不上躥下跳,只有那嶽風一言不發,拈着短鬚只望着許堅。

呂奉先坐在案前,臉上淡然只是嘴角掛着一絲微笑,他舉起案上的杯子,對許堅道:“先生,請飲此杯,某有要事相托。”許堅微微一笑,他抖擻了那寬大的文士袍袖,端起酒杯,遙遙一敬,便先幹了。

“此番聖旨,怕不是好事。”穆桂英在邊上急道:“大人,和這酸丁有何計較?速速點了兵馬,反出和州城去便是了!量這和州守軍,敢犯大人虎威的,怕還沒生出孃胎!”當下劉破虜和李顏都大聲贊同。

李顏更是脹紅了臉道:“老嶽手下我拿不得準!我們八百騎兵兄弟,是誓死要跟隨大人的了!跟着大人殺敵,所向披靡!全個沒去思量死活,煞是痛快!任換了誰來,別說弟兄們,我李麻子第一個不服!”

那嶽風在邊上冷然拈着短鬚道:“麻子,你不用來激我,這底下的兄弟,又有哪個吞得下這口氣?打了勝仗卻要問罪,不知哪朝哪代的道理。新拔來的九百來人,我也不知長短,但那千二老弟兄,就是殺向江寧,也不過大人一道將令就是。”

呂布搖頭道:“打住,爾等若真心待某,便莫要陷某於不忠……”這時帳外傳來張川求見的聲音,呂布便讓他進來,那張川趴在擔架上,由兩名軍士擡了進來放在地上,張川打發了他們出去,對呂布道:“大人!屬下有個打算,便由屬下穿了大人日常服飾,來接這聖旨,若是論功行賞也就罷了,如和吾等所料一樣,朝廷要壞了大人,便由屬下代大人……”

“此事萬萬不可!”呂奉先突然大搖其頭,笑道:“你身長不過七尺,如何扮得了某九尺之軀?”

邊上衆人聽着愣了半晌,不禁大笑起來,穆桂英也道:“便是了,老張你也不害羞,就你這模樣如何扮着大人的風liu倜儻?”她只圖口舌之快,張川聽罷只有苦笑,穆桂英方纔自己本不應唱這反調的,但話已出口,卻也無奈。

呂布清了清嗓子道:“諸位,切莫再提叛逆之事。這聖旨未到,又哪裡來的‘打了勝仗卻要問罪’?莫要聽風捕影。”

“大人!林仁肇大人身爲此仗統帥,打了勝仗,現在這處兵馬轉由朱令贇統領,明明就是打了勝仗反失了兵權!大人,便是這和州城裡三歲小童,也知那頭上束髮金冠插了兩條雉尾的英雄,在此役居功至偉!這,這,這哪還會有什麼好果子吃?”李顏急得就要跳起來了。

呂布冷然道:“此事莫要再議!軍令如山!”在他威壓之下,衆人無不凜然肅立,不敢再說下去。呂奉先緩下臉色,才道:“但如某去了,諸位在軍中呆不下去,某也有個計較,不知可願聽否?”衆人自然紛紛應下。

“李顏,你和穆桂英父女,帶願共去的騎軍老兄弟,去大別山覓一處地方,結寨練兵,這六百來人,兩年之間,須得練出一支精兵來,你可能做到?如能作到,你便和許先生一併去了。”

李顏拍着胸膛道:“若要練到穆桂英那般,那便不敢應承,但兩年之內,練出一支精兵,我必能成!”

呂布點頭道:“嶽風,你率那千二步卒,騎了馬到採石磯也尋個地方落腳,我尋思着,他們本是善射之士,如能使他們策馬而射,應比要他們綽槍衝鋒更好一些,此事便交付於你,此間用度,我已交付了許先生。”

嶽風抱拳應了,還沒出聲。

卻聽帳外報道:“欽差大人駕到!”呂布連忙吩咐去擺了香案自去穿戴衣冠,等等不提。

那帳內李顏怒道:“酸儒!大人對你推心置腹,你便這般任他去送死麼?”穆桂英若是平日,定然第一站出來與許堅爭辯,但她這時卻全然沒有心思去理會這些,只是在邊上對她父親道:“你便和李顏去吧,我卻要跟着大人。”

穆瓜苦笑道:“大人是條好漢,跟着他自然也不會辱沒了我等。只是之前大軍起行征戰就罷了。他現時若被去了官職,解去江寧,你終究一個女孩子家,如何千里相隨?這事怕得從長計議纔是!”

穆桂英柳眉一豎,決絕地道:“我便這般配計較,你聽也罷,不聽也罷!”穆瓜只有苦笑,便再說不出一句話來,這個女兒十六歲以後便極有主見,再也不由得他這做爹的安排。

這時帳內連素來冷靜的嶽風也怒目對着許堅道:“先生,你倒是弄個章程出來,否則的話,怕那千二弟兄不會便這麼幹休!”

許堅胸有成竹地笑道:“你等不必擔心,按大人吩咐去做便是,其中奧妙,時候一到,爾等自知其解。”被兩人糾纏不過了,許堅才道:“你們以爲,大人如要任人宰割,何以要讓你等兩人帶手下各自去落草?我怕這事,從出發之時,大人便有計較了。”

“此許怎講?”

許堅笑道:“大人之智,非我輩能及,爾等可曾記得一路上,先由騎馬步卒驅遣、後轉穆瓜看管的裹脅青壯?任再怎麼商議秋毫無犯都好,大人從不曾放了那批青壯,現時想來,我等離營,如公然而去,必又使大人多了條罪名,不正好安排那批青壯,來填我等離營空額!至此,才知大人之能!”

他這可就冤枉了呂奉先,李煜是呂布轉世之後,第一個讚許他前生的人,呂布心中很有點承他的情。況且呂布此時倒真是一心想着流芳百世,他本是很偏執的人,這一時有點想左了,明知去江寧沒什麼好事,他卻不斷想起前世的罵名,立了心要名留汗青。

但他呂奉先,骨子裡本是一方豪強,心中雖然想着忠義,手底下分排的,卻已是自立的章程,這因在那三國亂世裡,不斷的危機,已使他下意識就不會坐以待斃。

一支鐵騎入大別山,一支騎馬步卒也就是後世所說的龍騎兵入採石磯,這明顯就是想危急時採石磯的人馬可以長驅殺入江寧,李顏的六百鐵騎在江北可以搶了渡口,不論是投宋還是自立,都無不可。

此時宣了聖旨,果然不出部下所料,削去呂布官職,着解回江寧發落。

那太監約莫五十歲上下,長着倒是眉清眼秀,捏着鴨公嗓道:“咱家雖在宮中,也知你是英雄。咱家也不爲難你,一不去你衣袍,不二上你腳鐐,但這枷總是要上的,你也莫要讓咱家難做。”可嘆連這太監也知呂布是英雄,獨是那下聖旨的人,卻偏偏不知!

這時帳外卻傳來咆哮之聲,頓時便將那太監聲音淹沒,許堅在帳內聽了,連忙出帳去看,卻見數千士卒眼中盡赤,無不揮舞着刀槍咆哮高呼:“左突騎使無罪!無罪!”向那太監迫去,那太監嚇得混身發抖,只喃喃地不知在念着一些什麼,只怕下一刻就要被這數千憤怒的士卒撕成碎片!李煜向來畏戰,在唐國武人向不被重視,敢戰之士,求戰之人,更往往被壓抑,此時有了呂布這個英雄,那士卒們如見了一絲生氣,哪裡願放棄?再者在呂布手下,領到錢糧、獎賞都比以往多出許多,他們更怕換了個上官,又如同以前一般,連飯都不管飽。

這時一縷淡然的聲音緩緩傳了出來:“放肆。軍營之內,豈容爾等喧鬧?”

那些士兵馬上停了下來,只因說這話的人,便是他們心中的戰神,他們爲之瘋狂,他們心中佩服的左突騎使大人。呂布保持着接旨的跪姿,淡然道:“諸君心意,某自理會,但諸君切莫陷我於不義,退下吧……”

士兵們後退了幾步,有幾人哽咽道:“大人!您此去,怕是,怕是……”左右士兵聽了,復又沸騰起來,高喝道:“閹人滾回去,留下我們大人!”

“莫是欺軍法官的刀不利麼?”呂布猛的一下站了起來,袖手環顧四周,那雉尾在空中一顫一顫的,煞是讓人心驚,不知誰帶的頭,周圍那些士兵一個個跪了下去,忽有人高呼道:“大人!俺們不保這唐家江山!不保了!不保了!”這種場合,羣情振奮,只要有人高呼,盲從者自然不少,加從林仁肇被召回江寧失了兵權,如今這呂布又要被枷去,下一個會不會輪到自己?衆人也是人心惶惶,此刻呂布如他們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卻是如何也不願捨棄。

“鏗!”那太監嚇得就要失禁了,只因呂布一下子搶過來從他腰間拔出劍來,那太監還以爲呂奉先要在這羣情鼎沸之中殺了自己再反出和州!誰知呂奉先把劍往頸上一橫,悽聲道:“諸公便是逼死某不成?”

衆軍士無奈,只好叩頭道:“大人,保重啊!”紛紛退入營盤,許堅對李顏和嶽風道:“軍心可用!速按大人的章程,把老弟兄帶走,把那批青壯填入軍中!”

李顏臉上橫肉不住跳動,惡狠狠盯着那太監,那隻沒受傷的手緊緊捏着刀柄,不覺中已把腰刀抽出三分。嶽風一把按住他的手,低聲叱道:“麻子!你要壞了大人的安排麼?”李顏不忿地冷哼一聲,把刀拍入鞘中,由嶽風扯着他回營中去了。

“中貴怎麼稱呼?”呂奉先擡頭問那已嚇得六主無神的太監。許堅走上前,把裝了十兩黃金的錦囊塞給那太監,這倒讓那太監回過神來,打開一看,也不知是嫌少,還是怎的,把袋口一纏,塞回許堅手裡。只聽那太監清了清嗓子道:“咱家姓馮,這錢物就免了,文紀賢弟如不嫌棄,叫一聲馮大哥,咱家也算沾了你這大英雄的光了!”

呂布淡然道:“如此,便起程吧。”於是那太監一起來的神衛統軍的軍士,便把三十斤大枷給呂布上了,走出城西營盤一路上呂布麾下所屬衆士卒揮淚相送,許多其他營的將士亦是緊跟其後,都希望能送送這位帶領他們在宋軍面前揚眉吐氣、大展雄風的左突騎使,只怕今日便是最後一眼了。想到這些年盡受宋軍欺壓,而有功之將竟是不獎反懲,心中無不瀰漫着一股悲涼絕望的氣氛。除了城西軍營,其他士兵雖也對左突騎使戰勝卻無功有罪不滿,憤懣不平,也欲擁護呂布,不願他被押解回驚,但畢竟只見他戰場神勇,卻也不敢盡如呂布直屬手下那般公然喊出叛逆之言,只是默默圍觀,眼中皆慼慼然。未行到南門,已有百姓攔住道路,指罵那太監陷害忠良!

那馮太監任由路邊百姓推掇,卻也不敢反抗,只是苦笑道:“你等都知左突騎使是英雄,咱家就不知麼?實是那宋人遣使,質問我主,無奈之下……”

“那便一路向北打去便是!這有什麼無奈的!和州父老這些年來無不南望,你們倒好,把收復失土的功臣給枷了去!”那百姓把前後左右都擠着密不透風,一味要那太監給個說法,可憐那閹人哪裡能給出個什麼說法?

這時一隊十五六人的彪悍軍士拔開人羣擠了進來,見了呂奉先翻身就拜,領頭的便道:“俺們那日跟在大人身後,一路殺入城內,只覺好不痛快,俺們商量過了,從此願隨大人麾下征戰,至死不渝!”身後十來人也拱手附和。

呂布淡然笑道:“諸公盛情,某心領了,但某此刻……”

“這還不好說!”那夥軍士站了起來,一個個裸了上衣散了發,露出盤虯的肌肉,抽出解腕尖刀衝過去,一下就把那太監和幾個軍士放倒在地,這十幾個軍漢哈哈大笑道:“大人您看,這廝如此的不濟事,等俺們結果了這幾個狗男女,便保着大人奪了和州作根基!”

“萬萬不可!”呂布急道:“衆家兄弟義氣幹雲,但弟兄們與某述誼,便需敬重某的這點秉性,國有法度,軍有軍規,如何能廢?再者,我不過到江寧聽候發落罷了,臉上也未刺了金印,也未有司定罪,諸位着實不用驚慌,速速把這馮中貴放了。”

儘管手下兩支舊部,按了他的章程,李顏和許堅已從北門出了,嶽風更已率衆出了西門在尋找一處淺灘渡江。但那不過是呂奉先下意識的佈置罷了。呂奉先這時實在滿腦子都是青汗留名的計較,也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又在呂布的勸說下,那些百姓終於讓出一條路來,呂布一行人便出了南門,身後還跟着那十五六軍漢,一路向渡口進發。

約莫走了三五里,突聽前方山林之間響箭飛起,兩側山林之間,無數人頭洶涌,一彪人馬衝下山來,當頭一個虯鬚大漢騎了一匹駑馬,提着朴刀,遠遠便喝道:“來的可是江都留守麾下左突騎使劉大人?”那馮太監暗叫一聲苦也,指不準就要在這裡失了性命。卻聽呂布冷然道:“不要慌。”說罷便放聲道:“某便是,來的是哪一路的好漢?”

那虯鬚大漢落了馬,身後跟着四五個伴當,身着白紙甲,來到跟前抱拳道:“俺是白甲軍的魯山,綠林中都喚俺一聲小恆候!俺聽說你單戟取蘄春,匹馬平和州,是個英雄,故此特來相見!酒來!”

身後伴當便上當鋪開一張氈,擺上兩個大海碗,抱了酒罈上來斟滿了,那魯山率先端起碗。呂布枷着雙手,不見魯山給他端酒,心裡有些惱他無禮,但想及對方來送自己,也是一番好意,便勉力彎下腰想去端酒。

誰知那魯山端起酒,卻兜頭潑了過來!呂布根本不料他有此着,但這人中呂布豈是虛名,縱是全無先兆,仍不慌不忙將身一側,那一大海碗酒只是潑溼了左膀,呂布只見那火紅百花戰袍上被弄得狼狽,心頭火起,橫眉怒向那魯山喝道:“爾將奚爲!”卻是呂布一時火起,說的是漢末腔調,便是你要幹什麼的意思。

魯山被他眼中殺意一逼,便嗆得失手把那海碗跌得粉碎,又被呂布一喝,儘管這四個字他聽不懂,但心頭大驚,噹噹噹倒退了三步才站停,連原先想好的說辭也講不利索了:“你,你不配喝俺的酒!你便再利害又如何!我白甲軍在江北奮戰多年,又哪裡用得了去聽皇帝老兒的話,你沒聽說過,民爲次!君爲輕麼?你若真是好漢,就該留下來與那宋人廝殺!”

呂布聽了他的話,卻也不生氣了,只淡然道:“你說錯了,應該是‘民爲重,社稷次之,君爲輕。’”

那魯山本來和大當家定了計,若是不能招攬呂布,也要污辱他一番,以後在綠林中,也有個談資,說這般利害人物,也曾在他白甲軍手底下吃了虧。他們料這左突騎使,無論蘄春還是和州,都不許擾民,想是慈心人兒,便是言語間得失,也應不會計較。

誰知這碗酒一潑,還沒潑中,呂布已然眼中露了殺機,魯山心頭起伏不定,方知傳聞中不是虛言,當前這位不是善茬,活脫脫便是一尊殺神。魯山身爲白甲軍頭目之一,在江北也和宋軍廝殺多場,不知多少回從死人堆裡爬出來,若是無膽也不會有個小恆候的混號,但遇上呂布那眼中殺意,便覺心底泛起寒意,這百戰餘生的豪勇漢子不由自主地兩腿發抖,只不敢拿正眼望呂布,他要死死咬着嘴脣,才能按壓下想拔腿而跑的念頭。

這時身後那十幾個軍漢趕了上來,紛紛拔出兵刃,魯山正不知如何交代場面話,又不敢再去招惹呂布,一見他們便喜上眉梢,喝道:“你們跟着他有什麼用?他橫豎不過去給皇帝砍頭或是關進大牢罷了,你們亦陪他去砍頭麼?還是陪他老死江寧?留下來在江北,與宋軍廝殺的,纔是響噹噹的好男兒!”

那十幾個軍漢,竟然有十三四個被說得動了心,互相商量了一下,對呂布跪拜道:“大人,我等便不再送,如果大人他日鐵蹄重踏江東,我等願爲馬前卒!”

呂布冷冷地看着那十幾個人,突然嘴角掛起一絲微笑,只對那馮太監道:“走吧。”那馮太監戰戰兢兢指着那魯山和兩側草叢間的伏兵,呂布淡然道:“但隨某去便是,人多,要搭棚唱戲麼?”便自向前走去。

那馮太監和幾個軍士,小心提了軍器跟在後面,呂布向前走去,那魯山仗着剛剛把呂布身後十數人說得來投,居然吃了豬油蒙了心,又對自己被呂布眼光一掃,居然心生寒意極是不爽,眼看呂布向他走來還站着不動,直要撈回這個面子,那知道呂布深淺的軍士,連忙把他拖開,等呂布一行走遠了,纔對他道:“你可知潘美?那給宋國打下許多疆土的潘美!我等親眼見那潘美由五百親衛護着,仍給左突騎使單騎殺進去,斫了頭,斬得肉泥一般!你有幾條命?去與他別勁!”

呂布一行轉出山坳,遠遠的又見那薄薄一層冰封的江水,呂布只覺有點寒意,酒癮涌了上來,習慣性地道:“酒來。”話一出口,才醒起身邊再無背嵬之士,那身後此刻仍跟着的兩個軍漢,苦笑道:“大人,這江邊春寒,哪裡有酒鋪?要買好酒,霸王祠有,太子湯也有。”

“霸王祠?當年某也曾去過,有賣酒的麼?太子湯倒是沒聽說過,聽來頗是有趣……這兩處離此地多遠?哪個近些?”呂布回首問道。

那兩個軍漢笑道:“說來也巧,此地往東南四十里,也就是烏江鎮外,便是霸王祠;太子湯若在和州城出北門而去,也是四十里。”

馮太監驚得臉色發白,拉着呂布道:“文紀,這萬萬不可,和州向北四十里,還盡在宋人手中啊!你若要買酒,我等便去霸王祠好了。”呂布知這馮太監已是給了自己方便,所以也就不再多話。

走在後面幾個軍士忿忿埋怨馮太監:“公公何故順他的意?多走了這四十里路?任他如何奢遮的好漢,如今也不過是犯人,出了和州營盤,萬事便不由得他了,還須顧慮什麼?公公只管回絕了他,若敢頂嘴,我等手中的水火棍莫非吃素的不成?”

馮太監搖頭道:“你們幾隻猴頭,他能爲大唐取了和州,你們便不能容他喝碗酒麼?此去又沒什麼兇險,他自掏錢賣酒,關你等什麼事?咱家又怕什麼?只是憐他生不逢時罷了。莫要多話,一會到了地頭,咱家請你們喝上兩盞便是。”

那幾個軍士一聽有酒喝,便也歡喜起來,紛紛地道:“公公是英雄重英雄,便依了公公的章程就是。”

這一路行到鳳凰山下,便有一處酒家,門外牽了幾匹馬,還有一駕馬車。呂布領先入去坐定,他哪裡會計較幾角酒錢?取了一錠碎銀給店家,叫了兩壇酒,切了一大盤囟肉,自請軍士們吃喝了。喝了七八碗,那兩個從和州城裡一直跟到這處的軍漢,便向呂布討教槍棒,呂布便問起他們平常練習的路數,略微指點了幾句,那兩個軍漢聽了將信將疑,平時死活想不通的難題,便這麼解了?

兩人又喝了幾碗,便離座切磋起來,幾個回合下來,都不自覺停了手,原來當真平日想了幾年的難題,按着呂奉先這三言兩語,已經迎刃而解!這兩人手底下的功夫,在唐軍中已是極硬朗的了,也因這樣,他們平日操練的難處,連他們兩人都無能爲力的東西,其他人更是愛莫能助,想不到今日讓呂布隨口解了,當下向呂布納頭就拜,口中只稱師父,呂布只彎着腰勸道:“不必如此,有什麼不懂,只管問來就是。武學者,不應拘謹於門派之見,難不成就欠一聲師父麼?”

那小酒肆裡,另一夥客人裡,看來主事的,望着呂布讚道:“好!壯哉斯辭!好一條漢子!”

呂布聽人贊他,雙手銬在枷上扶了酒碗,轉身遙一致意。那主事生得峨眉鳳眼,鼻高臉白,馮太監只看了那一眼,便從心底裡想跪拜下去,只覺便是對着那唐國國主李煜,他心中也未曾這般惶恐不安。那幾個軍人,自從那客人搭了腔,便覺坐立不安,如坐鍼氈,那酒喝得極不舒暢,如同在祠堂伴長輩吃酒一般,規規矩矩地全不自然。

“這位好漢,是犯了什麼事體?”那客人問道:“不若請這位中貴,揭了封皮,去了枷鎖,好生喝上兩杯如何?”那馮太監連忙就要吩咐軍士去給呂布下了枷鎖,心中全然無半點違逆的想頭,只覺那人的說話便是天理。

呂布搖頭道:“不可如此,此是國家法度,怎可兒戲?尊兄青眼有加,如不嫌棄,某就過去喝上兩杯。”那位客人大喜,連接讓伴當讓開一個位置,呂奉先扶了枷,便端了酒過去,笑道:“在下劉文紀,未請教尊兄稱呼?”

“在下姓趙,單名一個光字。”那客人拱手道:“劉兄弟,看你不是作奸犯科之人,如何落得這般下場?”

呂布朗然一笑,咬着枷上的海碗,一仰頭飲了,笑道:“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可與人言無兩三,趙兄,今日萍水相逢,一別或難再遇。所謂傾蓋而相知,莫問來去,但喝個痛快更是。”

那趙光笑道:“有理。”便端起一碗酒,兩人便旁若無人坐在那裡,談論古今武學,說到興起,開懷大笑,那趙光喚了一個伴當,專門給呂布斟酒端酒。趙光說到興起,撩起衣袍,甩開同伴勸阻虛攔的手,下場施展了兩招,呂布見了,大聲喝彩道:“好!某倒輕了天下英雄!這式懶扎衣,攻到擊敵下盤,上步單鞭借勢飛跌,守可以逸待勞,後發先至!不知尊兄用什麼趁手兵刃?”

所謂是英雄,重英雄,不是光叫好便行,趙光近來少與人對敵,身邊人等拍馬屁者多如過江之鯽,但他本身已是武學大家,外行人的叫好,如何能和呂布這天生戰神的點評相比?一下便被到搔到癢處,又喝了兩碗酒,好不快活!

誰知喝了一陣,便聽許多腳步聲朝這邊而來,那趙光左右護衛臉色一寒,紛紛離座抽出刀劍。呂布只是道:“不用慌。”那趙光也剛好是說道:“不用慌。”兩人異口同聲,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酒店外一下子圍上二三十人,當頭一個獐頭鼠目的,挎着腰刀,對那店家都:“我家幫主就在後面,你速速把閒雜人等清了!”卻又轉身望了呂布一眼,罵道:“你這賊囚,都事發上了枷,等着砍頭了,還穿得這麼光鮮,還來喝酒,給老爺快滾,不然爺爺把你骨頭都拆散!”

那趙光剛要開口,又被那廝罵道:“你個入娘賊,生得和個老孃們一般,學人家喝什麼酒?還看什麼看?快滾吧!”趙光長得峨眉鳳目,所謂男生女相,大富大貴。可惜這嘍羅有眼無珠,只管胡亂咋舌。

“好膽!”呂布和趙光不禁又是異口同聲,兩人都是世間英豪,哪裡去和這種嘍羅計較?趙光只是大笑道:“你家幫主是什麼來頭?”

“也不怕告訴你們!”那傢伙摸着脣邊兩撮老鼠須,得意的道:“我家幫主便是烏江鎮內小霸王,長江灘上活龍王!這方圓百里,無人能在我家幫主手下走過三招的!你若識相,快快離去,不然的話,哼哼!有你們好看的……”

“牛二,你在這裡磨蹭什麼?”一個破銅鑼聲把這獐頭鼠目的傢伙嚇了個激靈,只見又走來了幾人,當頭一個大漢怕有八尺身長,一對手掌蒲扇一般,一臉的橫肉,披了一條皁布直裰,踱着八字步走到店前道:“和他們磨什麼舌頭?給點利害他們瞧瞧便是!”

說着指着呂布和趙光道:“喂,你們這班潑皮,給爺爺看好了!”說罷俯下身去,把店門前一塊栓馬石一抱,喝了一聲,只見混身肥肉亂顫,把那栓馬石抱着胸前,又鬆手甩了下去,那黑臉紅得似乎要滴出血來,只喘個不停道:“見到爺爺利害沒有?”

呂布和趙光相視而笑道:“果真利害!”

呂布笑道:“不如留他?也算此地一道風景。”

趙光笑道:“便依賢弟所言!”

這時那夥人便要擠進來,卻被趙光的手下攔住,呂布咬着碗沿,又幹了一碗酒,對趙光道:“難得見識尊兄這般英雄,某此去若有命在,必覓尊兄喝一番痛快!”

趙光撫掌道:“如此最好!劉兄弟,我與你頗是投緣,不若我等效法古人,結爲兄弟,你意如何?”

“不可!”

“萬萬不可!”

卻是趙光身邊伴當,七八人異口同聲,趙光臉色一緊,只把眼光一掃,那周圍便靜了下去,這時那個幫主仍在門外喧囂,呂布舌綻春雷喝了一聲:“呔!”那門外衆人半數已嚇得跌坐在地,一時再無雜聲。

“劉兄弟,你意如何?”趙光笑着問道。他說得極爲坦然,全不以呂布身披枷鎖而輕之。

呂布點頭道:“某也正有此意!”他也答得極爲豪邁,心上絲毫沒把這枷鎖當成羈絆。

“好!吾等便效法桃園結義!”趙光喜道:“此處沒得香燭,便撮土爲香便是。”

“慢。”呂布卻道:“某等相交,在於心,不在於形,何必拘泥?蒙兄不棄,哥哥便受小弟一拜!”他平生最瞧不起劉備,認爲劉備無義,在緊要關頭出賣了他,哪裡肯去效法桃園結義?說罷便扶枷一拜。

趙光大喜,連忙攙起,伴當早端了酒上來,兩人幹了三碗,趙光便道:“賢弟,愚兄在汴京尚有些基業,不若與兄共去,總有個出身,也好過陷身囹囚不是?”

呂布哈哈一笑道:“大哥,你我結義,不問何處來,不問何處去,何不瀟灑?還請哥哥示下,他日兄弟若有命在,自去小住痛飲!”

趙光見呂布這樣,再勸也勸不動,心中有些惋惜,但還是解下一塊玉佩,系在呂布腰間,對他道:“兄弟,若有難,可託人持此信物,到汴京城裡,東門直街四海齋,無論天大的難事,自不在話下。”他語氣平穩,卻自隱隱有一番霸氣,使人不覺此話是虛言。

呂布卻也不推辭,又喝了一碗酒,笑道:“大哥,便散了吧,那門外的甚麼幫主,一會不耐煩,發作起來,哈哈,怕也不好。”

趙光被他說得大笑,便也吩咐起程,出店前趙光突然問道:“賢弟,愚兄的武藝,與你相比,如何?”

呂布稍一思量,笑道:“徒步而搏,三百合之外,某當能勝;馬上相搏,大哥,七八年,你大約能撐上七八十合。如今你身上盡是貴氣,已無武人之殺氣血光,馬上相搏,怕一合也敵某不住。”

趙光一下被他說得笑了起,道:“賢弟有何絕妙招術?”

“大哥,你也是根骨清奇,天賦異稟,可惜這七八年你不再與人生死相搏,武道一途,怕是失了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良機。不怕說與大哥知曉,某自十六歲起,已無招。”呂布淡然而道。

說話間走出酒肆,呂布一眼見到那塊栓馬石,扶着枷對那幫主道:“便也教你個乖!”只輕輕伸腳尖一挑,那三百斤重的栓馬石便越過頭頂,那幫主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卻見呂布淡然一笑,待它落下又一腳把它踢得直飛上去,笑道:“大哥,接好。”縱身躍起旋踢,那石如箭一樣斜斜勁隕而去。

那趙光大笑道:“好!”雙手一圈,一個高探馬勢,便把那石勢圈住,只一抖,便甩回原地,擡頭去覓呂布,卻已帶着馮太監一行人走遠了,遠遠只聽呂布高聲道:“大哥他日若有事,只須託人帶一句,霸王祠下舊兄弟,縱千萬人,某亦當去覓兄,以全你我之義!”

“走!”趙光淡定地吩咐身邊伴當,一行人收拾了往北策馬直行,行了二十多裡,便遇上宋軍偵騎,一見他們連忙放出沖天煙花箭炮,不多時極目處黑壓壓一條線衝這邊來了,卻是宋軍大隊人馬,爲首一員大將生得和那趙光有幾分相似,遠遠便滾鞍落馬,翻身拜倒,口呼:“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身後那大隊軍馬跟着齊聲吼道:“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直震得邊上掛霜的枯枝簌簌落了銀妝。

“平身。”化名趙光的趙匡胤扶起跪着的大將,笑道:“光義,甲冑在身,不必多禮。”

這時一個綸巾古服的清秀文士,拈着三縷長鬚,騎了一匹四蹄踏雪的棗紅戰馬慢慢踱了過來,卻是那位一手策劃了黃袍加身好戲的大宋相爺趙普!所謂半部論語治天下,說的就是這位趙普。他一臉的怒容,明明回報潘美身邊五百多親衛,還讓唐國那左突騎使給碎屍了,這皇帝此時居然弄出這種親身涉險的事,叫他如何有好臉色?

趙普騎在馬上,遠遠就搖頭道:“聖上,千金之子,尚不坐垂堂!何況我皇萬歲萬萬歲,萬金之軀,怎麼能青衣小帽,左右不過二十數人,就輕涉這交戰邊境?這章程到底出自孫子兵法?或是出自李衛公兵書?”如果不是呂布這殺神着實太過恐懼,趙普也不至於這麼見面就兇巴巴,因爲他也知道這皇帝當年一條棍棒打平十八座軍州,當年巔峰時期,這五代十國也是無對高手,要不也不可能演繹出千里送京孃的美話。所以通常趙匡胤硬要逞強,趙普也不會過不給面子,可現在就黃州刺史王明送來的奏摺,說那唐將劉綱“其智近乎妖!”這話可是出自智將王明之口啊,更甚者那素以悍勇聞名的潘美,又報被那劉綱斬於萬軍之中,叫他趙普如何能安得下心?

趙匡胤被他說得有些臉紅,心裡也自知此行的確冒險。此次先失蘄春,剛傳來蘄春收復,又再失和州,還折了視爲左膀右臂的潘美!宋國的強兵悍將,主要是陳列在北方防範遼人,趙匡胤立馬率了親衛,奔赴前線,不單是對唐國作戰,畢竟潘美一死,這嶺南轉運使也需有知兵之人來擔任。但他是馬上皇帝,哪裡能在營中空坐?中軍未到,已青衣小帽率了二十幾個護衛去查看地形了。

此時被趙普一說,他自知理虧,便岔開話道:“光義,你看趙普,一讓他來前線,便又弄出這幅高冠古服的怪樣……”

“萬歲!”趙普卻不給他面子,滾身下馬行了禮,直起身便道:“聖上需知,潘美是被敵將於萬軍之中,五百親衛拱衛之際,碎屍的!不是斬於馬下,是碎屍啊!今日聖上須給爲臣一個章程!今後絕對不準輕身涉險!凡事皆有法度!身爲九五之尊,如何可以做出這等孟浪之事!”

趙匡胤給他吼得也是火起,便直直地盯着趙普,偏偏趙普卻不退讓,趙匡胤狠狠地道:“你便是說朕連自保之力也沒有麼!朕若不允呢?你便如何?你便如何!”要知道趙匡胤少年從軍,不是去他那當大將的父親手下混日子的,而是去柴榮手下,一刀一槍殺出的殿前都檢點,這樣的人物,怎地教他不自負?

“那便請萬歲再把微臣發去邊遠之土,爲大宋守土,眼不見爲淨!”趙普全然一點面子也不給。要知道此前正因爲趙匡胤的老師辛文悅犯法,趙普硬要治辛文悅的罪,而趙匡胤硬要保他老師,結果趙普一怒辭相!趙匡胤一怒之下,也已任命趙普爲檢校太尉兼河陽三城節度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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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橫空殺出一個呂溫候,兵事兇急,趙匡胤才把那任命留中,好言去勸趙普,後者也知兵勢如火,前事只能暫時放下不計。這君臣纔算暫時析了前嫌。

趙匡胤畢竟是英主,和趙普倔了一陣,也知道他是爲自己好,趙普這身高冠古服,又讓他想起對方爲自己策劃的黃袍加身之計,心頭也就軟了下來,兼之細想,也知道趙普說的是正理,便轉顏笑道:“朕依你便是,你便不能給朕留面子麼?好了,光義過來,給你們說點開心的事!今天,朕結識了一位英雄!真英雄!想不到唐朝有如此英雄人物!”說到這裡,一腳把邊上一個隨行伴當,輕輕踹了一腳道:“來,你給他們說說我那新結拜的把弟!說得好朕自有賞賜!哈哈!”他想起呂布,只覺實在投緣,便連聽左右述說起來,也覺得意。

那伴當手舞足蹈地述說,邊上那大宋相爺趙普的臉色卻如上演蜀劇的變臉一般,一陣子青一陣子白,等到那伴當說完,見趙普臉色極差,趙匡胤連忙使人去叫太醫過來,趙普搖頭止住他,苦笑道:“萬歲可知,殺潘美者何人?”

只因這王明的奏摺來時,趙匡胤已出行沒有收到,而前方潰兵只說得那唐將如魔鬼一般,卻也說不清楚。所以趙匡胤初被他一問,有些惱火,心想不是讓你們去查麼?但轉念一想,臉色一寒,猶豫道:“對了,兩條雉尾!難道,難道是我那拜弟?劉文紀?”這便是呂布今世的軀體姓名了。

“江都留守麾下左突騎使劉綱劉文紀正是!”趙普苦笑道:“萬歲,微臣方纔,在那述說中,已發覺那劉文紀,足足有十五、六次機會,可以犯冒天顏啊!教臣如何不驚?”

“你不懂。”趙匡胤無端地嘆了一口氣道:“沙場相遇,必奮死相搏;但當時,劉賢弟便是知曉了朕的身份,也必不會動朕分毫。”說罷根本沒去理會一臉不服氣的趙普和趙光義,揮手道:“朕乏了,去吧。”他根本就不屑於去和一輩子玩弄陰謀詭計的趙普,討論爲什麼當時呂布就算認出他,也必不會傷害他。儘管趙匡胤知道自己不少事情上,趙普是絕好的幫手。

但在某種層面上,比如和呂布相交的這種事情上,他瞧不起趙普的。畢竟,趙匡胤到底也是一個英雄啊,儘管他現在是皇帝,但當年一條棍棒打平十八座軍州的趙匡胤,他骨子裡,仍是豪傑的烙印,只有豪傑才能理解豪傑,也許,因爲豪傑們,本就是,不能被人理解的瘋子?

趙匡胤抖下長衣,慢慢地打着一套長拳,空曠的大帳裡,他的身影有些孤單。

呂布這時已過了江,那守銅陵的胡正聽說平蘄春戰和州的好漢來了,便派了親衛在關門截住他們,引到府衙裡去了,又請了附近一些頭面人物,呂布在關門口本來就不想去赴宴了,因他原是極驕傲的人,派個親衛來喚他去,這算什麼人情?

還是馮太監勸他:“文紀,咱家才陪你去了霸王祠,你說你以前去過,杜牧題的那首詩,想必你也見過,你原是國主身邊的人,才情自非小可,便不須咱家多說了。”

呂布不解道:“甚麼詩?某倒未留意。”馮太監卻不知,呂布前世去遊霸王祠,那是漢末三國時期,杜牧還要幾百年後纔出世,哪裡來的題詩?再說這個劉文紀,卻也早不是那個文采風liu爲李煜所喜的劉文紀了。

馮太監嘆了一聲,他實在是敬呂布英雄,仍好言道:“包羞忍恥是男兒啊!文紀,咱家也明白,你是英雄,你交結的,是如那位趙光一般的人物,咱家本想賺你一聲大哥,如今卻也知道你嫌棄我這殘缺人兒,但咱家仍敬你是個英雄,實不忍你受苦,你何苦得罪這手握兵權的胡將軍?將就去湊趣喝兩杯起程,不就是了?”

呂布扶着枷,淡然唸了幾次:“包羞忍恥,包羞忍恥……好,某依你便是。”那兩個從和州跟着他的軍漢,和那幾個押送的軍卒,便被攔在城門處,自有士卒去安排他們飲食,不提。

馮太監和呂奉先一路到了府衙,那胡正的偏將便迎了出來道:“這位便是左突騎使劉文紀兄麼?快快請進,中貴,不若揭了封皮,天大的事,我家大人自有主張……”

呂布淡然止道:“不可,此爲國家法度,怎能逾越?好意心領。”他這做派,卻就顯得和胡正生分了起來,那偏將臉上便很有些不愉,但礙着胡正的將令,卻也不好發作,只招呼着他入內坐下待茶。方坐定,那偏將拱手道:“文紀兄,我家大人仍有公事在身,片刻便來,文紀兄可有興趣到演武場看看兒郎們操練?”

呂布點了點頭,便跟在身後去了,進了演武場,卻見場中兩隊人馬正在操演,龍騰虎躍一般,煞是好看,那胡正請來的鄉紳,此時便看得入神,紛紛說這是虎狼之師。那偏將得意道:“文紀兄,這些兒郎們,操演得如何?”

說罷那偏將又向來的鄉紳富人介紹,說這位便是傳聞中的劉文紀了。呂布不耐煩與這些俗人應付,自扶枷走到場邊,看了一陣,卻也不作言語,那偏將得意道:“文紀兄,不錯吧?如是當日和州,我家大人率這些精銳去戰宋人,必然勢如破竹!直指汴京!”說罷又領呂布,去看邊上宋國的刀,遼國的馬,吳越的劍云云。呂布看過,便不做聲。

這時有位鄉紳,趁趣便問道:“劉大人,你也是勇將,想必也有收藏刀劍的習俗吧?給我們講講這刀劍有什麼講究,啊,各位,你們說好不好?”這都成了他們赴宴的保留節目了,聽胡正或者胡正的客人,講究每把兵器的好劣,或是這把刀如何從宋軍手中奪得。

“諸位見諒。”呂布冷然轉身道:“某從不做這種無聊的事,唯未經戰陣者,方有此葉公好龍之癖!”呂布認爲只有沒有上過戰場的人,纔會做這種無味的事,非但如此,他又道:“再好的寶刀,也須人血來養,掛在壁上的,叫什麼寶刀?不飲血的刀,只不過是一件傢俱,一件無靈魂的擺設。還不如戰場上撿着半截竹竿,撩破胸腹,挑出腸肚來得趁手。”

一下子場上的氣氛冷了下去,那鄉紳似乎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喃喃地想要補救:“但,但這是宋國的刀啊,只有敢與宋人對決的勇士,才能奪得這宋人的刀啊!”邊上衆多鄉紳也連忙稱是。

呂奉先淡然道:“不知各位,更衣時會不會捎一點黃白之物回房珍藏?”那便是說,解手時會不會帶些屎尿回家了。衆多鄉紳給他嗆得說不出話來。呂布道:“某自過江,與宋軍戰,無不勝!這類破盔殘刀,安能值某俯拾?只有那十戰九敗者,僥倖勝了一次半回,才把這得來不易的破刀殘甲當寶貝來供罷了。”

說到興起,呂布全然不理那夥鄉紳臉如土色,也不管那副將脹得那臉上快要滴出血來,只顧痛快地道:“這些士兵,跟斗翻得是極爲漂亮,但亦只有沒上過戰場的兵,纔會弄這類花巧,上過戰場的人,便會知道,那血淋淋的殺場,沒有時間去給你左右翻騰得如穿花蝴蝶一般,若是這樣的空心跟斗翻起,落地之前已死了七八次。”

那副將匆匆忙忙跑了出去,這場中演練的士兵聽了極爲不服,其中那發號施令的偏將,身長九尺,膀大腰圓,儘管和呂布差不多高,但站上來幾乎有呂布兩個人寬,他憤怒地道:“你這死囚,可有膽與爺爺比試麼?不怕告訴你,你家爺爺單手正面拗死過一頭髮qing公牛!”

呂布淡然道:“噢,若是某的部下,殺百姓耕牛者,斬!”

這時只聽甲片撞擊聲響,卻是那副將火燎火焦地跑了過來,憤怒地瞪了呂布一眼,對場邊鄉紳道:“今日我家將軍另有公務要事,無閒招呼閒雜人等,爾等自去了吧!”說着那軍士如同驅羊逐狗一般,把那些鄉紳一古腦往外趕。

那士兵如狼似虎地,平時想必也是欺負習慣了百姓,便要來推掇呂布,被他拿眼一瞪,驚得打了個激靈,呂布自對馮太監道:“走吧,宴無好宴。”那馮太監也只能苦笑跟在他身後出去,心中卻在埋怨,這呂布實在太過不識時務。

他卻哪裡知道,呂奉先一生如何受到這般輕視?前世唯一被羞辱,也不過是叫了劉備一句賢弟,被張飛嗆了一句,他已是不能再忍!馬上就帶兵自去了,後面這口氣還消不下,終於平了徐州取了劉備家小,逼得張飛幾乎要自殺。

這胡正先派親衛去城門喚他,已極不爽;到了府衙也不出迎,只使個副將出來招呼。在呂布看來,已是忍無可忍,哪裡還留什麼情面,若還能忍,他卻就不是呂奉先了。當下和馮太監出了府衙,自去城門會合那些軍士,直向江寧方向去了。

卻說此時,胡正在府衙內堂,氣得發狂,拔劍瘋狂亂斫,把那上好傢俱瓷器斬得粉碎,幾員偏將站在堂外,也都憤懣填胸,捏着拳頭骨節發白。胡正發了好一陣脾氣,把劍斫在几上,怒道:“這賊犯囚!敢辱我至此!當真可惱!啊!”

原來呂布在點評那些兵器、軍士時,胡正剛好匆匆趕來,見有人相詢呂布,便在轉角處停了腳步,只聽他怎麼說。誰知呂布一點也不給他面子,每句話都如針刺血點在他心頭,尤其是說他只因對宋軍少有勝績,才把那從宋軍處奪來的殘盔破刃視若珍寶,更是點中了他的死穴,氣得胡正三尸神暴躁,七竅內生煙,才使了手勢叫那副將過來,把一衆人都驅趕出去。

胡正狂怒對堂外衆將喝道:“不殺此獠!何以泄我心頭之憤!爾等都給我進來!這劉文紀殺得林仁肇帳下報信的親兵,我就殺不得他一個待罪之身麼!”

那些將領一進了堂裡,也無不憤憤不平地道:“姓劉的好不上道!大人方纔,爲何不把他留在這府衙裡,任他天大的本事,一刀結果了他便是!”“這廝傳得和戲文一樣,俺看其中也是不真不實,憑他那身板,能有幾分本事?”“了不起也就和林仁肇一樣,用兵有點心得罷了,現在他孓然一身,還能翻了天不成!”

胡正一拍桌子道:“說得好!正是如此!張大牛,你號稱江南第二高手,你可有勝他的把握?”張大牛便是剛纔向呂布挑畔、自言拗死過發qing公牛的那條大漢。此人是胡正麾下第一猛將,號稱江南第二高手,第一高手卻不是指宋軍視爲眼中釘的林仁肇,而是神衛統軍部指揮使皇甫繼勳。因爲林仁肇論武勇倒不出色,他是帥才,用兵有獨到過人之外。

張大牛唱了個肥諾道:“大人放心,俺手下不下三十條綠林高手的性命,如是沙場廝殺,還無十成把握,現時此獠徒步而行,便是給他開了枷,馬下對戰,俺必然將其格殺當場!”說罷把醋罈子大小的兩隻拳頭,按着指節“叭叭”作響。

胡正仍不放心,指着自己的親衛頭領蕭遙道:“蕭遙,你平時自負江南第一神箭,你隨大牛前去,給他押陣,只要此獠一出銅陵邊境,便給我結果了他性命,連那閹狗、軍士在內,全都一個不留,但必須讓他們出了銅陵關地界才動手,免得日後林仁肇又蒙聖眷,來與我等再生枝節!速去速回!”

“屬下遵命!”

蕭遙把手上一張泥鵲描金畫弓上了弦,背上一壺三棱鋼簇白羽箭,和那張大牛一同領命去了。胡正使了丫鬟收拾那內堂,自和衆將一起移步演武場,坐下茶不過三巡,又召丫頭去請四姨太出來述話。

不一刻,那香風如醇幾乎薰得人醉,卻是那四姨太輕移蓮步出來,只見那描金繡花鞋踢着綠水裙裾,細腰只堪盈握,雖無小周後那步步生蓮的美姿,卻自透出一股江南水鄉的靈氣,使人如置採菱船裡,荷香叢中。衆將暗暗稱奇,只因皆是風月老手,這四姨太見過幾次,看這腰身腳步,必是處子無疑,但明明卻又是這色中餓鬼胡將軍的待妾,只不過品秩有別,衆人這念頭也不敢延伸下去,只是心頭一閃而過。

“小四四。”胡正想去拉那四姨太的手,卻不料一把握了個空,他也不以爲意,只是笑道:“當初我答應你,只要爲我做一件事,便還你自由,今日這事便來了,我派大牛、蕭遙去刺一個國賊,但此人頗有盛名,爲萬全之計,你騎快馬尾隨大牛他們去,若是大牛他們一擊不中,你便出手把那廝解決了,如此以後,你我各不相欠。”

“江南第二高手和第一神箭聯手,還有拿不下的人?”那四姨太有點驚愕。

胡正揮手道:“你自管去,如他們辦成了,你也算還了我的人情,從此天涯海角,各不相干。”

“好!便是如此!”那四姨太斷然答道,但話聲方落,卻見她推金山倒玉柱卻拜了下去,口中只是道:“楊氏孤女在此謝過將軍十二年前援手先父,又爲先父收骨入土之恩。從此,江湖再見!”

說罷衆人只覺香風捲起,定下神來已失了四姨太影蹤,只聽門外駿馬嘶鳴,那四姨太的聲音嬌叱道:“駕!”馬蹄答答,漸漸便不可聞了。

有手下問道:“大人,這張大牛若還不成,這四姨太……”

胡正笑道:“你猜大牛可以在這小四手下走過幾招?兩人曾試過,五十合,小四已有兩次饒大牛不死!你們不知道,江湖奇人啊,我也是機緣巧合,使得她欠了我一個人情……本用話扣着她,作保命的用處,今日被那獠羞辱,着實難下心頭之氣,終要殺了他才得開心顏!……這小四,你等以爲尋常綠林女兒?我府上的米可會養閒人?她祖上便是隋唐出名的好漢,靠山王楊林一脈!一根水火囚龍棍敗了多少英雄!”衆人皆愕然不已。

呂布他們走的是官道,張大牛和蕭遙騎馬,馬是快馬,騎快馬在官道上追步行人,那是全然不費半點功夫。呂布一行方出了銅陵關地界,便聽身後馬蹄如戰鼓般急擂而來,兩馬迅杳從他們一行人身邊掠過,奔出三十餘步才勒轉馬頭,張大牛翻身滾下鞍來,戟指着呂布道:“姓劉的,留下命來!”

那押解呂布的十來軍漢,這下紛紛埋怨馮太監道:“公公好沒道理!任由這賊囚去得罪胡大將軍!這下大禍臨頭了!”

有兩個老卒,哆嗦道:“公公可知前面那鐵塔也似的漢子是誰麼?胡正將軍麾下第一猛將,江南第二高手張大牛便是,綽號喚做病元霸,我等如何有命在?”

“你看他鞍邊兩把銅錘,怕有兩百斤上下,只一錘下來,就是鐵人也給砸成餅了!”一個軍士說:“他指名道姓要索這賊囚,不若……”

“便把這囚犯給他就是,我等哪裡能經得住他半下?就此各自逃命去了吧……”

“公公向來說這賊囚是個英雄,那便這賊囚救你就好!”

那些軍士倒拖了兵器胡亂嚷道:“張將軍,張大俠,我等不敢與你作對,這就去了。”說着不等張大牛回話,便四散而去。誰知幾乎七八聲慘叫同時傳來,馮太監嚇得幾乎要癱下去,只見那十來個軍漢背心全釘着白羽長箭,卻聽那三十餘步,蕭遙持弓道:“閻王要人三更死,豈能留人到五更?老閹,輪到你了。”

馮太監嚇得褲子也溼了,雙腿抖得跟彈棉花一樣,卻不知從何來勇氣,操着那鴨公嗓子尖聲叫道:“你敢殺咱家!咱家可是國主身邊侍候的人,奉國主的旨意來辦差的,你就不怕株連九族麼!”

蕭遙聞言一震,殺了李煜身邊人,這事終究不會不了而了,到時查出是自己下的手,怕真的以謀反論處株連九族!蕭遙心中幾番掙扎,咬了咬牙道:“事已至此,再無迴旋餘地,你也莫怪我,我不是奉命行事罷了!”

這時從江寧方向奔來一駕馬車,那車伕不料有人擋在這官道之中,要勒馬已然不及,那馬車直向張大牛撞了過去,張大牛也不回頭,只一側身,橫肘一擊馬脖,竟硬生生把那馬撞得側移了二尺,那馬吃痛嘶鳴,人立起來,只把前蹄亂踢,張大牛一腿斜劈而起,只聽“咔嚓”兩聲,那馬悲鳴着轟隆一聲跌在地上抽搐,兩隻前蹄關節處全被張大牛剷斷,哪裡還站得起來?

那車上客人卻全然不知兇險,從那倒下的馬車裡鑽出來還在吆喝:“兀那漢子,光天白日之下,我堂堂少林俗家弟子,豈會怕你……”躍起就把拳頭一晃,踏了個玉環步,飛起雙腿向張大牛踢出,張大牛冷笑一聲,在空中掏住那人腳踝,兩手左右一分,可憐這客人連慘叫一聲都沒有,硬生生被撕成兩半,張大牛把那兩半屍身拋開,轉眼看那車伕,卻已活活嚇得七孔流血死在那裡。

馮太監再也撐不下去,一下子便癱倒在地上,呂布扶着枷,淡然對那兩個從和州一路跟隨他到這裡的軍士道:“扶了中貴,退到轉角。”那兩個軍士,一路陪到這裡,非但敬慕呂布武勇,並且心志已極爲堅穩,打定主意要跟呂布鞍前馬後,不然的話,過江便應散了。此時聽了吩咐,連忙攙起馮太監,退入路邊林中。

蕭遙哪裡容得他們退走,弓弦一響,一支三棱鋼簇白羽箭流星趕月一般射了出去,呂布腳尖一拔,一粒小石子飛了出去,正中箭簇,儘管那石子被鋼簇擊得粉碎,但這麼一撞,這箭雖仍迅猛,卻就失了準頭,整支沒入邊上樹幹,只留得白羽在外顫抖。

張大牛看得真切,他這江南第二高手也是硬碰硬戰出來的,便在邊上對蕭遙道:“蕭都頭!先結果了這個死囚,再慢慢殺那老閹不遲,反正他往回跑,只能再返銅陵關地界,到時把他一刀兩斷,再拋屍過來便是。”蕭遙點頭稱是,方纔那撞偏了箭矢的石頭,那石頭的速度不可能比奔箭更快,能撞上,卻是發箭之前,呂布已看破了他的勁道、仰角、方向。他很有些心悸,儘管蕭遙還有家傳絕殺沒有使出,但他卻在心中一掃對呂布的輕視之心,當下抽出長箭,只等全力和張大牛做了呂布,再去結果老閹。

呂布卻一步步向他們逼來,蕭遙眼看不對,再近了弓箭就失去作用了,七根長箭從壺中抽出,搭在弓上,這便是蕭遙家傳絕殺七星伴月了。呂布卻不管他,只仍是向前一步,蕭遙後退了一步,但他望着呂布,看他一臉淡然不驚的神情,他只覺自己的呼吸,卻已不能和這天地草木達到一種平衡,他的心亂了。儘管他的手仍很穩。他這時終於相信,那傳聞裡,這個男人帶着八百鐵騎平蘄春,取和州的事,絕對不是說書人的加工。

但他蕭遙如今卻要殺他,因爲將軍要殺他,因爲他對將軍不敬。蕭遙慢慢用力挽弓,這個人對將軍不敬,他說胡正將軍屬於那種僥倖贏了一次半回的人,纔會把繳獲的宋軍盔甲當寶一樣供着,而他,自過江,無不勝,這些東西他瞧不上眼。

呂布淡然地望着蕭遙,他絲毫沒把這七支三棱鋼簇白羽長箭放在眼中。蕭遙有一種無力感,他從來弓箭在手,千軍萬馬也敢去闖,但此刻,他卻只覺心中空蕩蕩的。這位左突騎使,他不怕自己的七星伴月絕殺,按他剛纔踢石撞箭的修爲,他必也是箭道高手,沒理由窺見不到這七星伴月的利害。

他爲何不怕?蕭遙一想至此,心頭似乎被千萬斤的錘子砸了一下似的。是的,他當然不怕,面對宋人重甲巨盾,多少箭矢瞄着他,他那兩條高傲的雉尾都不曾慌亂,他哪裡會怕?他這樣的人,怕什麼?有什麼可以怕?過江則戰,無不勝,不搶掠,不擾民。更不居功,皇命一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太監和幾個軍士,他就坦然回江寧。這樣的人,他還怕什麼?蕭遙只覺心口愈來愈痛。

呂布又向前一步,蕭遙又退了一步,弓已半開,他馬上要殺了這個傳聞中的好漢了,蕭遙託着畫弓的手,突然有些顫抖,真的要殺他嗎?將軍要殺他,因爲將軍覺得被羞辱了,因爲這個男子,用他過江對宋軍無不勝的戰績,把將軍好好的羞辱了一番,自己真的要殺他嗎?

蕭遙慢慢地放下畫弓,張大牛怒道:“你爲什麼不射他!”蕭遙慢慢地鬆開弓弦,把七枝羽箭插入箭壺,搖頭道:“我沒有殺他的理由。他不是一個應該死在這裡的人,他應該死在戰場上……總之……但無論如何,他不該死在我箭下。啊!”

一聲慘叫,蕭遙噴出一口血來,張大牛從他背後撤回那蒲扇大小的手掌,獰笑道:“你敢不聽將軍之令,俺便有殺你的理由!”兩人平日本有宿怨,這也是爲何胡正派他們兩人齊來的道理,便是互相牽制。蕭遙被這一掌拍斷了脊樑,嘔了幾口血,漸漸地便不動了。

呂布此時離他們不過十餘步,他嘴角掛着一絲冷笑,張大牛望着呂布,他就要出手了。

天空無端的,飄起小雪,一望無際的,如鵝毛飛揚。

張大牛深吸了一口氣,高手對陣,最忌心浮氣燥,他對呂布道:“你把枷去了,莫死了說俺佔你便宜!”

呂布冷笑道:“此爲國家法度,怎可逾越?你有什麼手段,只管使出便是。”

張大牛突然把腳用力一頓,整個人如飛一般衝撞向呂布,那在拐角處偷探出頭來的馮太監,只覺這張大牛在飛舞雪花之中,已勢若奔馬,瘋狂向呂布衝去。

呂布卻扶着枷,就那麼孤傲地站在那裡,他那束髮金冠上的雉尾在雪花裡招展,風烈,他一身火紅百花戰袍在烈風裡獵獵作響。

他站在冰天雪地之間,他比冰雪潔白。馮太監心頭冒出這麼一句話來,他只覺得,陪這個人走了這麼一途,就是死在這裡,卻也無憾。他當然不知道呂布只不過是偏執地爲了汗青留名而汗青留名,但馮太監渾濁老眼卻爲他心中的英雄滴下淚來,他只覺得呂布實在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就憑一句“此爲國家法度,怎可逾越?”面對江南第二高手,生死繫於一線之際,這位左突騎使仍堅持他的原則。馮太監對唐國官場的膩歪,是瞭如指掌了,甚麼國家法度,那是用來欺壓百姓用的,對於官場中人,不過是面子上說說玩兒罷了,也正因爲如此,他見了呂布,如污泥中見到白蓮一般,越發的覺得自己的不堪。

馮太監這時已不關心場中的勝負了,儘管他深知如果呂布敗了,那張大牛一定不會放過他,可這一切已然不重要,如果呂布要死在這裡……馮太監危危顫顫地扶着樹站起來,他想,如果這樣的英雄要死在這裡,那麼,與他共死,也是自己的榮幸了,也許唯一的遺憾,便是沒能賺得一聲“馮大哥”。

張大牛衝了十一步,他的拳頭已擊出,他那一掌拍斷蕭遙生機的左掌,就要斬向那木枷,連同呂布的腦袋一併斬個粉碎!就算呂布能擋下,張大牛那踢斷馬腿的腳,便會急攻下盤!

呂布很淡然,他甚至沒有去看張大牛,他只是看着漫天的雪花,然後,他隨便地踹出一腳,如同踹開街口攔道的癩皮狗,沒有人會對一隻癩皮狗去用什麼飛腿鞭腿譚腿,只是一腳踹開,踹在張大牛左肋下五寸六分的位置。

張大牛就飛了出去了。爬起來以後,張大牛問了一句讓呂奉先有點莫明其妙地話:“你和四姨太是什麼關係?”因爲張大牛和四姨太比試過,呂布這一腳,和當初四姨太踹他那一腳,幾乎一模一樣。所以張大牛怒道:“那個小娘皮居然吃裡扒外,教你來找我的破綻!”

呂布側了側頭,束髮金冠上兩條雉尾劃了了一個漂亮的弧線,呂布不解地道:“此話怎講?”

這時銅陵關方向傳來急促馬蹄聲音,遠遠地那馬上騎士大約見到風雪裡兩條雉尾,放聲道:“前面可是左突騎使大人?”呂布認得是張川的聲音,便轉身應了一聲,這時那張大牛揮舞着兩把碩大鐵錘,向呂布身後衝了過來!

這時卻聽那張川沙啞着嗓子喝道:“皇上,皇上把和州還給了宋人了!”

呂布一聽,心中積壓已久的鬱結一齊涌上心頭,不禁張口長嘯一聲,猛的一轉身,把那張大牛嚇了一跳,卻聽呂布狠狠地道:“死!”張大牛真真切切看見呂布一腳橫掃踢向自己的腮幫,可是他卻怎麼也挪不開。

張大牛倒退了七八步,伸手去摸那痛得刻骨的下齶,卻哪裡還能觸摸得到?呂奉先含憤一腿之下,撕裂了皮肉整個下巴都踢飛了!張大牛摸了幾把,喉間“喏喏”幾聲,那長大身子便抽搐着轟然倒下,血在雪地裡不停地瀰漫着,消融了許多雪花,不遠處是那匹被他踢斷了關節的馬,那馬還沒有死,張大牛卻終於死透了。

這時張川已奔到跟前勒住了馬,滾鞍下來就拜。呂布卻沒有去扶他,只是自己在雪地裡踱着步子,不解的搖頭道:“爲什麼?爲什麼要把和州還給宋國?爲什麼?這沒有道理啊,就算宋人圍困和州,只要從銅陵派一支援軍過去,或是江都,不可能圍得死和州啊!”

張川在邊上道:“大人,不如我們速速趕回江寧,你和林仁肇大人向來交好,或能從中問出個究竟。或者我們馬上過江北渡,糾結隊伍,不保他這大唐了!”

呂布心頭一跳,不保這大唐了?

他合上雙眼,那蘄春城下被擂木砸死的騎兵,是死在衝鋒的路上,呂布知道,他們至死無悔;劉破虜屁股上插着三箭,仍奮力守着城門洞,與宋軍浴血廝殺,他也無悔;那和州城下最後只餘四十七人的八百騎,那在他身後倒下仍要拉着宋兵同歸於盡的勇士,呂布知道,因爲他們都是跟着他呂奉先去戰,去流血,他們相信他。

但是,這一切已經沒有意義了,劉大耳都知借了荊州就撒賴皮不還呢!那在軍事上舉足輕重的和州,居然就這麼輕輕鬆鬆的被送了回去,這送的是和州嗎?這送的是那些相信他呂奉先的兒郎的血肉!

這樣的唐國,有什麼前途?

但想到劉備,他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張飛,那黑臉大漢挺着丈八蛇矛罵道:“三姓家奴!”

不,不,今世決不能再背這個罵名!呂布甩了甩腦袋,但他卻又清清楚楚,知道這麼下去,這大唐是遲早要亡的,自己該何去何從?應該有一條路,應該有一條路!他睜開眼睛,望着漫天的飛雪,呂布咬着牙,無論如何,他也要闖出一條路來,至少,不能再讓兒郎們的血白流!他突然很想見李煜,他想好好問問這個皇帝,到底會不會當皇帝!

呂布收斂了心思,對張川道:“不得胡言,某自有分寸。”說罷又招呼那兩個軍漢扶了馮太監過來,收拾了蕭遙和張大牛騎的兩匹馬,五人三騎,便在風雪裡奔江寧直去了

直至他們去遠了,那邊上草叢裡蔌蔌抖落許多雪花,卻是那楊氏披了一張恙羊白氈,不知潛伏在這裡多久了。她嘆了一口氣,很有點羨慕蕭遙,也許,這是一個不錯的歸宿。她也不想殺他,她雖被養在深閨中,但身懷絕技難免技癢潛出將軍府,聽說書和來往行腳商人述說,卻也知道這左突騎使,決不是什麼國賊,而是大大的英雄。

但她欠胡正一個人情,無論如何,這個人情總得還。她走到張大牛的屍體旁,用那描金繡鞋拔了一下張大牛的腦袋,卻已死得通透,可笑這張大牛居然以爲自己的破綻是她說出去的,張大牛左肋五寸六分,就是他一身武功的弱點,真正的高手,當然一眼就看透了。呂布當然是高手,所以她沒有現身,因爲就算現身也殺不了他。

她吹響一個竹哨,聲音極爲悠長,哨聲方停,遠遠就傳來馬蹄聲,那馬離此處頗遠,約莫一里多路,過了一會,才見一匹空鞍白馬跑了過來,她翻身上了馬,一路向江寧趕去。她無法伸量呂布的深淺,不過她已知道,呂布是一個英雄,英雄總有許多共同的弱點,她相信只要足夠耐心,一定可以得手。她在蒙面的輕紗下笑了,對她來說,無所謂正邪,只須結果了呂布,她便不再欠胡正什麼了。

古城江寧,三江首府,佳山秀水,冠絕江南。呂布一行到了白下橋,雪愈大了。便停住馬,想去那橋邊亭裡避避雪。此時落天飄雪之中,那千古聞名,李白曾賦:“小子別金陵,來自白下亭”的白下亭中,唐國的文人雅士,正在上演那送往迎來,痛飲餞別的雅事,全然不見一點烽火氣,不時還有人拈得一韻,賦了幾句,便又自得的吟唱起來,無非風花雪月,花叢李下的陳腔濫調。呂布冷然搖了搖頭,難道和州離江寧,真的很遠麼?宋國兵鋒所指,這唐人如何一點也不慌張?他終於沒有去避雪,喚了張川和馮太監他們,風雪中策馬過了白下橋。

呂布一行人趕到江寧,卻有些早,等了一陣纔開城門。因是皇命解他回江寧,不歸有司管轄,便在午門外候了,呂布叫張川先帶王保和郭枵去投店,馮太監給他去了枷,自入宮去交卸差事,一直等到日近中天,才見太監出來宣旨,着呂布入宮對答。

那宣旨的太監領呂布在皇宮中七轉八拐,呂布又一次見到這玉石鑲砌,畫棟雕樑的宮殿建築羣,的確精美絕侖,但着實胭脂氣太重了,這時已過了澄心堂,轉眼就到了柔儀殿外,那太監低聲道:“馮總管說你是好漢子,專門吩咐咱家給你選了這塊好磚,保你磕得響。”說罷便一臉賣了天大人情的模樣,自一旁去。呂布聽了哭笑不得,想不到這套把戲從漢末三國到如今幾百年,宮中太監仍還在玩。

又候了許久,呂布只覺腹中飢餓,但那李煜偏偏不宣他進去,只聽那宮殿內琴聲不絕,還伴隨着女子的嬉笑打鬧聲,一會又聽李煜填了新詞,命那宮娥呤唱,全然無人理會這跪在外面的呂布。

呂布頗有些不耐煩了,卻又聽那宮殿一個悅耳女聲幽幽道:“這《周歌詩七篇》當是唱詞,應有一本《周歌聲曲折七篇》記下那彈奏音韻旋律纔是,奈何那《歌聲曲折》早已失傳,這古曲卻不知從何譜起……”

那李煜也跟着長嘆道:“可惜啊,若能尋得那《歌聲曲折》篇……”

“何難之有!”呂布時在候到忍無可忍了,便大聲說了一句。

“何人驚擾聖駕!”宮中禁衛魚貫而出,紛紛把刀槍對着呂布。

“劉文紀,你給朕進來。”李煜急道:“你方纔說什麼?”

呂布淡然道:“要尋那歌聲曲折,何難之有?某便知曉。”

這斷代曲譜,在漢末三國時,也不過尋常物事,加之呂布聽貂禪彈奏得多,這曲譜也是極爲熟識。接過瑤琴,呂布儘管手指技法不太熟悉,但還是能把這旋律彈奏出來,李煜只聽了一次,便有所得,由他彈來,自和呂布不可同日而言,呂布又指了其中幾個節拍,李煜便依言改了,又彈了幾次,極是歡喜。

李煜便對呂布笑道:“你不錯,要朕賞賜什麼給你?”

“皇上。”呂布也不遮掩,直接便問:“微臣請問,爲何要將和州割讓宋人?”

“你還好意思說!”誰知他這麼一問,李煜卻就暴怒起來,指着他罵:“你和林仁肇兩人,爲何要輕啓戰火?你們在江都好好練兵不就行了?爲什麼要去惹宋人?尤其是你劉文紀,你太讓朕失望了!”

“你爲何無故去奪那蘄春城?又爲何去取和州?難道你要把這戰火,引過江來麼?你一個劉文紀,就能抵擋千軍萬馬麼?你是何居心!該當何罪!如不是朕有先見之明,一接戰報馬上遣使入宋,承諾歸還和州,我大唐不就要被你們兩人拖入戰火之中麼?”李煜罵得着實激動,氣喘不已。

呂布剛想開口,便被李煜打斷,怒然道:“不準再提此事!”

那殺入蘄春在城門洞下了馬和宋軍生死相搏士卒,那被擂木滾石砸成肉醬的手下,呂布這種三國時期的將領,已把士兵當成自己發家的本錢,想到那和州城下,那緊緊跟在自己身後的八百騎前仆後繼,兩千步卒棄弓綽槍把自己綁在馬上,硬殺入敵陣去救林仁肇,那些士兵就白死了,就因爲眼前這個人,白死了!呂奉先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冷冷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提,又,如,何?”

李煜一下子幾乎就要倒退跌坐在椅子裡了,但他畢竟是皇帝,天天受人三叩九拜,經年累月自有一種皇室貴氣。便是漢末陳留王,也敢怒叱董卓,這種皇家氣勢,除非真的刀斧加身,否則很難讓他一下子屈服。

呂布卻全然不管李煜,他根本就不是想要嚇李煜,他只是憤慨地道:“用士兵生命,用鮮血打出來城池,就這麼白白送給宋國?如果明天宋人要銅陵呢?要江寧呢,是不是也一一送出?某是鐵了心,要汗青留名,你是皇上,卻也不能封天下人之口!你到底在怕什麼?怕什麼?明明我們可以打贏的,你還怕什麼?要殺某麼?來啊!有紂王,也有比干流芳千古!某敢回江寧,就存了做比干的心!”卻是禁宮衛士聽見呂布的大嗓門兒,連忙圍了過來。

李煜臉色發青,他不是傻瓜,他知道呂布說的是實情,但他着實沒有勇氣,去面對強大的宋國,就算一兩場勝仗,也不足以讓他壯膽,他就是害怕,他在呂布面前突然有種無可遁形的感覺,他也有聽說,呂布在和州之戰如何的於萬軍之中取敵將首級,但愈是這樣,他愈覺得下不了臺,他發狠咬牙道:“劉文紀!你好膽!你信不信我誅你九族!”

“你要誅便誅,便是世上絕了某這一脈,汗青之上,自會千古傳流!某怕你甚麼?怕只怕,你今天殺了某,明日連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呂布一下子也怒了,吼得青筋迸現,他是個很偏執的人,一想到可以青史留名,他幾乎有點神經質的挑畔李煜殺他。

李煜氣得不停地踱步,他一下子竟想不出對付這個臣子的法子,但李煜畢竟是極聰明的人,否則他也不能成這千古詞宗,踱了幾圈,卻得意地笑起來,冷哼一聲道:“好,你不怕死,你要留名,你要留名,來人!擬,去劉綱左突騎使之職,着任虞部郎中、史館修撰。就這樣,你要是敢辭官就是不忠之臣!去吧!”

但李煜沒等呂布站起來,卻又緩了聲道:“今天你獻了這個曲兒,就賜紫吧。”

呂布憤憤地出了殿,由小太監領着轉了兩彎,那馮太監早在那裡候着,一見他就問面聖如何?呂布沒好氣地和馮太監說了,馮太監送他走到宮門口道:“文紀,你需知依制,六部侍郎、中書、門下侍郎等未達到三品的重要官員,如有必要,纔可賜紫,而你僅僅是五品的郎中,便能得到賜紫,說明聖上對你仍然是信任的。先忍忍吧,等這一陣過去,聖上說不定還能再起用你呢。”

想到被叫去修撰編史,呂布就哭笑不得,哪有心情去想什麼賜不賜紫?和馮太監匆匆作別,呂布就見那張川遠遠守着街口,心中不由有些感動,正想走過去會合張川時,卻見一個青衣小僮飛奔過來跪下道:“少爺!少爺!老爺叫明月去城門口候着你,誰知見到少爺你被枷了回來,如今沒事,實在太好了……”

呂布有點不知所措,直到張川走過來見禮,呂布才醒起,這個叫明月的,怕是自己這身體原來的僕人,不容他多想,那明月揮手叫來再在邊上候着的轎子,呂布本不想上轎,但這明月又在街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少爺當初不辭而別直接去了江都,老夫人就病了好長日子,現在少爺回來若不回家,怕府裡上下,都不得安寧云云。呂布實不願被街上行人指指點點當猴戲看,也就只好讓張川在後面跟着,上了轎任他們擡着去,那明月在轎旁不停在述說多麼思念少爺云云,讓呂布很有些不耐煩,最後忍無可忍喝他道:“你若再喋喋不休,某便自投客棧去了!”那明月纔算消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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