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走了許久,此時應該已經距燕山數裡。衛晞並不知道凌淨遠如何,她並不擔心他,只是如今不知他在何處,自己只有見機行事了。
其實她也並不確定這兩人與買下應惜的胡商有必然關係,但在燕山城內都敢如此大膽行事,必然是個極爲龐大的組織,一路找下去,或許會發現一些線索。
瑛娘也小心翼翼探出頭來:“衛姐姐,怎麼了?”
衛晞示意她不要說話,安靜地看着眼前形勢。
先前那男子半跪在一人身前,那人着了一身黑衣,由於距離過遠,並不能看清那人面容,亦聽不清二人對話,只能從身形上判斷是個男子。不知二人說了什麼,黑衣男子轉身走向馬車,冷峻的聲音隱約傳來:“此次貨色果然不錯。比前些日子的好了許多。你辦事得力,主上必定有賞。”
先前那人畢恭畢敬跟在他身後,聽他如此說,喜道:“多謝柳管事。”
柳管事緩緩走向馬車,衛晞終於看清他的臉,當先看見的就是一道顯眼的傷疤,那傷疤自右邊額頭穿過鼻樑直到右邊臉頰,兇惡到可以直接忽略他的長相;一身黑色勁裝,腰間卻掛了與那身衣服並不相配的一塊玉佩,隨着走路的節奏輕輕晃動。那玉佩由上好的白玉製成,佩身精細地刻了一頭兇獸,待他走近,才發現是一頭麒麟,一看便知價值不菲。她仔細看了看那方玉佩,只覺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見過。
出神間他已走到她面前,面無表情挑起她柔巧的下頜,就似在看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商品。見她直視自己並沒有露出害怕的神色,笑讚一聲:“倒是個有膽識的。”
說罷目光輕瞥過瑟瑟躲在衛晞身後的瑛娘,收手轉身問身後的人:“許飛呢?”
“我讓他去處理與那小娘子一道的小子去了,約好在涼亭會合。”
柳管事微一頷首,道:“如今安德榮處是指望不上了,就看你與許飛能否撐起這道線了。”
那男子卻屈膝跪下,恭敬道:“屬下定當竭力。”
他轉身跨上幾步外的駿馬,聲音冰冷:“那便快送去安德榮那裡,此番訓練時間長,主上還等着呢。”
垂首答是,男子起身站在原處目送他策馬離開後方讓衛晞將車簾放下,開始駕車趕路。
瑛娘小心地坐好,聲音壓得低低的:“姐姐,剛纔那人是誰?”
衛晞搖搖頭表示不知道。瑛娘卻又問到:“姐姐會武功?”
衛晞並不回答,只是問她:“瑛娘,你害不害怕?”
她的頭垂得低低的,卻沒有說話,想了半天終於道:“姐姐,我害怕!可是我爹孃說我不同意賣身的話就要將我嫁給鎮子上高老爺的兒子,那明明是個傻子啊!”
衛晞輕輕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不說話,只靜靜聽她哭訴。她卻突然轉了話題,“姐姐,你知道嗎?我第一次看見他,是在一個下雨天,他的一身白袍子被雨淋得溼透,鞋子上也沾滿了泥,我當時就想,怎麼會有這麼瘦弱的書生呢?”聲音漸漸小下去變成呢喃,“他前面還說,等他攢夠了聘禮錢,就來向我爹提親,我爹怎麼可能答應呢!”
她這段話說得語無倫次,衛晞雖然聽懂了,卻也不知道說什麼。瑛娘卻突然緊緊抓住了她的手:“姐姐,我們逃好不好?我知道你會武功,你幫幫我好不好?”
見她哭得聲堵氣噎,一雙清亮的眼睛也已經紅腫不堪,衛晞微微嘆了口氣,擡手擦掉她眼角淚痕,道:“好。”
此刻瑛娘方纔笑出來:“謝謝姐姐。”
衛晞輕易地將縛手的繩子解開,待瑛娘稍微平復,方道:“他們說會在十里外的涼亭會合,此時走了很久,應該快到涼亭了,一會那人等另外一人時我再動手。”想了想又叮囑她,“瑛娘,我不知道外面那人會不會武功,若是一會有危險,你先跑,知道嗎?”
“姐姐,那你呢?”
衛晞安慰她,道:“放心,他奈何不了我。”
等了一會,馬車果然停下,車簾被掀開,那人扔進來一袋水,看到衛晞腕上的繩子已被解開,竟也沒管,只漠然放下車簾,轉身進入涼亭。
衛晞將水遞給瑛娘:“自己小心。”說罷走下馬車。
那人正坐在涼亭中,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把劍。等了許久卻還不見那個名爲許飛的同伴到來。已近日暮,夕陽將衛晞長長的影子投入涼亭,那人以爲是同伴,站起來轉身,見是衛晞,不由喝到:“誰許你出來的?”
衛晞靜靜站在原地,因是背對着夕陽,那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聽她的聲音清泠動聽:“你可認識一個姓安的胡商?”
他警惕道:“與你何干,你是誰?”
衛晞漸漸走近,他這纔看清她秀麗眉目間的冰冷,眸光攝人,他不由向後退了幾步,拔出鋒利長劍命令她:“回馬車去!”
見他將尖銳的劍尖對準自己,她冷哼一聲,身形一動就到了那人身前,劈手奪下他手中長劍置於他頸間,並不顧他的驚恐,只問他:“可認識一個姓安的胡商?”
那人見她眼中似有妖異的光芒閃過,說出的話不由自主:“認識。”
“那他現在在哪裡?”
“在涼州。”
“在那做什麼?”
“每次我們都會將貨交給他讓他帶回西域,訓練好了再送回涼州,由主上再送到武林各處。”
衛晞眼中光芒漸盛,聲音亦魅惑了幾分:
“十年前有個叫應惜的小女孩被那姓安的胡商買下了,你知不知道她在何處?”
他茫然搖頭:“不知道。”
衛晞將劍拿下,那人此時清醒過來,看着她,連眼裡都露出深深的恐懼:“攝...攝魂術...你竟然會......”
她卻好像沒有看見他的恐懼,不知在想什麼。身後夕陽的光被陰影覆蓋,衛晞回身,卻是凌淨遠。
那人見淨遠安然站在亭外,一愣,片刻後明白過來,卻是哈哈大笑:“沒用的,你們逃不出去,我一死,主上就會知道,你們逃不出...”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衛晞回頭看他時他已經軟軟倒在石凳上,沒有了聲息。她走到凌淨遠面前,尚未說話,就見瑛娘從馬車上下來,看見那人屍體,受驚般怯怯站在原地:
“姐姐,他死了?”
衛晞看了她一眼,卻是對着淨遠道:“我想那些人很快便會趕來,瑛娘她不會武功,若是讓她此時離開,她必然逃不出去。”
淨遠明白她的意思,點頭道:“我們先帶着她,待走到安全的地方再讓她離開。”
衛晞應了一聲“嗯”,對他身後的瑛娘道:“瑛娘,上車,我們離開這裡!”
那些人來得果然夠快。淨遠駕着馬車走了不到半個時辰,便聽見身後飛鳥驚起的聲音。勒住繮繩將馬車停下,轉頭卻見衛晞已經下了馬車。
“馬車目標太大,必然會被他們發現。”
他看了眼跟在衛晞身後的瑛娘,默然片刻道:“你帶她先走,我駕車引開他們。”
她幾乎是下意識反駁:“不行,我們不知道他們究竟有多少人且不知他們武功有多高,你一個人太危險。”
他擡手颳了下她鼻尖,柔聲道:“你重傷初愈,那姑娘又不會武功,我武功雖不及你,自保還是綽綽有餘,你放心。”
衛晞知道他說的是實話,這也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卻仍是道:“不可以....”
話未說完卻被他打斷,他上前一步將她攬入懷中,雙手緊緊抱住她,聲音卻是與他的力度完全不符的溫柔:“晞兒,相信我,沒時間了。”
這個擁抱突如其來,她愣怔片刻,終於道:“你小心。”
凌淨遠放開她,脣邊笑意不改,轉身駕着馬車疾馳而去。衛晞知道此時並不能耽擱,當下帶了瑛娘往另一條路去。
瑛娘跟在她身後:“衛姐姐,那哥哥是你夫君嗎?”
衛晞看她一眼,耳邊彷彿響起很久以前謙謙的話:“凌公子說你是他妻子。”微微一笑:“是。”
衛晞並沒有帶着瑛娘走遠,主要是她仍然擔心凌淨遠,此時天已經黑了,她自袖間取出玉笛輕輕吹奏,笛子清脆的聲音在靜謐的林中格外動聽。吹奏了許久,四周仍然靜謐無聲。她終於停了下來,轉身叮囑瑛娘:“瑛娘,你自己朝着這條路走。我這裡有一百兩銀票,你拿去回家。出了林子便找輛車,記住,千萬不要回來!”
瑛娘接過銀票問她:“姐姐,那你呢?”
衛晞一笑,眉目溫和淡然:“我去找你凌大哥。”
說罷飛身而起,她身姿輕盈,如同一隻飛鳥向凌淨遠前往的地方掠去。瑛娘拿着銀票怔怔站在原地,許久,她才彷彿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轉身快速向前跑去。
衛晞趕到時,凌淨遠正被那幾人團團圍在中間,地上已經有幾具屍體,而他手中梅落劍身沾上了點點鮮血。她來不及多想,飛身輕巧踏過樹尖,纖巧身影盈盈落在凌淨遠面前。而就在她落地的一瞬間,對方手中的劍在夜空中劃出冷冽的弧度向着二人刺來。衛晞閃躲不及,卻被凌淨遠拉到他身後,梅落劍以極其刁鑽的角度刺入一人身體。那樣凌厲的劍勢卻不曾影響他聲音裡略帶責備的溫和:“你怎麼來了?”
衛晞並不說話,手中玉笛灌入內力急速穿過對方几人合力織成的密密劍氣。在那樣嚴密的劍氣下,她手中的玉笛分毫無傷,那人手中長劍卻自劍柄處齊齊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