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資的事又讓餘潔忙了幾天,直到禮拜五才把要委託給方致新和他弟弟合開的E&S公司代辦的業務都移交清楚了,她也終於可以太太平平的歇幾天了。
這段日子,正巧餘潔的小阿姨想出國散散心、又苦於找不到女伴同行而一直耽擱着。
餘潔見手裡的公事已告一段落、感情方面的私事也算是畫上了終止符,而家裡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家事麼反正三天兩頭也別指望理出個頭緒來了……總之,她的心情基本上已經處在歷史新低點了!於是也想出門透口氣,便自告奮勇地報名陪小阿姨外出。
小阿姨聽自己的外甥女說要陪同出行,簡直都有點受寵若驚了……要知道,她這個外甥女實在是太特立獨行,幾乎所有女孩子愛做的事她都不喜歡,更別提心甘情願地陪她這個老阿姨做溫馨親情遊了!於是,她估計外甥女有心事、不開心。所以,她決定趁這個難得的機會好好開導開導、順便教育教育她。
7月3號早上十點多,餘潔和小阿姨乘坐的飛機準時從浦東機場起飛了。這次的出行她們沒做任何日程安排,小阿姨說她只是想買買東西、吃點喝點,過幾天輕鬆愜意的日子,當中只有可能會去拜訪一下早年嫁過去的一個小姐妹。
換登機牌的時候,餘潔特意挑了一個靠走道的位置……她不想在飛機騰空而起的時候看到窗下那片濁黃的海和那條激吻過後就讓她遭受商靜言第一次拒絕的灰白色的海堤。
飛機往上爬升的時候,餘潔閉着眼睛、看似安逸地靠在椅背上,可是腦子裡卻反反覆覆地迴盪着迪克牛仔那聲嘶力竭的歌聲。
遠離地面,快接近三萬英尺的距離。思念像粘着身體的引力,還拉着淚不停地往下滴……
默默地哼着,餘潔的眼裡有點潮,但是還好……沒有淚往下滴!
到了首爾之後,小阿姨鬱悶地發現自己的外甥女依舊是那個不喜歡聊天、逛街、購物的女孩子,除了在抵達首爾的第二天勉爲其難、馬馬虎虎地陪她逛了一下午新世界之後,然後就再也叫不動她了。其實,她也不想再叫她了……跟她一起購物絕對是什麼都別指望買上了!
所幸的是,她對吃飯的積極性還很高……或者說是對喝韓國燒酒的興致很高。可是每天晚上都是烤肉、燒酒的,三天下來、她已經吃不消滿嘴的大蒜味了、只想來點清淡的本幫小菜,於是便拒絕再和她一起吃飯了。
這幾天,她也不止一次地試探過外甥女的口風,試圖找到突破口、開導開導她,可是她總是要麼聳聳肩、說自己沒事,逼急了的時候就說一句:“小阿姨,我決定要跟你一樣、打一輩子光棍!”這話說得她一肚子鬱悶加窩火……什麼叫打光棍啊?有這麼形容未出閣的單身女人的嗎?轉念想想,她又忍不住感慨:唉,這丫頭今年都三十好幾了,可是到如今還是個的地地道道的假小子!
想起這事,她就滿腹怨氣和怒氣,對姐夫、更是對她那個已經亡故的姐姐!當年姐姐是怎麼都不該嫁進餘家的,臨了不僅紅顏早逝在餘家那些迂腐、刻薄的人面前,還讓餘家人把她留下的好端端的一個女兒給耽誤了、養成了這麼一個脾氣古怪得也不知道像誰的女孩子!
因爲這些原因,這麼多年了、她都沒給過她姐夫一點好臉色看過。
第四天晚上,她的閨蜜從國外度假回來了,打電話叫她隔天去家裡玩。她知道外甥女當然不肯陪她一起去,所以就建議她去坐坐纜車、爬爬首爾塔……根據她的經驗,當人有心結的時候、登高望遠無疑是個很好的排憂方法。
已經拱在被子裡的餘潔聽了,也沒反對、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她有點喝高了。韓國的燒酒雖然度數不高,可是後勁很足,都三天下來了她還沒適應過來、一瓶多就會暈!她決定了,在剩下的幾天裡、她一定要把這玩意兒給征服了!
隔天,餘潔昏昏沉沉睡到了近中午纔起來,坐在牀上發了半天呆,也沒想出要幹什麼……和前幾天一樣!於是,她決定還是聽小阿姨的話、去南山逛逛。以前雖然因爲公事的關係來過韓國兩次,但是都來去匆匆、沒怎麼玩過,只抽空去了一次濟州島、住了一晚上。
從房間的窗望出去、今天外面的天氣不錯。天空碧藍如洗、點綴着幾小坨奶油摩絲一樣的雲團。陽光雖然有點毒,但是據她的經驗、溫度應該並不高,而且看起來風也挺大。
出了酒店,餘潔站在酒店下面的十字路口,緩緩地做了一個深呼吸、把鬱積了好些日子的沉悶從體內排出去一點,然後左看看、右看看,決定不打車、而是搭地鐵去南山。一來,這幾天她有的最多的就是時間,二來她會說韓語、不怕會把自己走丟了。
小時候,她爸爸就跟她說過,日本和韓國是兩個很奇怪的國家。對外開放的時間要比中國早得多,可是英文普及率卻低得驚人。所以她最先開始學的兩門外語就是日語和韓語。那時候,爸爸說,女孩子很適合學這兩門外語、可以變得溫柔一些,等到她長大一點之後才明白、那是她爸爸爲了他將來生意做大的日子而做的鋪墊和早期投資!
因爲是工作日,且現在又是上班時間,所以地鐵裡很空,放眼望去全是空座。餘潔挑了一節沒有濃重大蒜味的車廂坐下了,腦袋靠着牆、看着斜對面坐着的兩對情侶,聽着坐在自己身邊的那對之中的女孩子不停地用嗲嗲的聲音、一聲聲地叫着“——”。
聽着、看着她忍不住輕輕勾起了嘴角。
正在她兀自偷樂的時候,從眼角的餘光裡她掃到斜對面有兩道熱灼灼的視線盯在自己身上。扭頭過去一看,是個打扮得藝術家兮兮的男人,腰上掛着個鼓鼓囔囔的相機包。樣貌長得還蠻帥的,可惜留了一條烏油油的馬尾辮、讓她看了有點噁心。她不喜歡留長髮、留鬍鬚的男人,覺得這種人很做作、很自以爲是……而自以爲是的反面往往就是這個人在某方面有着很深的自卑。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之後,她調轉了目光、研究起對面車廂上貼着的燒酒廣告了……是一個她沒喝過的牌子。於是她決定晚上吃飯的時候叫一瓶試試。
那個男人還在盯着她看,還越來越大膽起來、簡直到了目不轉睛的地步。
餘潔有些納悶。她知道自己除了身高之外、長得並不怎麼出衆,而且素面朝天的、並不符合韓國大衆的審美價值觀,穿着也只是簡單的牛仔褲和窄背T恤……到底是什麼讓這個男人看得這麼起勁?難不成把她當男人了?可是……她今天有穿胸罩啊!黑色的胸罩吊帶還大鳴大放地露在肩膀上呢!
她暗自聳肩……韓國男人和日本男人的在某方面的陰暗程度是有得一拼的!
不久,明洞……她要下的那一站到了。
下車的時候,她發現那個男人也從另一扇門下了車。他也沒有刻意掩飾、保持着若即若離的距離跟在她身後。從拐角處懸着的凸面鏡裡,她看到他一直用從上到下的那種打量的目光在看自己。她有些惱了,加快了步伐。
登上通往地面的樓梯的時候,那個男人快步追了上來,用英文叫她:“小姐,打擾一下!”
餘潔當沒聽見,繼續往上走。
那個男的又換了中文叫她:“小姐,請等一下!”
餘潔還是不理他。
他再換日文:“小姐,請等一下!”
餘潔不由得有些好笑……這傢伙的招數還真不少啊!不過她依舊沒回頭、也沒減慢腳步。
“小姐!”這下,這個男人直接用上了母語、韓語……從他的口音裡可以聽出來。“請等一下!”他一邊叫着、一邊快步跑到了餘潔面前攔住了她。
餘潔裝作不解地看了看他,詫異地用她會的第四國語言……法語、問:“什麼事?”
那個男人愣了愣,抓抓腦袋、再次用英文問:“請問你會說英語嗎?”
餘潔聳聳肩,繞過他走了。
他沒有再跟上來。
過馬路的時候,餘潔從眼角看到他還呆在路邊、一臉沮喪不已的樣子,她不禁笑了、但很快又笑不出了……她忽然發現這人沮喪的神情和商靜言的有點像!於是,她很用力地甩了一下頭,快步穿過了馬路。
等到她順着山坡爬到半山腰上的纜車售票處的時候,背上已經溼透了、額前的劉海也都粘在了腦門上。她惱火地撥了撥頭髮,下定決心等會兒從山上下來之後就去找一家理容院剪頭髮。不是說韓國人剪頭髮的手藝很不錯嗎?今天她就試試,看他們能給她什麼驚喜!
等候乘纜車上山的人還真不少、大部分是中國和日本的遊客,纜車一來便呼啦一下子佔了所有的窗口位置。
站在又悶又熱的纜車裡,餘潔很惱火、有些後悔不該來的……從她的視角看出去,滿眼全是綠油油的樹!
幸虧行程很短,才幾分鐘的功夫……南山本來就不高、而且還是從半山腰開始有纜車的。
出了纜車,餘潔發現迎接自己的又是一道高高的、木頭鋪砌的樓梯,不禁更惱了……既然造了纜車、幹嘛不再往上造一點呢?!
爬到山頂,連胸口都溼了。
總算山上綠樹成蔭、風也很大,挺涼快。沒多久,她便收汗了。
慢悠悠地在山頂上轉了一圈、正準備近首爾塔的時候,她的視線忽然被崖邊的一道奇特的風景給吸引住了。
崖邊的防護鋼纜上掛滿了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鎖,見縫插針地一把挨着一把地掛着、簡直築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矮牆。
她走過去仔細看了看,發現都是成雙成對、交錯相扣的同心鎖。而且幾乎每把鎖上、還有那些附着着的心形塑料掛件上都寫了字,有的是寫得密密麻麻、有的只寫了兩個戀人的名字、再有的是畫了可愛的圖案;而用到的文字則大部分是韓文的、少部分是日文和中文的、偶爾還有幾個英文的。
餘潔細細地讀着眼前的小鎖上的字。上面有各種各樣的山盟海誓、戀愛心情、美好祈願。那些或樸素、或單純、或炙熱、或含蓄的用詞讓她不禁微笑了起來。韓國人真的是很有意思呵,這種定情和示愛的方式還蠻別具一格的!
就在她看得認認真真的時候,一隻手掌伸到了她眼前,然後攤開、露出掌心裡的兩把紅色心形的密碼鎖。
餘潔側頭看了看……又是地鐵上的那個長頭髮男人!正笑笑地看着她,目光很真誠的樣子。
“我不用,謝謝!”她用法語說了一句、還搖了搖頭以示拒絕。
那個男人的臉上又浮起一絲苦惱的神色,可是手卻依舊很執着地伸着,嘀嘀咕咕地用韓語道:“我不是在打什麼壞主意,只是想把這個送給你!”
餘潔沒動聲色,笑了笑、輕輕推開他的手、搖了搖頭,用英語說了一句:“謝謝。”
男人有些急了,擺了擺空着的手、提高了音量道:“我真的不是在打什麼壞主意!我只是看你很寂寞、很傷心的樣子,想讓你高興一下而已!”
很寂寞、很傷心?餘潔怔了怔……自己明明看得很開心、在笑啊!再仔細想想,剛纔在地鐵上的時候、她應該……也是在笑啊!怎麼會被他看出什麼寂寞、傷心來的呢?
男人也不是笨蛋,看她聽了自己的話後就現出了困惑的表情,立刻意識到她聽得懂自己的話,於是、不太確定地問:“你……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見餘潔沒反應,又指了指自己、放慢語速問:“我講話你聽得懂嗎?”
餘潔皺皺眉,沒心思再扮酷、玩清高了。點點頭、用韓語問道:“你想幹什麼?我不要你的東西,要的話我自己會買!”說着,她朝身後的小售貨亭指了指……那上面掛了一圈琳琅滿目的各式鎖具。
男人覺得有點鬱悶,埋怨地看了看餘潔道:“那你爲什麼一直不理我?”
餘潔懶得回答他、抱着雙臂上下掃了他一眼,道:“你去忙你的吧!”說完、扭頭就走。
“等等!”男的又追了上來,抓過餘潔的手、把兩把小鎖往她手裡一塞道:“來首爾的人都應該高高興興地回去,這個就當是韓國人民送給你的禮物!”
餘潔被他說得愣住了……都拿韓國人民出來說事了、她怎麼能不愣住?“等等!”輪到她叫住他了。等他有些氣鼓鼓地轉回頭後,她問:“爲什麼說我很寂寞、很傷心?”
男人瞥了她一眼,拍拍腰間的相機包道:“我是人像攝影師,拍了不計其數的人像了。我一眼就能看出別人的心情……哪怕她是在笑!”
餘潔將信將疑地在他的相機和他的臉上來回看了兩圈,聳了聳肩、俯身拉起他的手,把兩把鎖又還給了他、道:“我沒有戀人,所以不用這東西!”
男人再次把鎖放到她手裡,“沒有戀人的話,你可以許願!我們這裡很靈驗的,在這裡許的願望都可以實現。如果你現在沒有戀人,你可以爲將來許願。如果你希望能和過去的戀人破鏡重圓,你也可以許願。如果你不想談戀愛,那你就爲其他你想祝福的人祈福吧!”說完,他把餘潔的手指合上了、還很鄭重地拍了拍。
餘潔哭笑不得地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能把這麼個差不多什麼都沒有的地方神話成這樣,看來韓國人民不僅熱情、還真的是愛國愛到自大的地步了啊!
那個男人見她沒有再次拒絕,這才扭頭進了對面的咖啡店。
餘潔愣愣地隔着玻璃看着那人自顧自買了一杯咖啡、找了張鄰窗的桌子坐下,看到她還站着就舉手朝她輕輕撣了撣、示意她該幹嘛幹嘛去。
要不……就接受韓國人民的一片好心吧?
餘潔再次低頭看看手心裡躺着的兩把紅色的心形小鎖,覺得這個奇怪的韓國男人真的有點意思!遲疑了好一會兒,她扭身、四下看了看哪裡可以下手。
常人夠得到的地方基本上已經無法下手了,幸虧餘潔手長腳長、可以把小鎖掛在斜斜向外伸出去的保護性橫索上。
她沒有費神去借筆、寫字。那人不是說了嗎,如果不想談戀愛的話,就爲其他人祝福。那麼、掛兩把無字同心鎖豈不是更好?因爲她想祝福的人有很多:倩倩和張愷、方致新和他不知道將來會遇到的怎麼樣的伴侶、她的去年也離婚了、現在正和新女友交往中的檢察官朋友、她的幾個比較要好的朋友、甚至還有龔磊……最後還有那個爲了愛她而放棄她的商靜言!
是的!
就在她第N次被商靜言拒絕的那個晚上、在阿瑪尼喝酒的時候,她忽然想到了一個讓她覺得很蹊蹺的問題。
這個問題讓她想了好幾天,就在答應小阿姨陪她赴韓的前一天,她約了方致新見面、把經過她縝密思考的問題全盤托出、與他對峙。
方致新在她暴跳如雷、外加差點就揪着他領子威脅他的淫威之下,終於承認他去見過商靜言的事實了,也承認了是他把她的家世和背景少少的、有選擇性地透露給了他,從而好打消他繼續與她交往的念頭。
當餘潔問他到底爲什麼要這麼做的時候,他聳聳肩道:“因爲……我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愛你、也想避免一出可以預見的悲劇!”
悲劇?餘潔氣得都快出鼻血了,扔下他、急吼吼地轉身要走。
方致新叫住了她、問:“你以爲只有爲了愛而去爭取的時候才需要勇氣嗎?”
餘潔被他問得莫名其妙。
他說:“其實爲了愛而選擇放棄的時候,對男人來說、更需要勇氣和毅力!”
“放屁!”餘潔低吼了一聲,連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才止住再次拔腿的衝動、沉聲問:“爲什麼他一定要選擇放棄?他知道我不在乎他有沒有錢、是不是瞎子!”
方致新說:“你自己其實很清楚爲什麼!就算不清楚、難道商靜言還沒給你分析清楚嗎?”
“不清楚、我不清楚!”餘潔跳着腳吼他。
“門不當、戶不對!”方致新冷冷地吐出這六個讓她深惡痛絕的字來,然後不等她再次跳腳就又補充道:“你給他的他要不起,何況你背後還有這麼多複雜的事,你以爲他應付得來嗎?而他真正要的,你也給不起!他要一個婚姻、要一個孩子、要一個安安穩穩的家、要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子、要一個平平凡凡的生活,這些東西……你給得起嗎?”
餘潔呆立了很久,隨後頹然跌坐進了沙發裡……她知道,方致新說得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