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從文回過身來,坐到書案前的椅子上,看着自己面前的這個女兒。
秦家的三女兒,渾名在外。
人人都知道秦家三閨女性子乖張,是個不學好的,好好的一個女孩子,既不能提筆寫字,舞文弄墨,也幹不來女紅,中饋這些女子的本分事。
秦府里人人都瞧不起這個三小姐,除了嫌棄她是庶出的以外,更多的是看不上她那個性子,嫌她事非不分,糊塗不明理。
這樣的女子,誰娶回家去,都是個禍害。
一度,秦從文很擔心三丫頭嫁不出去,把這話跟方婉茹說過幾回,方婉茹倒是好性情,直說給三丫頭找找好的教養嬤嬤調教,若是不成,便備下厚厚的嫁妝,找一戶家裡人口簡單,背景清白的人家下嫁就是。
秦從文雖然不樂意自己家的閨女嫁到窮人家裡去,可一想到秦黛心那性子,也就默許了,畢竟她嫁過去就能當家,又有強悍的孃家做後盾,雖然生活上可能不會太如意,但個人各命,這也許就是她最好的選擇。
可誰能想到,這丫頭竟然不聲不響的變了。
她變聰明瞭,竟一聲不響的拜了個師傅學武,還把這事兒瞞得死死的,全家上下竟沒有一個人知道,不僅如此,她行走坐臥也有了規矩,說話辦事更是滴水不漏,很難讓人挑到錯處。
這樣的一個閨女,竟是越長越出色,連賈家,高立仁那人的人家都想求娶的。
“父親,高大人不是爲了公事來的,難道還是爲了私事來的?”秦黛心看着秦從文那忽明忽暗的眼神,突然覺得事情有些不妙。
什麼私事是能跟自己搭上邊的?用腳後跟也能想到。
秦從文猶豫了一下。才道:“高大人的意思是想納你爲貴妾。”
說到底,秦從文是不願意讓秦黛心去給別人家做妾的。一個妾,即便是再受寵,也只是一個尊貴點的奴才而已,要知道大戶人家都是當家主母說得算,像秦家這樣的商戶人家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達官貴人家。當家主母要收拾一個妾室,只怕比捻死一隻螞蟻都容易。
一個被妻扼制住的妾,什麼都不能爲秦家帶來的妾,有什麼用?
所以還是做妻好。秦家的閨女要是都能成了正妻,能給秦家帶來的好處也就不是一點半點了。
秦黛心面無表情的問了句:“父親,您答應了?”她的聲間冷冷的。像臘月裡的雪花鑽進了人的脖子裡似的。
秦從文的臉上就帶了一抹苦笑,不知是發自內心的還是裝個樣子出來,“我怎麼可能答應呢?咱們秦家雖然是商戶出身,可也沒有讓自家閨女去做妾的道理。只是,那高立仁已經娶妻。又認準了你,這事兒,怕是不好辦。”
“那依爹的意思,我這個妾就做定了?”秦黛心笑道:“以前姑母倒是也想着讓我給表哥做妾呢!秦家的女兒,當真這麼不值錢?”她用略帶嘲笑的目光看着秦從文,一張俏臉既不怒。也不怨,只有深深的嘲諷!
秦從文老臉一紅,連鬍子都不自然的抖了幾抖。“你還有臉提你姑母的事情?你是小輩,她是長輩,即便她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還有你祖母和我在,我們又不是死人。怎麼就能輪到你作主了?”
他說的是秦黛心卸了秦鳳歌手臂那事兒。
“父親這話說得倒容易,秦氏跋扈慣了。祖母又嬌慣她,只怕到頭來連罵一句都不捨得。”秦黛心的眼睛盯在秦從文的臉上,一字一句的問道:“就是您,這麼多年來又把她怎麼着了?土匪綁我那一次,還不是秦氏與公孫錦一齊算計您,既想白得了你的錢財,又想白娶咱們家的姑娘,破壞了我秦家名譽的同時,他們又得了剿匪的好名聲!這事兒您不是都知道了嗎?怎麼那秦氏從頭到腳活蹦亂跳的,連根頭髮都沒掉呢?縣令夫人與公子知法犯法,這事兒怎麼着也是個包庇罪吧!要是擱在別人家,只怕從此都要斷了來往的,可如今,秦氏與公孫錦不是還好生在咱們府裡住着?”
這些都是實情,可是被自己的小輩當着面兒說出來,秦從文卻有點接受不了,三丫頭話裡話外的意思他也聽出來了,她分明是指責自己這個一家之主名不符實。
“大人的事兒,你一個孩子,懂什麼?”秦從文聲色嚴厲,少有的動了怒。
秦黛心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才又道:“海棠讓祖母給軟禁了,父親想必也聽了閒話吧?”秦黛心揚起頭來,好似看到了秦從文頭頂上那一頂大大的綠帽子,漫不經心地道:“若是秦氏心裡真當父親是親大哥,如何會讓公孫錦做下這等事兒?事情既已經做下了,祖母又爲何只單單囚禁了海棠一個,對公孫錦卻是……”
“夠了。”秦從文暴喝一聲,眼睛裡紅得嚇人。
公孫錦與海棠偷情一事,已經在秦府傳得沸沸揚揚,儘管當初方氏下令封口,可這事兒依舊傳了出去。
這世界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秦從文這段時間一直在麻痹自己,如今被女兒當面這樣提出來,他覺得自己窩囊透頂了。
他那個妹妹,自幼便是方氏捧在手心裡的寶貝疙瘩,罵不得,打不得,所有吃穿用的都要最好最上乘的東西。在別人家裡,男丁是寶,女兒是草,在秦府裡,這話得反過來說,但凡有一丁點的好東西,方氏都要送到秦鳳歌屋裡去,對自己女兒幾乎是千依百順,要什麼有什麼,也正因爲如此,秦鳳歌纔會落得現在這一身脾氣秉性,囂張跋扈自是不用說了,還護食,她看中的東西,別人連掃一眼都不行,千方百計的都要弄到手來。
秦鳳歌自小便是如此性格,長大後更是變本加厲。可就是這樣,方氏還是照樣疼她,她惹下的禍事都能繞台州城一圈了,可方氏都一聲不響的幫她擺平了,或用錢,或動用關係,總之全臺州就沒有人不知道秦鳳歌的,也正因爲如此,之前秦黛心才被人叫作小秦鳳歌,人都說養女隨姑,這姑侄兩個渾不吝的性子倒是像,只是秦黛心沒有秦鳳歌那麼好命,沒有一個一手遮天的娘。
秦從文嘴上不說,其實對他心裡是十分不滿的,對於方氏偏心這件事,他從小冷眼看到大,從最初的憤怒,不甘心,再到習慣,三十多年過去了,秦從文對於這件事情已經麻木了,方氏對秦鳳歌在好,畢竟是把閨女嫁了出去,而秦家的家產,則是全都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只要這樣一想,秦從文就覺得自己沒有那麼氣了,秦家的香火,最終靠得是自己,而不是那個妹子。
關於海棠的事兒……
秦從文一想到這個,眼睛裡便一片陰霾之色。
海棠長得好,又年輕,秦從文怕虧了她,對她可以算得上是百依百順了,甚至爲了給她爭一個名分,不惜與結髮妻子做下了仇!
自己爲她所做的一切,已經超過了很多底線,秦從文對蘇氏,也沒這樣過。所以他不甘,他憤怒,認爲海棠不止是水性楊花,還嫌貧愛富,看上了公孫錦的身家。
其實秦黛心偷偷懷疑,海棠是喜歡公孫錦年輕力壯,後來想想又覺得不對,公孫錦那副羸弱的身子恐怕早就被美色掏空了身子,哪裡還會有力壯一說呢!
“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議論這些個事情,也不害臊!”大概是惱羞成怒,秦從文的語氣竟是前所未有的嚴厲。
“海棠與你表哥的事兒,並不像外界傳言的那樣。”秦從文嘆了聲氣,他是打從心眼裡想大事化小,囚禁不是長久之計,人還是要偷偷的處理掉纔好,這樣才能免去後顧之憂。
“哦?”秦黛心並沒有多說,但還是露出了詢問的意思。
“海棠先前頂撞了你祖母,你祖母這才病了,後來許是海棠良心發現,知道自己錯了,便自責了起來,她病了,很嚴重。”
秦從文想露出幾分心疼的表情,可一想到海棠做下的那些事就怒火中燒,心裡雖然恨她恨得要死,可面上卻要做出一副憐愛的表情,這種糾結的情緒讓他的表情變得十分精彩,用某人的話來說,幾乎就是“便秘”色。
“惡人自有惡人磨,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父親您說呢?”既然只是流言,要斥責自己的胡言亂語,他又何必向自己解釋呢?秦從文根本就是在此地無銀三百兩。
“啊?嗯……”秦從文含糊一聲算是回答,他並不想在這件事情上多做糾纏,本來兩人說着高立仁的事兒,怎麼說着說着便讓秦黛心給他帶到這上面去了。
秦從文強忍着心裡的不滿,又道:“高大人是個四品的官,雖然不是什麼要職,可也不是咱們家可以得罪的起的,我倒覺得你雖然是嫁過去作妾,但也不至於委屈了你。”
言外之意是想定下這門親事。
“父親既然都安排好了,還問女兒幹什麼?”秦黛心冷冷的打量秦從文一眼,才又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做主,女兒嫁什麼人,是做妻還是做妾本不是什麼大事,但這個高立仁,我奉勸父親一句,還是離他遠一點吧!越遠越好!尤其是這姻親,更是做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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