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月升。
秋夜涼。
明亮的燭光下,兩個*被兩名公差邀請到了同一張桌子上,共進晚餐。她們之所以肯跟公差同桌而食,一是因爲她們的身份;二是因爲公差給了她們錢;三是因爲酒保在端上第二份酒菜以後,對她們說店裡的酒菜賣光了,讓她們去別處吃。
她們沒有去別處,方圓五十里之內,除了這家客棧,看不見半點人煙。
兩個公差,旁若無人,各摟着一名*在懷中,吃着酒保端上來的第二份酒菜。他們雖不知道白月生在第一份酒菜裡摻進了什麼東西,但他們是絕不會跟和尚同吃一份飯菜的,就當是積了個德,行了個善,各自吃各自的,與*推杯換盞,說着調情的話語,揣摩着柔軟的身體。
白月生笑望着他們,吃着第一份菜,自斟自飲。
陸謙垂着頭,一語不發,似在想着心事。
酒保趴在櫃檯上,像一隻打瞌睡的懶貓,兩隻眼睛微微眯起,視線卻是一時半刻都沒有離開過白月生。
通往後院的小門半掩着,被風吹得嘎吱作響。
這一桌兩兩之間互不相識的人,酒過了三巡,菜過了五味,兩名*的的臉龐漸漸紅潤起來,兩名公差的眼神漸漸迷離起來,在牀與肉之間交談着,在夢與真之間徘徊着,在喝下第一口酒的一刻鐘之後,最終雙雙倒在了地上,閉起了眼睛。
在閉上眼睛之前的一剎那,兩名公差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恐的神色。
但沒等他們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兩男兩女,就徹底暈了過去。
白月生依然吃着菜,喝着酒。
陸謙擡起頭,愣怔怔瞧了瞧公差和*,愣怔怔瞧了瞧白月生,愣怔怔瞧了瞧已從櫃檯裡走出來的酒保。
“井水不犯河水。”酒保冷着臉,對白月生道。
白月生點了點頭,給自己倒滿酒,給陸謙倒滿酒,拿起酒碗,跟陸謙的酒碗碰了一下,說了聲“幹”,在陸謙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把酒喝乾。
“你自由了。”酒保對陸謙道,說着話,已走到了桌子旁邊,蹲下身子,一手架起一名公差的胳膊,一手朝近在眼前的*半露的酥胸伸了伸,看陸謙盯着他,最終沒摸上去,衝陸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雙手架起公差的胳膊,沒費多大力氣就把那不知所以便昏了過去的公差拖進了後廚。
陸謙坐在原位,在酒保和白月生之間看着,看了最少有七八個來回,嘴脣動了動,似要說話,又半個字都沒有說出。
“我看得出來,你已不是當日的陸謙。”當陸謙的目光再一次從酒保的身上轉移到白月生臉上時,白月生笑了笑,對他說了一句話。
陸謙長嘆口氣,露出一個苦笑,緩緩說道:“你也已不是當日的白勝。”
“你抓過我,我打過你,我們算是仇人。”白月生笑道。
陸謙沒有否認。
“仇人見面,本該分外眼紅,但你見了我,眼睛一點都不紅。”
陸謙沒有說話。
白月生繼續道:“所以,我可不可以認爲,我們已不是仇人?”
陸謙沉默半晌,點了點頭,瞟了一眼酒保。酒保已把兩個公差拖進了後廚,現在正在轉移*,一手抱着*,一手探在*的衣服裡揉捏着。
“這是一間黑店。”陸謙道。
白月生笑了笑。
“你是這間黑店的主人。”陸謙道。
白月生笑了笑。酒保皺着眉,瞟了陸謙一眼,嘴裡輕聲咕噥了一句什麼,看那表情,似是在表達對陸謙不滿。
“我和他們吃的是同一份酒菜,爲什麼他們昏過去了,我卻沒有事?”
未等白月生說話,陸謙就解答了自己的問題:“因爲我喝過你的酒。你在第一份酒菜裡灑進去的不是什麼蒙汗藥,而是解藥。真正有蒙汗藥的,是第二份酒菜。”
白月生不發表任何意見。酒保已把四個人全部拖回了後廚,此時正趴在櫃檯上,嘴裡依然在咕噥着什麼,顯然對白月生的表現和陸謙說出的話都很不滿。他本來很想大聲告訴那個囚徒,讓他們吃了飯趕緊走人,但他瞧了瞧白月生擱在一旁的九環錫杖,最終還是沒有打斷和尚與囚徒的交談,更是任由那個和尚莫名其妙地裝起了這間黑店的主人。
“開黑店的,有‘三不壞’。”白月生現學現賣,“不可壞了僧道,不可壞了*,不可壞了囚犯。酒保跟我說,大宋天朝的囚犯,十有*出自冤假錯案,我對此深表贊同,因爲我本人就是一個通緝犯,但我並不認爲自己犯過什麼錯。”
“所以,你看到我成了囚犯後,敬了我三碗酒,第一碗酒敬我是個英雄,第二碗酒敬我改過從善,第三碗酒,你願與我做個朋友。”
“不錯。”
陸謙的臉陰沉沉的。盯着白月生,盯了很久,突然哈哈大笑,好像看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
“你都不問問,我爲什麼會被髮配流放。”
“爲什麼?”
“你知不知道高衙內,高杆?”
“高俅的兒子?”
陸謙點頭,冷笑道:“我把他閹了。”
聽到這五個字,白月生愣住了。
時文彬跟他說過,陸謙曾去求過時文彬,願意投到他的手下,但時文彬拒絕了陸謙。白月生不知道陸謙在鄆城的那些日子,住在善堂裡,心態發生了怎樣的變化,但突然聽到“我把他閹了”這五個字,白月生還是有點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我跟高衙內,一同喝過酒,一同賭過博,一同嫖過娼。”陸謙道,“一同欺壓過良善,一同做過很多壞事。但當我從鄆城回到汴梁,看到他正在強姦一個民女,我不知道當時自己在想什麼,我只知道,我看到那個場景,我的心似是被狠狠地割了一刀。於是我閹了他,被判了流放。從汴京走到這裡,董超和薛霸——就是押解我的那兩個公差,他們想要動手除掉我不下五次,但每一次都被一位我不知姓名的好漢制止了。那位好漢從出了汴京就在身後跟着我,一直跟到了這裡。若非有他,你現在就算看到我,我也早已成了死人。”
話音落地,一個年輕人出現在客棧門口。
二十歲左右,面白英俊,提着一根手腕來粗、一米五長的鐵棒,已是秋天,身上還穿着短小的衣衫,裸露而粗壯的肩膀上,左右各紋有兩條青龍。敞開衣襟的前胸上,左右各紋有兩條青龍。肌肉成塊的大腿上,左右各紋有兩條青龍。後背上,紋着三條青龍。
臉蛋雖然長得不賴,但那身子被紋得亂七八糟,除了龍紋,在他身上很難注意到別的東西。
白月生瞧着這人,愣怔片刻,對陸謙道:“你口中那位好漢,不會就是這個人吧?”
陸謙點頭,起身,招呼那個渾身是龍紋的傢伙坐了過來。
昔日的仇人見面,倒成了今日的好漢相逢。
好漢相逢,無需多言,只管把酒來多篩幾十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