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宣瞟了那裂開的口子一眼,將視線移到她光潔的臉上,輕聲開口:“你說。”
田蜜忽地沉默了下,她抿了抿脣,把心頭一句句光鮮亮麗的臺詞去掉,淌開了來,清聲道:“喬宣,你家底還算厚實吧?”
喬宣聽着這直白地不見半點迂迴的話,微微挑了挑眉。他眼睛裡染上幾分笑意,看向那澄澈瑩潤的雙眼,饒有興趣地問:“何出此言?”
田蜜便認真地道:“你借我紋銀二兩時,對新詞彙的好奇比對銀子本身濃郁多了。可見,在你眼裡,二兩銀子根本不值一提。二兩銀子,也就是兩千文銅錢,對普通人家來說,已經不少了。”
喬宣也不否認,只問:“你需要銀子?”
田蜜先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地,而後又跟小雞琢米般一頓點,末了,解釋道:“不是我需要銀子,而是我看中了一個好項目,那個項目需要注入資金。”
喬宣瞭然地勾了勾脣角,一語道破:“可是那個‘養蛇大亨’的事?”
田蜜愕然,他怎麼知道?他怎麼什麼都知道?
她仔細回想了下,只記得當初在楊柳村時,她跟她娘說過這個詞,而傍晚,她亦在院門前,與袁華確認過這件事。喬宣耳聰目明,聽到了倒也不奇怪。
這麼一想,她便點頭道:“嗯,是這個事。”
“你看看這個。”田蜜說着,將一疊草紙遞給喬宣。
喬宣接過,翻了一翻。竟發現自己從不曾見過,不由疑惑道:“這是?”
“這是養蛇基地的商業計劃書。”其實。當初在冷靜下來,想到資金缺乏問題後。她便在着手做這件事情。只不過後來發生了太多的事,她沒時間找袁華談。直到今天遇上,確定以及肯定了袁華的想法後,她纔敢正式拿出來。
田蜜坐在房頂,雙手交叉於膝,下顎輕搭上去,微微仰頭看着這淳透的夜空,也不側頭面向喬宣,就那麼輕聲說道:“這上面有養蛇基地各方面的規劃。”
喬宣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滑過這一頁頁紙。越看越是驚訝。只見上面囊括了各方面的信息,如作坊基本信息、產品介紹、市場分析、生產戰略、營銷計劃、風險分析、資金籌措、盈利評估……
田蜜見喬宣斂眉看着那些圖表,並沒有馬上出言解釋。圖表本就是爲了使數據更簡明直觀,喬宣那麼聰明,想想就明白了,何須她多言?
而且,考慮到時代背景,她在做這份計劃時,特意將一些專業詞彙轉換了過來。儘量用他們能懂的方式稱述。即便不能用相似的詞語轉換,她也在頁下做了附註。瀏覽起來,問題不大的。
直到喬宣看完一遍,田蜜纔將資料翻到財務那塊。在一旁輕聲說道:“作爲投資人,最在乎的是投資回報率。這個項目的淨現值很高,完全可行。它建成後。股東的投資收益率絕對會高於你的預期值。你看,這是資金使用計劃和還貸方式……”
喬宣雖然不是專門做帳房的。但他向來博聞強識,因此。對賬務方面也有一定了解。但他確定,他真的從未在任何地方看到過但凡有一星半點類似於此的東西。
這是什麼?是預測。是在一個作坊未建立前,就已經明瞭了它建成後的各種情況。
而在他的印象裡,不,應該說在整個昌國所有人的印象裡,帳房不過是記錄已經發生過的各項收支情況。而過去發生過的,並不能改變商戶現狀,爲商戶帶來收益。因此,帳房在商界一直不受重視,在各商戶裡,也沒什麼地位。當然,這其中,要除去稅務司和審計司那些握有實權的官吏。
而現在,他竟然看到了預測,預測一項未發生事情的未來,並且有理有據。那麼是不是說,她能預測這一項目,就能預測其他項目,甚至於其他的方面也同樣可以?
“怎麼了?”見喬宣久久不語,田蜜不由問道。
喬宣微微勾了勾脣角,黑亮的眸子裡,有熒光暗動。他慢慢翻着計劃書,語氣平緩溫軟,輕聲道:“這樣看來,這項目確實很好,沒道理有錢不賺,不是麼?”
田蜜大大的眼睛轉瞬間溢滿了笑意,星星點點的光流轉在那片琥珀裡,璀璨迷離。
喬宣好笑地看着她,道:“又不是你當東家,你這麼高興又是作何?”
“就是高興嘛,哪有作何?”田蜜皺了皺小巧的鼻子,輕鬆笑道:“大家一起賺錢,難道不該歡喜?還是,你還不放心?”
“你計劃的如此周詳,我有何好擔心的?”喬宣指指手裡的東西,爽快地道:“如此,改日請你那位‘未來大亨’過府一敘,沒什麼問題的話,便擬份契約,再找工商衙門的官員蓋個印。如此,便落定了。”
“嗯。”田蜜點頭應下,脣邊笑容輕快,這會兒,她越看喬宣,就越覺得順眼。
哪想,順眼的喬宣單手繞過後腦,緩緩躺下去,他安臥於房頂,少頃,忽而輕聲道:“我要離開幾天。”
田蜜一愣,這是認識喬宣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聽說他要出門。她看着遠方,眨了下眼睛,方有些不適應地道:“萬事小心。”
“好。”仰躺在房頂,吹着微涼的晚風,喬宣緩緩地呼出一口長氣,目光靜靜落在前方。
前方,有個小小的身影,月夜下,她的脊樑繃得筆直,似乎很緊張、很不安,卻又抿緊了脣,一聲不吭。
他輕輕勾了勾嘴角,視線緩緩上升,見其發頂烏亮,星光繞着發旋轉了一個圈,向周圍灑去,她又黑又長的秀髮垂下來。沒過腰際,零散地落在瓦礫上。似乎是剛洗過。沒有仔細搭理,於是顯得蓬鬆柔軟。讓人很想使壞弄亂。
這麼個軟軟小小的人兒啊……
可是,卻有壓不彎的脊樑。
如此,是可以承擔起任何風雨的吧?他拭目以待。
來這裡這麼久,田蜜卻是頭一次認真地去看這夜空,純粹無垢,廣闊無垠,星月低垂,仿若觸手可得。
這樣的一片天,她只在兒時見過。她的神思有些飄遠。正恍惚中,忽有人輕聲問:“害怕嗎?”
田蜜一時沒反應過來,困惑道:“怕什麼?”
喬宣再度開口,聲音亦是輕輕淺淺地,他補充道:“這裡這麼高,你害怕嗎?”
“啊,哦,是有點怕。”田蜜慢半拍地回道。
“別害怕。”喬宣低低說了聲,聲音有些微嗡。他的頭,自然地滑向手臂內側,髮絲散落下來,細細碎碎地輕覆在臉頰。呼吸開始變得綿長幽遠。
田蜜有些迷濛,喬宣是在安撫她,叫她安心坐着。別害怕跌下去嗎?
田蜜被這一打斷,神思便再也遊離不起來了。她呆呆地看了會兒星空,看着看着。那一顆顆閃爍的星星便變成了金色,一閃一閃地,盡全是人名幣符號。
她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動作有些過猛,導致身體往前一衝,半邊身子都懸了出去。她心臟都快跳到嗓子眼了,雙手胡亂揮舞,混亂中打上一清涼光潔的物體,她連忙抓住,使勁把自個兒拉回來。
坐穩後,她擦了把額頭的虛汗,拿起自己情急下抓住的東西,一看,是隻潔淨修長的大手。大手骨節分明,手心有一層薄繭,帶着略微粗糙的質感。
她一點不憐惜地拿在手裡翻了幾翻,又扯了扯,見主人沒有一點反應,不由擡起頭,幽怨地望着那個閉着眼睛,睡顏沉靜的人。
有沒有搞錯,她都差點摔下去了,他竟然還在悠閒的睡覺?
田蜜一怒,立馬擡起那隻手,放在面前,張開嘴巴,露出白森森一排牙齒,“啊……”了半天,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對方愣是一點反映沒有,她不由訕訕地放下。
她小心地將那手放在他身側,僞裝成自然樣,然後斂衣斂裙,若無其事地端正坐好。
剛那麼幼稚的事情,她絕對沒有幹過,絕對沒有。
可是,誰來帶她下去啊?這裡這麼危險。
田蜜悠悠地嘆了口氣,雙手抱着雙腿,小臉搭在膝蓋上,默默數着綿羊。
當她數到一千二百隻時,長長的睫毛開始有自我意識地眨着,掩嘴打了個哈欠,目光呆滯地繼續。
“一千三百三……”低淺的聲音方落,她腦袋一低,額頭便點到了膝蓋上,她非但沒醒,反而尋了個窩,粉嘟嘟地嘴脣呢喃着,間或有細碎的泡泡。
正當她美滋滋地走在約會周公的路上,忽聽耳邊有聲音輕喚道:“醒了,醒醒,乖,聽話,該醒了……”
田蜜死屍般擡起頭,目光直勾勾地射向始作俑者,眼神幽怨得不能再幽怨,有氣無力地道:“你,可算是醒了……”
喬宣神清氣爽,聞言送了她一個柔和親善地微笑,好好先生地道:“來,抓緊,我送你下去。”
田蜜一爪子抓上他手臂,毫不客氣地把力量轉移過去。
即刻,雙腳懸空,耳邊風聲呼喝,颳得她本來就懵懂的腦袋更亂成一團漿糊,等到着陸時,她已經停止任何思維,徹底呆滯了。
於是,當她聽到那一聲清脆的骨響,還以爲是來自遙遠的某個虛空,直到她不知怎麼坐回自己牀上,好一會兒後,才遲鈍地發現腳已經不疼了。
她從袖子裡拿出喬宣給的瓷瓶,先想着,是還給他呢是還給他呢還是還給他呢?好吧,還是不還了。她扒開塞子,倒出粉末,給手上腳上都灑上,粗略包紮了下,就爬進了被窩裡。
喬宣送田蜜回房後,並沒有馬上回屋休息,他在房頂站了會兒,幽靜的眼眸望向某個方向,低語道:“這個王知府,心思倒是活躍得狠。也罷,就怕你不想、不做,否則,上哪裡找你的錯?”
ps:抱歉,第六十二和六十三章,因爲我嫌多餘,便將悍婦那段砍了,然後把後面的情節補上去了。看了悍婦可悍的朋友請再回去看看六十二和六十三章,看得時候沒有悍婦可悍這章節名的就不用了。抱歉抱歉,九十度鞠躬。今後不出意外的話,七點第一更,八點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