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蜜沒有說話,她站起身來,默不作聲地走在譚氏身後,離她大半步遠的距離,走在斜側。這個位置,容易看清方向,並及時作出反應。
外面的人似乎已經不耐煩了,開始扯着嗓子大吼:“大妹子,在不在啊?給大哥開開門啊。”
是個男人的聲音,渾厚粗魯。
譚氏顫抖着手打開門閂,拉開門來。
門外果然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鬍子拉渣地,黝黑的臉上一雙牛眼在看到譚氏那瞬間瓦亮。
他抵着門,不待譚氏說話,就拎起腳邊兩個木桶擠進去,邊大大咧咧地往廚房走,邊道:“大妹子,我估摸着你家的水缸快見底兒了,你家裡又沒有男人,就隨手幫幫忙。”
家裡沒男人,知道家裡沒男人還好意思往人家家裡鑽?而且這話說的,好像他多仁慈善良,他們該感恩戴德似的!
譚氏站在門口,跟着他走也不是,攆他出去也不是,只得緊張地注視着門外,深怕有人看到,煞白着臉,蚊吟般道:“那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男人一雙眼睛毫不避諱地在譚氏身上打轉,毫不在意譚氏難堪的臉色,自顧自說道:“都是鄉里鄉親的,一家人嘛,有什麼麻煩的,有什麼事,只管來找我,二貴我絕不推辭!”
誰跟你是一家人!
譚氏低着頭,白中帶粉的蓮臉如同霜染,眼淚在框中打轉,她喉嚨發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樣裸的目光,她譚茵芙何時受過?何時受過這等侮辱!
二貴上前走了一步,譚氏嚇得即刻後退,二貴肆無忌憚地靠近,心想,那些戲文裡說的:淚光點點,嬌喘微微,楊柳細腰不勝恩。無非如此吧?
他忽然渾身燥熱,特麼的,遲早搞到手!
譚氏渾身直哆嗦,她想叫人,可沒人比她更清楚,這種情況被人看到後,誰更吃虧。而反抗,按雙方的體力,根本不可能。
她忽然感覺到了一股絕望,一股熟悉的絕望,彷彿她千里風塵萬般艱難仍舊逃不出被侮辱的命運,擦不掉那要命的骯髒!
這時,一雙柔軟的小手突然握住她冰涼的手指,小手輕輕晃了晃她,力道不大,卻帶着種奇異的韻律,撫平她波濤洶涌的心。
少女的身影不高大,甚至稱得上弱小,可當她安安穩穩地站在哪裡時,卻有種說不出的鎮靜,鎮靜地彷彿狂風驟雨也撼動不了分毫。
譚氏會慌張失策,她可不會。
光天化日之下,她家院門大開,二貴真想做點什麼也不會挑在這個時候。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到時候驚擾了鄉民,她們拼死再換個地方落腳,他二貴祖祖輩輩都在這裡,只怕要落得個沒臉沒皮!他這會兒無非是小人心理,想趁機佔點小便宜罷了。
“你是村東頭的二貴叔叔吧?聽說二嬸子是縣裡人?你好厲害啊,竟然娶得縣裡人做媳婦。”她大大的眼睛滿是崇拜,臉上的表情卻是呆呆木木地,看起來有些傻乎乎。
迎着二貴故意瞪大的兇悍牛眼,也不知道害怕,單純地近乎真摯,她真摯地說道:“我剛看到她往這邊來了,開門的時候。她果然和嬸嬸婆婆們說的一樣:一看跟村裡人不一樣啊!”
少女認認真真的臉色,讓人看不出她是看不明白狀況的真傻,還是裝傻。
“你說,她往這邊來了?”二貴一下子躲到門後,偷偷透過門縫看了眼,但因視線受阻,不敢肯定。
他猶疑地看向那小姑娘,只見她大大的眼睛坦然看着他,他從未見過那麼幹淨無垢的眼睛,實在找不出半點撒謊的痕跡。
況且,一個傻子,怎麼可能會撒謊那麼高端的技術活?
二貴把疑惑收回肚子裡,很放心的問傻子:“她走了嗎?”
田蜜往外看了一眼,搖了搖頭道:“剛好被樹叢擋住了,看不到——”
只見她話還沒說完,二貴就嗖得一下溜得沒影了。
縣裡的姑娘,是那麼好娶的嗎?田蜜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也不知道縣裡的房價水平怎麼樣,此處,並非久留之地啊。
田蜜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她轉過身,不慌不忙地走回去坐着,單手撐着圓潤的下顎,雙眼無神,不知道又在發什麼呆。
譚氏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兒,看着她平淡地近乎木訥的小臉,有點懷疑剛纔有所依靠的感覺只是她的幻覺。
可是,她是真的聽到女兒利索的說話,語速雖然慢慢吞吞,卻是連貫的,且條理清晰。
她,一點不傻,知道保護自己孃親的人,哪裡傻呢?
田蜜正在靠這些天的見聞估計家裡的財務狀況,譚氏就端着一盆衣服走到她面前,頭一次主動問她:“球球,孃親要去河邊洗衣服,你想去嗎?”
田蜜愕然看着她,有點反應不過來,而後,是發自內心的喜悅,她就像瞬間活了過來似的,飛快站起來,走到譚氏身邊,用行動表明她的意願。
譚氏看着這麼生機勃勃的女兒,心裡即無奈又輕快,看來,女兒是做不了大家閨秀了,不過她這樣開開心心的,或許更好。
此刻正是巳時,河堤下已經有三三兩兩的人扎堆洗衣服,母女兩到的時候,女人們不約而同的停了下,然後均當做沒看到,繼續閒聊。
如是往日,譚氏會找個沒人的臺階獨自清洗,可不知怎麼今天人格外多,還有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就站在楊柳樹下,或者坐在石階上竊竊私語。總不好趕人家走吧?
譚氏正有些不知所措,就聽到近處有人低聲道:“妹子,你來這兒洗吧。”
一個扎着藍色頭巾的婦人挪開一點,有些僵硬地頂着周圍有意無意飄過來的目光,也不知道跟誰說:“孤兒寡母的,也是可憐人。”
就有人似笑非笑地揚聲接了句:“蛇娃他娘啊,就是心善!”
接着,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附合道:“可不是嘛,生了那麼個沒出息的兒,這心不寬厚不行吶!”
蛇娃她娘狠狠地打着衣服,咬着牙,悶不吭聲。
田蜜可不理會她們陰陽怪氣的話,她拿過譚氏手裡的木盆,幾步走下亂石砌成的臺階,將木盆放在水邊,先低聲對蛇娃他娘道謝,又回頭喊低着頭乾站着的譚氏:“孃親,孃親快,洗洗。”
譚氏這才緩步挪過去。
譚氏洗衣服,田蜜也就沒什麼事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斤兩,她要是幫着洗,估計譚氏洗第二次還是輕的,弄壞了可就不好了。
她站起身來,小手拉了拉譚氏衣袖,說道:“孃親,邊邊,玩。”
少女的聲音清清脆脆,卻也因爲太過純淨,而顯得有些白癡。於是,又一串指指點點的竊笑聲。
譚氏面上一紅,低下頭,輕聲叮囑道:“好,球球就在邊上玩,別下地,免得弄髒衣服。”
田蜜點點頭,走上臺階,慢慢在人多的地方打轉,也不在意別人看她的眼神。
開始還有人時刻關注她取樂,後來看她就知道一臉茫然地走來走去,也就無聊地收回了目光。尤其是姑娘們,時不時地踮起腳尖往田道上瞅,互相推說着什麼:“我剛的確看他往這邊走了嘛,不信你問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