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無一人的房間裡,毫無預兆的出現了一個身穿勁裝之人,但見他單膝跪在阮天德面前,聽阮天德吩咐道:“即刻轉告葛鴻雁,我要借他之手,除掉障礙。”
阮天德直接伸手阻斷他的發問,眼中兇光畢露,喝令道:“他知道該對誰出手,無需多言,立刻去辦!”
“諾。”那人垂首應是,即刻退下。
阮天德細白的臉上筋脈凸起,他緊握着乾癟的拳頭,陰沉的目光毒蛇般緊盯着一處。
阿潛,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讓爲父如何再信你?
便讓爲父看看,你是會對那姑娘下手,還是會狠心對待自己。雖然,這其實並不影響什麼。
這麼多年了,若是真到了那一步,爲父也真會覺得可惜。
微眯了狹小的眼睛,阮天德正出着神,忽聞得一陣極富韻律的腳步聲輕盈傳來,他側頭,見門緩緩關上,暗影裡,一女子娉娉婷婷的走來。
他冷笑,“我沒去找你,你到有膽來找我了。”
那女子一笑,上翹的鳳眼中仿有萬種風情,她行至坐榻前,盈盈一禮,擡首啓脣道:“瞧大人說的,大人可是鳳仙的再生父母,鳳仙怎能不念着您?”
阮天德根本不吃她這套,他; 眯着眼睛,咄咄逼人的道:“你把那本至關重要的賬冊交給了田蜜,等於把我的咽喉送到了欽史手裡,如此。你竟還敢若無其事的來見我,王鳳仙,你膽子真是不小啊。”
那下屬雖沒靠近,聽不見他們都說了些什麼,但幾個人的面目還是分辨得出來的。王鳳仙在此關頭會見田蜜,那還能有什麼好事?雖不能斷定,但詐上一詐,也就知道了。
王鳳仙卻沒被嚇着,她甚至根本就不掩飾。
但見她纖長的手指半掩在脣上,削肩聳動。輕笑出聲來。她鳳眼中波光閃動,笑着道:“大人不正是因爲鳳仙膽子不小,纔敢對鳳仙委以重任嗎?”
阮天德目光一凝,帶了幾分怒氣。而王鳳仙卻視而不見。她甚至頗有閒情的玩弄着自己染了鳳仙花汁的紅指甲。勾脣笑道:“在則說,若論膽色,這世上怕是無人能出大人左右了。大人做的事。可是足夠誅滅九族的大罪啊。”
說到這裡,她又掩嘴,故作驚訝的道:“啊,恕我忘了,大人孑然一身,也無所謂九族不九族了。”
“王鳳仙——”阮天德狠狠的瞪着她,羸瘦的身子氣得不住起伏。
這女人今天究竟是受了什麼刺激?怎麼突然間就從一隻花瓶化身成妖狐了?
她竟敢揭他身殘之疤,還如此巧言令色,可真是讓他刮目相看。
“大人別動怒啊。”王鳳仙笑着湊到他身前,一雙美目含情脈脈的看着他,只是凝結的眼光冷厲無情,她伸出纖長的手指輕撫着他胸口,美目挑動,朱脣輕起,道:“其實鳳仙一直好奇,您一個遠京都幾千裡的太監,究竟能從這件事中得到什麼好處呢?即便那人當真——”
她適時頓住,意味深長的道:“您鞭長莫及不說,本身還有缺陷,那個位置,跟你完全無干,您這又是爲誰辛苦爲誰忙呢?”
鳳眼動也不動的注視着他,看着他從些微錯愕,到回神,再到露出老狐狸似的笑容,聽着他道:“王鳳仙,我倒真是沒看錯人,小小一個里正之女能躋身德莊名流貴女,你也不單靠你伯父那點錢財,很好,這樣就很好,這我就放心了。”
他伸出雞爪子般乾癟的手,生生將王鳳仙的手拔掉,在她不甘的神情中,帶着笑道:“你既是個聰明人,就不要多問,知道的越多,命越薄,你只消明白,我阮天德不是誰家的狗,不爲誰差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自己。”
都是爲了自己。音色漸重,笑意漸濃。
王鳳仙看着他臉上狠辣的笑意,臉上再無其他神情,只怔怔的看着他,滿是愕然與不解。
阮天德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竟說是爲了自己,那怎麼可能?如她所言,他根本不具備任何條件啊。他根本不可能得到的,究竟是什麼給了他這等自信?
王鳳仙皺着眉,一直皺着眉,阮天德見她如此驚愕,不由笑了笑,涓涓教導道:“王鳳仙,你雖聰明,卻還是太嫩了點,仗着點小聰明便耀武揚威,如此,可難以在那吃人的地方出人頭地啊,便是現在,我都開始有點擔心你是否能圓滿完成任務了。”
他形同枯槁的手撫上她嬌美細膩的臉,從臉頰一直滑落到纖細的脖頸,感受着手下皮膚的顫抖,他笑了,眼底毫無笑意的道:“若不是現今兩國交戰,時機大好,不容錯過,王鳳仙,你以爲我能忍你?你以爲我非你不可?我可不像你伯父,只有你一個侄女,沒有你,我還有無數人可用。”
脖頸上像纏了一條吐着芯子的毒蛇,王鳳仙屏住呼吸,眼裡還是忍不住有淚光泛起。她看着面前這個細白的臉上帶笑的半百老人,真真切切的感覺了莫大的恐懼,這恐懼,簡直要淹沒了她。
如他所言,她真是愚蠢至極。
她知道阮天德是德莊的一把手,也見到過許多人對他畏懼推崇,甚至,聽伯父說他在宮裡、在官場如何如何了不得。
可一直以來,好像德莊發生的所有事都與他無關,她以爲,他不過是空有稅監之名權罷了,甚至不及子桑雲,不及潛大人,不及欽史與田蜜。
而現在,她卻懷疑,將那本賬冊交給他們,究竟是在幫他們,還是在害他們。
阮天德,遠遠沒那麼簡單。
見手上的人就如同水中缺氧的魚般翻起了白眼,阮天德厭惡的側開臉,他向丟垃圾一般丟開她,警告道:“王鳳仙,不要再自作聰明瞭,此一次便也就罷了,你若是在宮裡還如此自以爲是,就仔細你伯父那顆腦袋!”
說罷,袖袍一甩,大步往外走。
房門猛的拉開,光線洶涌進來,盡數籠罩在被推坐在地上的女子身上,那一身華貴雲裳反射着光芒,不顯耀眼,反倒是無邊的冷清。
半餉,她爬起來,有些失魂的往外走去,也不知道走了多遠,有人拉住她,問她怎麼了。
她愣了片刻,回過神來,面上毫無情緒,只對那人道:“碧茜,我聽你說起過,田蜜的弟弟田川好像想入京科考吧?我不日便要起程,你去告訴田蜜,倘若不想他弟弟受她牽連,便讓他馬上隨我離開。”
盧碧茜看着面無表情的王鳳仙,蹙眉疑惑問道:“發生什麼事了,鳳仙?”
“阮天德給了潛大人三天的時間對付田蜜,但我想,他那隻老狐狸,不可能就只有這麼一手。”王鳳仙鳳眼半斂,瀲灩的眸子裡,明透無物,她眨了眨眼,低聲道:“我能做的,便是如此了。其他的,各安天命吧。”
說罷,她拂落盧碧茜的手,獨自向前走。
盧碧茜想問,但看着王鳳仙有些木然的神情,又凝起了眉,她側身看着王鳳仙走遠,在原地站了片刻後,拎了拎裙襬,快步向外走去。
田家小院的大魁樹下,田蜜拿着賬冊,筆頭抵着嘴脣,皺眉碎碎念道:“賬冊各項數據皆正常,勾稽關係也沒有異常,和朝廷宗卷庫中的各項資料都能對上,便是錢莊拿來的流水賬,都能完全合上,看起來簡直天衣無縫。”
盧碧茜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爲人師表的田蜜,及不雅觀的咬着筆頭,滿臉糾結的看着賬冊,如同入了魔般自言自語着什麼。
盧碧茜確信,田蜜根本連她來了都沒注意到,但就在她走到棋案處時,但見她突然拍案而起,滿目兇光的放狠話:“不,不對,我爲什麼要拘泥於賬冊上?我纔不信什麼假作真時真亦假,假的就是假的,永遠做不得真,我壓根不信這賬冊是真的,是的,不信,所以我要做的,不是在這些假的東西里求真,而是跳出這假圈子,從細枝末節中找出證據,證明我的懷疑是對的,我真了,它自然就假了。”
她說到這裡,又緩緩坐下去,手下意識的把筆桿子湊到脣邊,也不咬,就那麼放着,隨着脣動而動,她道:“明細和原始憑證都不在我們手上,看來只能按圖索驥,查查往來賬款是否屬實了。”
“先生看來,是有眉目了。”剛被王鳳仙嚇過的盧碧茜,自不會被田蜜這模樣嚇着,她安然坐在田蜜對面,在田蜜抱歉看過來時,並沒有笑着帶過,而是看着她道:“先生,我此來,是爲鳳仙帶話的。”
爲王鳳仙帶話?田蜜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她沒記錯的話,不久前她才見過王鳳仙,鳳仙小姐要是有什麼話,那個時候怎麼不一起說呢?
盧碧茜本身便知道的不多,也就沒法爲田蜜解惑,她能做的,不過是將自己知道的都盡數轉達罷了。
田蜜聽罷,面上無所謂震驚與害怕,只是有些恍惚的道:“潛大人,要殺我嗎?我與他,只能活一個?”
這話語輕輕的,輕的落在地上就化進泥裡再拾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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