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剛纔還完好無損的扶桑,此刻嘴角滲出了暗紅的鮮血,鮮血如火,出口即焚,很快便腐蝕了一大片,脣邊血肉模糊。
這是?衆人驚恐的瞪大眼,惶恐萬分的看着他。
嘴角血肉模糊,且腐蝕範圍越擴越大,扶桑卻一點不在意,反而笑着,笑意猙獰。
他猙獰的看着幾步之遙的田蜜,奮力的向她挪去,被兩個兵衛死死地壓住後,他如同猛獸般掙扎着,不能完全掙脫,便蠻橫的拖着他們向前進。
他的眼睛,始終死死緊咬田蜜,田蜜素來鎮定,但如此情景,前世今生都不曾經歷過,她看着這番不要命的兇狠模樣,已完全怔楞當場。
對自己如此之狠,狠到連命都不要,是有多恨她?
她知道他的目標是她,可是,腿腳突然都不聽使喚,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狠吸了口喉間的鮮血,猛地向她面上噴出。
污血噴灑,直衝那嬌小的姑娘而去,以命博命。
在場之人瞪大眼,驚恐的站起了身,滿是擔憂的望去。
場中那糯米糰子般的姑娘,面對如此瘋狂的犯人,已然嚇呆了,呆呆的看着對方,連躲避都不會了。
“小心——”警告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可是,她的眼裡,只能看到那攤血。
大而澄澈的眸子大睜着,她眨也不眨的看到一瓢鮮血後,那人蹣跚跌倒的身影。
污血漸近,只是在那之前。眼前有手臂揮過,腰間一緊,身體輕了輕,又沉沉落下。
落地後,她遲鈍的移了移視線,一打眼,便看到宣衡的肩膀上,有灘暗紅的鮮血,鮮血所沾染的地方,竟然如同着火般冒出了青煙。迅速腐化着他的衣裳。
“快脫下來!”尖叫大的驚人。她面色一變,兩三下從他懷裡掙扎出,伸手就要扯那被污了的衣裳。
“別動。”雙手輕而易舉的被一隻大手製住,宣衡的聲音平穩。面容也平穩。牢牢抑制住她後。另一隻手繞過自己的脖頸,憑着感覺,直接將那一大片衣裳撕下。
“撕拉”一聲。薄薄的布料下面,血肉在冒泡、翻滾、腐爛,伴着“茲茲”烤肉聲。
見此情景,場中不少人已捂嘴側臉,不忍直視。
田蜜則瞪大了眼,試圖從他的禁錮中抽出自己的手來,無果後,急切的瞪他,想要開口說話,竟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來,急得她呼吸都粗了起來。
宣衡這個混蛋,又不顧她的意願行事,新仇舊恨,這筆賬一定要跟他算!!!
可是……眼眶一熱,真的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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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衡肩後血肉模糊,脊背緊繃着,生生挺着,面上卻仍含着笑,笑意一如既往的淺淡,環住她腰的手輕拍了拍她後背,溫聲哄道:“乖,一會兒就好了。習武之人,難免磕磕絆絆,不礙事的。”
這是什麼話?習武之人不是人嗎?又不是金剛不壞之聲,不會受傷啊?
田蜜急得跺腳,瞪着他,說不出話,嘴脣抿得死死的。
“你看,已經沒有再擴散了。”聲線平穩,搭在她柔軟肩膀上的下顎擡了起來,他動了動肩胛骨,溫聲道:“沒事,別擔心。”
說着,他直起身來,推她站穩,隨後一腳踩過地上碎裂的衣塊,順手接過兵衛遞來的外袍,往身上一披,快步向蜷在地上抽提的扶桑走去,頭也不回的沉聲喚道:“醫師。”
這扶桑當真是狠,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這一口要真噴到了她臉上……後果簡直不敢想象。
漆黑的眸子暗了暗,他在快斷氣的扶桑面前蹲下,避過污血,伸手就捏住他咽喉,往上一提,冷聲問:“扶桑,究竟是誰在指使你?”
被如此吊着,扶桑更加難受了,明明身影高大,在此映襯下,卻像是一隻別人伸手便能捏死的螞蟻。
然而即便形容如此狼狽,扶桑回視的目光也十分陰冷,他在笑,且在此桎梏下,他仍在使勁的鼓動喉嚨,努力凝聚污血,奮力的想噴出來。
如此冥頑不靈,便是宣衡也拿他沒辦法,他皺了皺眉,收手丟下他,站起身來,看着他。
宣衡一鬆手,扶桑便直接癱軟在了地上,即便到了如此地步,他仍舊在掙扎着,但這一次不是意圖攻擊人,而是費力的扭動着身子,努力擡眼,眨也不眨的看着某處,直至閉上。
那眼神,平和中帶着擔憂,與將才的癲狂判若兩人。
好似看了最後這一眼,此生便足矣了般。
宣衡隨之看去,那目光的終端,是雲子桑。
雲子桑看着扶桑閉目斷氣,她好像也斷氣了般,呼吸喘不上來,唯有氣嗝不斷往上衝,她不停打嗝,踉蹌着倒退幾步,扶着案几跌坐下,緊咬着脣,全身冷得發顫。
即便盧碧茜擁着她,烈日當頭,她也感覺不到絲毫溫暖。
扶桑死了,爲她而死。
扶桑這個蠢蛋,他這條命是她救的,沒有她的允許,他竟敢擅自去死!便是說出來又何妨?大聲的說一切都是她指使的,又何妨?何妨!他們這羣賤民,可敢動她一根毫毛?
這羣賤民,簡直不可饒恕。
五指緊握,冪籬下的眼,狠狠盯着場中那呆呆愣愣的少女,嘴脣顫抖,牙齒磕碰,她使力,狠狠咬下。
不可饒恕。
扶桑……壓抑的抽泣聲全溺在口腔,發出的聲音,就像是不適時的反胃聲,聲音不間斷的響起,上氣不接下氣。
盧碧茜黯淡無光的眼裡閃過一絲憐惜,她半擁着雲子桑,輕輕給她拍着背。造成她只是噁心的假象。
在場之人哪裡見過此番情景?嚇暈的都有,更別說反胃的了,雲子桑的動作,便並不顯得奇怪了。
許是見多了生死,宣衡鎮定依舊,只是眉宇輕蹙着,想不到今日竟會發生這樣的狀況。
靜立片刻,他擡頭問那兩個負責押送的兵衛,道:“抓捕之時,本官曾讓你們仔細檢查他口鼻及周身。當時沒有發現什麼嗎?”
兵衛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忙收起臉上的震驚,單膝跪地,垂首拱手道:“稟將軍,我等在當時確實檢查過他口鼻眼耳以及周身。但並沒發現他掩藏毒藥。”
另一兵衛也乾淨利落的跪下。俯身叩首道:“將軍。雖如此,但犯人莫名猝死,我等有看守不利之責。請將軍責罰。”
“請將軍責罰。”兩人齊聲道,面容堅毅。
這鏗鏘一聲,倒是叫人側目,即便有理由,卻也沒有推脫分毫,鐵骨錚錚。
宣衡見此,並沒有說話,而是側目看向替扶桑診斷的醫師。
醫師診斷完,兀自搖搖頭,他起身對宣衡拱手道:“回稟大人,犯人已暴斃身亡,迴天無力。其所中之毒,不發則已,一發便如此驚人,且具有如此強的腐蝕性,依老夫所見,不像是我國之藥,對比醫典所記,倒像是一種東楚巫毒。死者並非上場後服咬的毒丸,此毒應早就種在他體內,一旦氣血上涌,便會將之催發。”
如此說來,扶桑竟然在來此之前,就已經服了毒?或者說,在更早之前,就已經將性命置之度外。
雲子桑都料不到的事,扶桑怎麼可能料到?只是,料不料得到結局都無妨,他早已經準備好爲那人去死,隨時隨地。
“倒是衷心。”事已至此,宣衡也別無他法,看了扶桑一眼後,便吩咐人將他擡下去,又命人將那負責按摩的侍者帶下去審問。
但其實,看着那侍者抖成篩子的模樣,他心裡便清楚,這樣的人,雖經不住盤問,但問出的,往往也沒什麼用。
他負手,朗闊的眉宇輕蹙了蹙,看着人羣中那頭頂冪籬的女子,漆黑的眼眸深深沉沉,有幾許隱匿的擔憂。
雲子桑棄車保帥,又逃過了一節,但以她的秉性,只怕不止不會就此罷休,還會變本加厲。
且她報復的對象,怕是……
眸光輕落到靜立於場中的少女身上,眼裡的光,越來越沉。
即便已謀算好了一切,他卻也怕會出什麼意外,無論想得再如何周全,仍舊會提心吊膽,都不像原來的自己了。
把自己當做棋子時,都可以洞若觀火,但將她拉入其中,卻會猶豫不決。
雖然最後的決定,還是如最初一樣。
倘若她知道,從她第一次顫巍巍的爬上房頂,他讓她穩住別怕後,她所遇見的人事,都是別有用心的安排,她又會如何?
她好像特別在意“有關她的事情不告她”這件事兒,即便他自認爲,可以在她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水到,渠成。既如此,又何必叫她多操一分心?
那麼問題來了,現在告訴她,還來得及嗎?尤其是下一步,她會有危險。
雲子桑安排在商場中的扶桑死了,安排在官場的盧東陽也自縊了,左膀右臂都斷了,她卻還能獨善其身。
她休想。
誰也沒想到,一場轟轟烈烈的蹴鞠大會,竟然會以慘淡收場,扶桑死後,衆人也沒了興致,待兵馬司長史宣佈結束,便各自散去了。
一個個的,神情疲憊,滿臉唏噓,臉上各有思量。
待人都散盡了後,見田蜜仍靜立在原地出神,宣衡走到過去,柔聲問道:“怎麼了?可是嚇着了?”
田蜜緩緩眨了眨大而澄透的眸子,凝神後,見周圍人羣都散了,而她娘他們,還在位置上等着她,眼裡具是擔憂。
她垂了垂頭,搖了搖頭,啞聲道:“沒事。”
臉本就只有巴掌大,再加上齊劉海和那雙大的出奇的眼睛的映襯,五官就更顯得小巧了,如此,腦袋垂下去,神情萎靡,叫人看着,便有些可憐巴巴的,看得人心都軟了。
宣衡習慣性的想伸手,但顧忌着場地和身份,便又老實縮回去,想開口說點什麼,嘴巴都張開了,那垂頭失神的姑娘好像沒瞧見,糯軟的嗓音忽然低低的道:“娘她們都等着急了,我先走了。”
腳步頓了頓,又關切的道:“你的傷,要好生養。”
低聲說罷,也不等他回話,便垂着頭,從他身前走過了。神情怔怔,明顯是心事重重。
他看着她靜默的背影,眼裡不由有絲擔憂。
這次意外,到叫他意識到了,真不是任何事情,他都能完全掌控。
便如同扶桑這次,即便事前檢查仔細,也照樣防不勝防。
雖然她向來鎮定果敢,有時甚至讓人覺得沒什麼能壓垮她,但她明明,就是個粉糰子般的麪人兒,沒殺過人見過血,會恐懼會害怕。
是啊,她也會害怕的,剛纔抱着她的時候,都能感覺她幾不可見的顫抖,只是那柔軟的嘴脣,一直緊抿着。
可是到現在,想抽身,已來不及了。將她推到人前,推到一個那麼耀眼的位置,再想藏起來,又怎麼可能?
她也不會躲在誰的羽翼下生存。
正出着神,一兵衛走上前來,喚道:“將軍,兵馬司長史大人請您過去,說是有事商討。”
宣衡點點頭,再次看了那嬌小的身影一眼,跟那兵衛走去。
田蜜回到位上,見不止原來的幾人在,連做在另一處的嚴明呂良等人都過來了,一堆人見着她,好一番寬慰,她娘更是握着她的手不放。
好在,都不是多熱情四射的人,多少關懷都不過寥寥幾語,更多的,是有事就找的承諾,田蜜一一謝過,同他們走到大門,再陸續別過。
她雖然神情有些恍惚,但云子桑走時看她那恨意滿滿的眼神還是感覺到了,同時感覺到的是,林夫人對她們母女,好像沒有開始熟稔了,林微雅倒是如常。
沒想到,最後一個走的,竟會是一聲不吭的阿潛。
阿潛的神情從始至終都是請冷冷的,雖然她剛在場中受了不小的驚嚇,他也沒問候哪怕一句,反而開口便是公事——“新賬法已通過德莊官府認可,並已於今日派人送往朝廷,倘若朝廷覺得有價值,便會通知你進京相商。”
進、進京?開什麼玩笑!!!田蜜瞪大了眼,表情完全傻了。
阿潛看着她這幅絕對意外的表情,清逸的長眉輕蹙,滿是懷疑的道:“你不會以爲地方官員有權決定國家律法的更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