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皺眉,疑惑的看向阿潛,那目光裡,具是探究。
早在阿潛走向主位時,童賀便提溜的緊隨其後了,此刻,他不着痕跡地伸長脖子,瞟了眼帛書上的印鑑。
這一瞟,竟然到一枚陌生的印章,且這枚印章,剛並未聽阿潛念起。
他看了場中那人一眼後,提了提膽,縮了縮脖子,試探着小聲問道:“敢問大人,這帛書起草者是?”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均看向阿潛,尤其是雲子桑、林微雅、田蜜,看得更是專注。
田蜜大而澄透的眼眸定定落在阿潛身上,五指下意識的緊了緊,莫名的,竟有絲緊張。
阿潛清漣的眸子,似有所感的看了田蜜一眼,一眼過後,他掩了掩眸,眸光幽深了幾許,有光芒暗轉,少頃,方掀起薄脣,落下清晰而有力的兩字:“欽史。”
“青史?”童賀不由皺了皺眉頭,面露困惑。
這德莊城內的官員不少,卻也沒有哪個衙門哪個崗位,是叫青史的啊?而且,能起草這份文書,使得動戶部之下各大衙門的,那地位,必然還在他們之上。
等等,在他們之上……德莊府內,他們就是最大的掌權者了,這還他們之上,那他是……
童[ 賀瞳孔頓時睜大,他駭然望向神色平靜的阿潛,哆嗦着嘴脣,顫聲道:“是,是陛下欽定的使節?”
陛下欽定的使節?衆人聞言,均是瞪大了眼。餘驚久久不散。
凡爲欽史,必是奉皇命而行,那身後站着的,是當今聖上,那手中的握的,是聖上給予的皇權,皇權大於天,萬民莫不俯首。
再則說,能爲欽史者,不止要位高權重。還要深得陛下信賴。這樣的人,本身就是座大山,難以逾越。
青州離京都千萬裡遠,一直逍遙物外似神仙。自在得很。但這一次。卻引來了欽史坐鎮,這……
其實,聖上派欽史前來德莊。在座有一些人是曉得的,他們甚至知道,這位欽史比以往的更非同尋常,他身帶有三道空白聖旨,其中一道,已用於覈查作坊賬務,這第二道……
雖然潛大人拿的是帛書,但青州各司如此配合,恐怕也是被聖旨強壓着,否則,他們斷然沒有那麼乖巧聽話,即便對方是欽史,更哪怕,對方是聖上……
青州天高皇帝遠,長久以來,皇帝兩個字,對青州百姓來說,都不過只是傳說,相較於其他州府,震懾力遠並沒有那麼恐怖,反倒是統領此處的官員,讓他們又敬又畏。
不過,欽史既然代表皇帝來了,那似乎,就有點不一樣了,很不一樣。
因爲之前,雖知曉欽史已至,但他從未露面,他們也一直都在暗中較勁,甚至,還暗下過殺手,雖然沒能成功。
也正因沒能成功,所以才更加糟糕。
今日,既然潛大人當衆曝光了欽史的身份,那便說明,欽史正式浮出了水面。
欽史明察暗訪如此之久,不知有何目的,又究竟查到了什麼?他如今才亮明身份,是否是已信心滿滿,志在必得?
這怎麼看,形式有些嚴峻啊……衆人隱晦的交換了個眼神,試探的問道:“敢問大人,欽史是何人所任?現安於何處?欽史不遠千里而來,於情於禮,我德莊諸人,都應參拜。”
阿潛今日的耐性超乎尋常的好,問什麼答什麼,只是聲音依舊請冷冷的,冷得出冰渣子,他道:“京城的官員,你們不知曉,我又哪裡知曉?陛下文書中並未言明,真人我們也未見着。只見過他派來的隨從,只知道他已於兩日前入住城外驛站,暫未入城,城內這邊,正在接洽,準備迎接。”
“哦。”原來如此,衆人似懂非懂的點頭,見打探不出個什麼,便也不再多問了。
他們消停了,阿潛便微微側頭,再次問童賀道:“此次商會,可是開完了?”
“完了,完了。”童賀有些晃神,連對阿潛的問題,都回答得心不在焉的。
阿潛也未在意,他漠然看了出神的衆人一眼,步下臺階,行至田蜜身旁,淡淡地道:“那就請田姑娘與徐算師去趟稅務司,與柳大人共同商定舶來之細節。”
他道:“欽史大人對此事頗爲支持,曾有言,國之律難以動搖,但地方,卻可在權力範圍內,出一些有利策略。”
“那麼,此事便拜託兩位了。”阿潛如此道。
衆人聞言,神情有些微妙。朝廷特意請了田姑娘和徐算師參與謀劃,卻獨落下了雲仙子,這風向,有些不對勁兒啊……
但是,說到要擬定有利的策略,衆商便激動了,將雲仙子這事兒置於一旁,滿是熱切的看向兩人。
田蜜與徐天福並沒有推脫,徐師見田蜜點頭後,拱手回道:“我二人定當竭力而爲。”
“請。”阿潛親自伸手做引,送兩人出門。
兩人走後,今日被刺激得不輕的衆商也恍恍惚惚的離去,童賀行至後面,本想和阿潛拉拉關係,豈料尚未開口,便聽得雲仙子淡淡的道:“童大人事物繁忙,便先請吧。”
童賀執禮的手僵在那裡,他也未有不滿,忙點頭退下,並帶走僕從,將偌大的空間,留給兩人。
頓時間,人走院空,獨留兩人在場。
誰都沒有第一時間開口,風穿檐而過,草木婆娑,周圍有窸窣聲響,此處卻唯有沉默蔓延。
雲子桑伸手,壓下被風吹得飛起的冪籬,緩走幾步,站在阿潛面前,看着他丰神俊朗的容顏,目光銳利如劍,低沉沙啞的聲音,如他般毫無情緒的道:“大人就沒什麼要說的嗎?”
阿潛絲毫未受影響,長眉下的雙眼,清漣瀲灩,他平靜的看着眼前的人,清冷冷的回道:“那要看仙子想聽什麼了。”
你……雲子桑忍不住磨了磨牙,但看對方那紋絲不動的神色,又強行將這口氣嚥下去,妥協道:“你明知有這道旨意,又爲何在我告訴你我將要大肆購入舶來品之時絕口不提?”
不止沒提,還做了東風,送了她一程,讓她越發難以回頭了。
“沒提嗎?”阿潛也不怕氣死雲子桑,他一臉淡然的回道:“你確定——我怎麼記得,明明有問過你,不止一遍。”
你確定?印象中,那日在親善堂對面的閣樓上,他確實說過這樣的話,也確實,不止一遍。
可是,既然能數次讓她確定,卻爲何不多說幾個字把他所知的都告訴她!什麼都不說,單讓她確定,她什麼都不知道,當然確定了!
可惡!雲子桑平緩而自信的目光,第一次帶着憤怒,她憤憤看着阿潛,強忍着怒氣,咬牙道:“你爲什麼不直接挑明瞭說?!”
阿潛依舊面無表情,他不溫不火的道:“我以爲仙子神機妙算,無所不知。”
“你——”雲子桑被狠狠的噎了下,連拳頭都握了起來,就差一衝動就往那張俊朗得人神共憤的臉上揍去了。
但是,對上那雙側目看來,清如山間清泉的眸子,不知爲何,又始終沒下下去手,拳頭緊握了會兒,雖則不甘,卻還是憤憤鬆開,只是那眸光越發尖銳,看着他,冷聲道:“既然如此,你就別怪我對你心上人不客氣了!”
她閉上眼,綿長的吞吐了幾口氣,再睜開,平靜而冰冷地對他道:“我本不想多生事端,甚至,還想過幫她更進一層,卻沒想到,我無傷虎心,虎卻似有傷我意,那麼,我便不能心慈手軟了。”
見阿潛只是靜靜看着她,不作表態,她心中好不容易壓下的那股邪火又旺了起來,她強忍着,看着他,低低地咬字道:“大人沒有意見吧?”
阿潛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清淡淡的道:“隨你。”
頓了一頓,在雲子桑不知是滿意還是不滿意的眼神中,又加了一句:“反正,即便世人稱你一聲仙子,你也不是無所不能的。”
你!!!雲子桑用了很大的力氣,方抑制住自己出手衝動,實在忍不住了,方看着這張靜得沒有七情六慾的容顏,咬牙切齒的道:“阿潛,你義父叫你助我,你如此行徑,就不怕他老人家知曉?”
阿潛終於睜眼看她,但那目光,卻是清冷無情的,他無聲笑了笑,看着她,不癢不痛地道:“我怕不怕,你一試便知。”
雲子桑狠辣的目光裡有一份疑惑,她使勁看着這張完美無瑕的臉,試圖從中看出點什麼,可是,無果,什麼都沒有。
阿潛,你究竟是何意?告狀這種事,不算本事,我本不育爲之,可是,若是能對你瞭解的更多一些,便是低劣一點,又如何?
雲子桑點頭,硬聲道:“好,那你便等着吧。”
“仙子若無他事,阿潛便告辭了。”雖是問句,但阿潛說完,並未看雲子桑的神色,便自如地走了。
雲子桑站在原地,眼睜睜的看着那人與她擦肩,漸行漸遠。
這個人,總有辦法挑起她的情緒。
緊握得五指緩緩鬆開,她復又冷靜下來,目光平緩而睿智。
“就這麼相信那個小姑娘嗎?”冪籬如絮飄飛,透過有些紛亂的白紗,雲子桑定定看着自己豐腴修長的五指,緩緩握緊,低聲道:“我說過,相安無事便也就罷了,若當我道,我必從她屍體上踩過去,神鬼無論。”……I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