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聞之色變的青雲街,其實也沒那麼陰翳,至少從表面上看來,這條街上除了飄揚的都是賭字以外,房屋建築都很正常。
只不過出入的人多爲男性,且面上神色都太過極端化。
當田蜜與陽笑站在青雲街頭時,陽笑還在試圖說服自家姑娘,想當然的,被田蜜忽視了。
田蜜仔細地打量着這條長街,長街上的人也在仔細打量着他們。
“這架勢,這是要幹什麼?”來往的賭徒,齊齊頓住腳步,看向這一大羣人,面露驚疑。
無怪衆人一驚一乍,實在是,從未見過如此龐大的陣容出現在青雲街上,便是聚衆賭博,也聚不到這個程度,聚到這個程度的,怎麼看都像是聚衆鬧事。
聚衆鬧事……青雲街上大概找不到幾個老實人,一嗅到八卦的味道,個個都活絡了,該報信的報信,該看戲的看戲,一個個都是唯恐天下不亂樣。
田蜜看在眼裡,也不解釋,就讓他們以爲身後這些都是給來給她撐場子的人。
她粗粗掃了一眼,未作考慮,擡腳便往那門面最高大的慶雲賭坊走去。
一踏進慶雲的大門,看着裡面昏暗不透風的模樣,明顯就能感覺到,這裡的昏天暗地醉生夢死,和外面的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完全是兩個世界。
“咦……怎麼是個小女娃?”衆人看着帶頭踏入賭坊的少女,均是一臉驚奇,連手中的動作都停下來了。
而後,再細一打量她,見到她稚嫩的年齡,大得出奇的眼睛,腰間標誌性的金算盤,很快便反映了過來:“怎麼好像,是最新聲名大噪的田姑娘?”
“這標誌性的裝扮。應該不能是別人,就是那百信的當家,田姑娘無疑了。”
“田姑娘一個姑娘家,怎麼跑這裡來了?”
這些竊竊私語聲。正好倒出了田蜜身後之人的心聲。
而後,有人思索着,遲疑道:“聽說田姑娘神機妙算,她帶這麼多人來這裡,應該就是來賭的吧……”
此言一畢,便有人小聲地不贊同道:“那不是來砸人場子嗎……”
砸場子一出,衆人神色各不相同,田蜜身後之人,一臉恍然加贊同的多,青雲街的人。那敵對模式瞬間就開啓了,看這夥人的眼神,要多不友好有多不友好,那胸脯挺的,大有要掀桌幹架的趨勢。
一時之間。場內氣氛有點微妙。
田蜜忍不住輕勾着脣角,摸着鼻尖笑了笑。
她根本完全不理會身前身後僵立之人,踱着步子,緩緩在場內走了一圈,而後在賭大小點的一桌頓住腳步。
她站在一位看起來還算清明的青年人身旁,白白嫩嫩的手指指了指賭桌,含笑問道:“你壓的什麼?”
青年老實回到:“大。”
她看了下兩邊大概壓的金額。又問:“你壓了多少?”
待青年答後,她又問:“賠率是多少?上一把你壓得什麼?你壓了多少?大家總共壓了多少?大小大概各是多少?最後開得什麼?”
她的問題接連而至,但好在層層遞進,有邏輯可循,青年回答起來也順溜,具體不記得。大概還是有個概念的。
而後,她又陸續問了前幾次的情況,便輕釦住腰間的算盤,十指如飛的撥動了起來。
一直紛爭不休的賭坊,突然奇怪地安靜了下來。只有那清脆的算子撥動聲在迴響。
各桌上雖已開局,但衆人顯然有些心情不寧,邊賭,邊凝神看着這頗具傳奇色彩的少女,聽到她那些條理清晰又頗爲奇怪的問題後,更加好奇她要做什麼了。
片刻之後,那翻飛的十指突地頓住,她擡起頭來,微微一笑,對那青年低聲耳語了幾句。
衆人紛紛凝神去聽,卻連隻言片語都沒聽到。
那青年面露狐疑之色,但看她身後那龐大的陣容,再聯想到她的傳聞,最終,一咬牙,選擇了相信。
就見他在落定前一秒,忽而改成了買小,並加了二十兩銀子。
那負責搖骰子的美豔嬌娘睜着雙勾魂奪魄的媚眼看了田蜜一眼,田蜜對她客氣有禮的微俯身,那美嬌娘見她並沒有大肆宣揚,便淡淡收回視線,一雙纖長的、塗着豔紅色鳳仙花汁的手,靈巧萬分地搖起了骰盒。
這無聲的一幕,讓衆人看不明白,因此一直費解地看着這邊的動作,直到美嬌娘的手落下,骰盒揭開,那青年驚呼一聲:“果然是小!我賭中了!哈哈哈,好多銀子啊,謝謝姑娘,謝謝謝謝。”
看着那姑娘臉上波瀾不驚的笑容,衆人這才明白過來,方纔,那姑娘是算出了答案,幫這青年贏了錢了。
“這賭博,也可以算出來?這不都看運氣的事兒嗎?”
“可不是嗎?莫不是這姑娘真通天了?連運氣這東西都能算得出了?”
不止衆人疑惑,陽笑也在旁邊納悶道:“姑娘,這骰子在盒子裡轉來轉去,最後停下來是什麼,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啊。你是怎麼做到的?你又沒有透視眼。”
跟在他們身後的人,也忍不住問道:“是啊姑娘,你是怎麼算出來的?”
田蜜在那青年惋惜的眼神中,離開了那一桌。
她邊踱着步子觀看着場中的情形,邊輕聲道:“想必大家都聽家裡有經驗的長輩說過,凡賭一途,不管你中間是贏還是輸,賭到最後,贏的那個,始終是莊家。”
“這其中,便有個永恆的定論:莊家不可能會輸。他們定的賠率和規則,都是爲了確保最後,自己會利於不敗之地。”
“如此,我們就按這個定論來算。先找出數額與大小的規律,再看本局各方的出資額與賠率,而約束條件,便是莊家不爲負。如此,雖然數據計算量比較大,但要算出來。還是可以的。”
“所以,是站在莊家這一邊,算怎樣才能使自己贏。”陽笑一拍手,恍然道:“只要我們算出了莊家的答案。那還怕自己會輸?”
衆人聞言,均恍然,所以說這賭博碰不得呢,賭來賭去,都賭進了莊家的口袋裡。
理是這個理,但先前就說了,賭徒心裡,本就是明知不可爲而爲之,因此,聽後。點點頭也就罷了,還是在追尋那千分之一的機率。
“姑娘,姑娘,這兒有位置,你站這兒來吧。”
“姑娘。別聽他的,站我這兒。”
“去,一邊去,想得倒美,姑娘怎麼可能去你那兒,來我這兒還差多。”
自從那青年橫發了一筆財後,如今田蜜腳步移到哪裡。哪裡便會引起騷動,但看在她身後衆人的份上,好懸沒發生爭搶。
田蜜也不負衆望,但凡在一桌停下來,便會照例問幾個問題,而後便是飛快地波動算盤。手停之後,低身在一人耳邊低語幾句,那人便會在塵埃落定的前一秒下決定,結果出來後,均是喜極而泣的感激聲。
田蜜始終淡淡微笑着。也不接受,也不拒絕。
直到——
“喲,我說誰有這麼大的本事敢來我青雲撒野呢,原來是新晉的算中大師田姑娘啊。”這從二樓逐漸傳來下的聲音,渾厚有力,帶着沙磨一般的粗礪力道,直接越過衆人,沖田蜜而來。
一直吊兒郎當的陽笑,頓時不着痕跡地挺直了身子,謹慎地往樓梯口看去。
田蜜擡頭,大大的眼睛裡映着那帶着一干兇徒慢慢搖過來的中年人,那脣角,緩緩勾起一個笑容。
正主總算出現了。
她微斂了斂身,招呼道:“三當家,好久不見。”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金銘之上曾大力看好過她的青雲街三當家。
青雲三當家不吃她這套,當場拆臺道:“也不久,金銘之上不是才見過嗎?想當初,嚴某人還以六千金押過姑娘勝出呢。”
說這話的時候,他那雙陰翳的眸子,緊盯着田蜜,大有要生吞活寡了她味道。
他嚴眀在道上混了這麼些年,還是頭一次被人往死裡坑。別人不清楚那金銘最後一題的難易程度,他焉能不知?連他都算得出來的題,這姑娘竟然在答卷上白紙黑字地寫着:我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纔有鬼!
嚴明至今想起此事,這心頭,還是一團怒火。
此仇不報,他青雲三當家的顏面何存?
他眼眸一轉,暗道,看來上天待他不薄,今日,竟然讓這姑娘主動送上們來。若說論算,他自不是她的對手,可若說這賭上的技巧,他敢打包票,這姑娘,便是滾回娘肚子再煉個幾十年都不是他對手!
想至此,嚴明一揮手,那身後的兇徒,立馬擡出一張大椅子,嚴明往那椅子上大馬金刀的一坐,手一招,兇徒們便迅速擡出一張賭桌。
賭桌往他面前一震,兇徒再退後幾步,將圍觀的人羣阻隔在五步開外。
如此,場地中間,便成對持之勢。賭桌的一頭,是大馬金刀的嚴明和他的兇徒們,賭桌的另一頭,是身材嬌小的田蜜和陽笑。
光氣勢上,田蜜這邊,已輸掉一大截了,更何況,這還是在對方的地盤上。
這主動權,根本完全掌握在嚴明的手裡。
“都說姑娘神機妙算無所不通,方纔看姑娘一猜一個準,想必於賭一途,也有所悟。我嚴某人生平別無愛好,就在一個賭字裡,浸淫一生。因此,見到此道高手,總免不了討教一番。”嚴明面有兇相,他一雙陰翳的眸子,寒氣森森地看向對面稚嫩的少女,冷哼一聲,蔑然道: “姑娘來都來了,也在我這賭坊裡耍夠了威風,今日,不陪我嚴某人過上一把,怕是不好意思走吧?”
這最後一句,音調沉沉,語氣不太客氣友好,憑誰都能聽出威脅之意。
這嚴明的兇名,早就傳出青雲街,傳得人盡皆知了。
誰不知他賭技高超,且爲人心狠手辣,這些年來,輸在他手裡的,哪一個有過好下場?傾家蕩產算什麼?斷手斷腳有什麼?生不如死纔是真的!
陽笑終日混跡於市井,對這些消息,那是有相當深的領悟。
他的手,下意識地放在腰側,半邊身子擋在田蜜身前,深吸口氣,平穩住呼吸,雙眼警惕地看着周圍兇悍的練家子,低聲跟田蜜道:“姑娘,這兩人對賭,可跟羣賭不同,靠算完全沒用,只能靠賭技。這嚴明賭技是一等一的高超,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姑娘,我求你了,千萬別答應,絕對不能答應。”
田蜜很冷靜地道:“不答應,你能帶我闖出去?”
陽笑咬着下脣,那堅定的誓言,怎麼也說不出口。若是他有那個本事,拼死也要護姑娘出去。可目前來看,他就算拼死,也護不了姑娘周全。
陽笑沉默,所有人都沉默,大家都明白這姑娘在賭技上肯定不是對手,也都想勸她離開,可誰都知道,這地方,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能走的。
便是在這一片死寂中,那清脆悅耳的嗓音響了起來,那姑娘忽然邁開步子,緩緩向嚴明走去,邊走邊笑道:“陪你玩一把又何妨?總歸,你已當過一次手下敗將。”
衆人愕然,誰也沒想到,到這份上,在人家的地盤上,還有人能這麼囂張,這是紅果果的拉仇恨值啊!
嚴明亦是震驚當場,他看着面前盈盈含笑的姑娘,無論從哪個方面,都看不出擔憂的樣子。
若是平常,他或許還會欣賞她這膽色,但現今他滿肚子都是在金銘之上所受的怨氣,再被這一刺激,頓時一拍桌,大聲道:“好!有膽色,我倒要看看,這次是誰當誰的手下敗將!”
他一揮手,高喊道:“來啊,擺局!”
豈料,那姑娘脆聲道:“且慢!”
嚴明放下手,雙手環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輕蔑道:“怎麼,現在才知道後悔?告訴你,晚了!除非你跪下來給我叩幾個響頭,否者,你休想踏出此處半步!”
田蜜伸出一根手指頭,輕搖了搖,她輕鬆地靠着賭桌斜站着,大而澄澈的眸子裡,是不帶幾分感情的笑意,她道:“骰骨有什麼好玩的?千百年來都是這一套,未免太無聊了。”
嚴明皺着眉頭,礙於顏面,還是問道:“那你想玩什麼?”
田蜜一笑,輕歪了歪腦袋,咧嘴道:“我想玩的東西,太危險,怕三當家不敢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