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鄴城的百姓一個個也是狼心狗肺的,少奶奶那善堂的飯他們沒少吃,自家孩子白白唸了學堂。自家老人病了傷了,那醫館的藥簡直就是白送的。現在不過倒一段城牆罷了,與二爺有何相干。
那城牆又不是二爺修的。便是要怨,也該怨那修城牆的,怎麼反倒怨起二爺來。”雨卉憤憤的道。
謝珂心中輕嘆。
如果百姓們都能這般明事理,這世界也便不會有那麼多紛爭了。
百姓終歸是百姓,識字的不多,懂道理的更是鳳毛麟角。
他們的想法和認知,自然容易被煽動,被利用。一句天有異象,便能嚇丟了他們的魂。更別提若是有心人將故事編的神乎其神,那些愚鈍的百姓更是毫無辯明之能,也便那麼理所當然的相信了。謝珂只是不知道那總在他們夫妻身後煽風點火的黑手,到底是哪個
能懷疑的都懷疑過了,可是似乎哪個都有理由,又哪個都做不到這地步。
畢竟他們已經遠避鄴城了。爲什麼那黑手還是執意抓着齊律不放這沒道理,這真的沒道理,謝珂想的簡直是焦頭爛額。
便是皇帝,都不會這般死抓着齊律不放,那這世上,還有哪個人會對齊律這般情深一幅齊律不死,對方便不罷休的架式。
這時候謝珂不由得暗恨自己前世孤陋寡聞,若是對朝局知道的多些,也許此時便不會有種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防守之力的感覺了。“少奶奶也不必擔憂,便是百姓們愚鈍,可他們總不會有飯不吃,餓死一家老小的。咱們那善堂,他們終究會進。到那時,吃人嘴軟,看他們還有什麼可辯解的。”雨卉見謝珂表情凝重。不由得安慰道。
謝珂被雨卉一幅恨恨的表情,說着施善之語的調子逗笑了。
“到了那時,吃了咱們的飯,他們反倒覺得是對我們的施捨了。”話雖如此。可她開善堂的初衷便失去了。
她是個內宅婦人,是個只想和夫君女兒安生過日子的小女人,她的心,沒大的要包容天下,天下百姓多了。她又不是菩薩轉世,沒法子讓自己負責起那麼多人的性命。她之所以願意出銀出力,不過是想讓自己的夫君在鄴城快些立住腳跟,如此而已。
她不是那種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不會讓對方一邊罵着自己,一邊還忍氣捱罵的填飽對方的肚子,那不是施恩了,那是欠罵欠打。那種蠢事,謝珂不屑做。本來一切都十分順利,只是一個小小的疏忽。或者說對方一個小計謀,便要讓謝珂前功盡棄,她自然不甘。
雨卉聽完謝珂的話,不由得沉默了。
是啊,善堂開着,糧食是少奶奶出的,沒用鄴城百姓出一分一毫。
讓他們白吃,倒還吃出不是來了。
即如此,他們幹嘛做那吃力不討好的事。只是雨卉自認見識淺顯,自然不會在此時多嘴。這種時候,她能做的唯替自家少奶奶看護好小郡主。這樣少奶奶才能心無旁騖的去幫二爺。而謝珂眼下想的最多的卻不是善堂,而是齊律那裡,早上走的時候周子秋的臉色十分難看。也不知道此時
便在這時,廊下傳來腳步聲,隨後水青一臉喜色的挑開了簾子。
“少奶奶,有客求見。”
“何人”
“賀氏嫡子。”
鄴城東城門,齊律負了手立在風中。少年單薄的身形在冷風中顯得愈加的修長。
便是吹了個把月的鄴城風沙,也沒能將齊律吹黑幾分。他依舊不像鄴城人,依舊一派京城貴公子的模樣。周子秋此時抖着身子立在齊律身後,一張臉白的幾乎沒了血色。
此時他們立在斷牆邊,城牆崩塌的部分離鄴城東城門不遠,不過百丈距離。
說起這城牆,其實偶爾也掉下幾塊牆磚來倒也不算什麼。畢竟年代久遠了,可這東城牆,卻不該哪些。原因是,這是周子秋上任後親自督建的,南西北哪邊城牆壞了周子秋都不會急成這般,可唯這東城牆他來監工,幾乎時時守在這裡,雖然不敢稱堅如磐石,可也不該這般經歷一場風便崩塌了大片啊。
周子秋膽子不大,尤其是齊律面前,常常更是噤若寒蟬。
他覺得這位京城來的爺,周身遍佈一股戾氣,還有一股貴氣,戾氣自然讓他不敢在這位二爺面前行爲有失,至於那周彷彿與生俱來的貴氣,則讓周子秋覺得便是和齊律立在一處,滿心都是自卑之意。
不管這位爺立在哪裡,那都是一景兒。
這幅美景中,唯一不該出現的似乎只有他。
好容易盼了這位爺搬進了新宅,他們夫妻纔剛鬆了一口氣,卻不想沒過幾日好日子。竟然就出了這樣大的事情。
“二爺明鑑,這城牆是屬下親自督建的,當時不管是用料還是工匠,都是最好的。可是”可是不過幾年,那些年久失修的城牆沒見塌,這新修的城牆卻是一塌一大片。在斑駁的瓦礫中,能看到丈許的護城河,還有護城河邊乾涸的沙地。一片片,幾乎黃的晃暈了人的眼睛。
護城河自然是擺設,鄴城少水,鄴城的護城河常年無水,若是有外敵來襲,也就能靠這丈許的距離阻敵了。
齊律沒有開口,一臉風雨欲來之色。周子秋滿是恐懼,若是有個地逢,他真想立時躲進地縫中。
平日裡覺得這位齊二爺已經十分讓他害怕了,此時,更是懼上加懼。可偏生,他躲不得,他也知道此事一出,有傷齊二爺的大計。
自齊二爺來到鄴城,一心爲鄴城百姓謀福祉,開善堂,建學堂,開醫館,幾乎件件都是深得人心的。
可一切的努力,皆因這段本不該出問題的城牆而分崩離析。周子秋親眼見到了他的努力。見到了鄴城百姓有望盼來的好日子。做爲鄴城的縣令,他自認無能,便是他滿腔抱負又如何,憑一己之力依舊喂不飽鄴城幾萬百姓。
齊律的到來。倒讓周子秋看到了曙光,鄴城擺脫窮困,迎來新生的曙光。只是沒想到,便在一切都按部就班之時,卻出了這樣的事。而且此事一出。有關齊律的謠言也彷彿一瞬間便傳遍了鄴城大街小巷。以至那些不明所以的百姓誤聽誤信,竟然將齊二爺先前所行的一切善意抹煞。
這是何等的讓人黯然失落之事。
偏生,他毫無辦法,此時便是他開口,也只被百姓當成同流合污的侫臣。
片刻後,林長源和幾個護衛從瓦礫中走出。“二爺,看不出。城磚沒有摻假。而且修建時是混了米漿的,十分結實,可就是莫明其妙的塌了大段。”匪夷所思,十分匪夷所思。
齊律身邊不缺人手。跟在他身邊的若是理一理,倒真的人才濟濟。林長源帶在身邊的幾個護衛,便是懂些門道的。新宅子他們幾個也是出力最多的。從選址到施工,從選材到最後完成,幾人雖然默默無聞,可本事卻是有的。
他們既然說看不出,齊律便知道,不必去查了,必定是查不出的。
這事說起來倒真是十分晦氣。
原以爲是有人蓄意破壞,卻不想查出了個不清不楚的結果“修補需用時幾日”既然查不出。齊律也便不鑽那牛角尖了。此時最重要的便是將城牆快些修補上。雖然鄴城窮的連打家劫舍的強盜都生不出幾分興趣來,可是夜長夢多,再加上他至鄴城的消息一經傳出,難保沒有居心叵測的。還是快些補牢才讓人放心。
“壞的面積不小。而且周圍城牆也都裂了口子。若是修補,恐怕得十幾日。”一個護衛斟酌了片刻道,餘下幾人點頭表示附和。
齊律冷冷的點頭。“十日內,修好。”幾個護衛噤若寒蟬,齊律沒等他們點頭,已經調轉身形。
“二爺。我們是否出城去看一看,這城牆壞的實在稀奇,屬下憂心是有人蓄意而爲。”周子秋趕忙小跑幾步追向齊律,便是肝顫兒,也勉強將自己的意思表述完整了。
若是有人蓄意而爲,對方什麼意圖
周子秋覺得鄴城實在沒什麼好圖謀的,是全大魏都聞名的窮苦之地。
強盜便是瞎了眼睛,也斷不會選鄴城這個地界打劫的,因爲最終的結果,一定是餓死自己。
可齊律到了便不一樣了。
這位爺,可是京城來的,而且在京中地位頗高,而且這一兩年他所做之事,哪件都能以神蹟稱之。周子秋那延遲的消息網終於給了他消息齊律南下賑災,最終城功救下數以萬計的災民,並且和南境結成了友好的同盟之事,周子秋終於知道了。
此時的齊律在周子秋眼中,是神奇的存在。不管什麼事,只要交到這位齊二爺手中,便沒有辦不成的。
北境,南境一路走來,齊律的名聲也從以往的惡貫滿盈,到如今的盛名遠播。
所以便是這件事蹊蹺的很,而且似乎隱隱有着人爲的東西在其中,周子秋倒也沒嚇得當場翻了白眼,只是他爲人素來謹小慎微的,還是覺得該好好去查探一番爲佳,於是抖着膽子提議倒。齊律似笑非笑的望了一眼周子秋,只一眼便讓這位周縣令生生止住了腳下步子,那些欲開口解釋的話,也通通吞入腹中。
“走吧。”最終,齊律竟然輕笑着開了口。周子秋幾乎嚇傻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建議被採納了。不由得喜上眉梢,可一想到這次斷牆之事引起的一系列後果,再次垂下頭來唉聲嘆氣。
齊律帶了林長源及十幾個護衛出了城門,周子秋跟在左右。
出了鄴城,放眼望去便是一片黃色,在城內,風還小些,可一旦出城門,大風捲着黃沙,幾乎瞬間便能將人掀翻。
離了丈許的距離說話,不僅對方聽不清,而且閉嘴後會發現滿嘴沙子。一衆從京城來的護衛自然沒經歷過這種陣勢,一個個愁眉苦臉的。
林長源策馬來到齊律身旁。
請示下一步如何行動。齊律的身形筆直的立在風中。似乎再大的風,也不能撼動他分毫。
護衛們見此,心中似乎涌起一股熱浪,他們也是一路從京城至北境。從北境回京城,又隨齊律遠赴南境的他們什麼苦難沒經歷過,還會懼了這鄴城風暴。於是周子秋有幸目睹一衆齊氏護衛,不過瞬間的功夫便從頹廢到昂然的過程。
便是連身子努力縮成一團的周子秋,在這樣無聲卻肅然的一幕中。也不由得將腰桿挺了挺。
“那邊。”齊律眺望半晌,最終擡手虛指。
下一刻,馬蹄四起
鄴城,齊府。
謝珂以爲自己聽錯了。賀氏嫡子,如果她記性不錯的話。
似乎唯一能稱爲賀氏嫡子的便是賀章了賀氏在大魏極東的方向,而鄴城在西方,從東到西,幾乎橫縱了整個大魏版圖。
最讓謝珂驚異的是,賀章怎麼會來
雖然當初賀章離開時,曾說過一日爲僕。終身任齊律驅使的話,可是他們來封地的消息,恐怕這個時候,也只堪堪傳到賀氏。卻不想賀章竟然出現了。
“是阿章”謝珂一臉不敢置信的開口。
水青點頭,說實話,外面門子來報時,她也大感意外,不過賀章此時前來,自然是極好的。
眼下爺正是用人之際,賀章的到來自然是如虎添翼。
“請去花廳。”謝珂語速簡潔的道。水青領命,轉身去傳話。雨卉將大團的繡線堆到明月面前,讓小丫頭喜的分身乏術,隨後起身給謝珂梳洗更衣。
這地方。穿淺色的衣裙實在是給丫頭們添亂,一出門,風一吹立時淺色變污色。
而且鄴城少水,謝珂眼下也是能省但省,最終謝珂穿了件墨綠的禙子,外套一件同色的比甲。出門前又披上了一件黑色的大氅,這才挑了簾子,帶了兩個小丫頭去前廳見客。
一出門,正好一股冷風挾着寒意襲來,謝珂縮了縮身子,暗歎着這輩子倒真是見多識廣了。
北境的銀裝素裹,冰天雪地,南境的煙瘴橫行,沼澤遍佈,眼下又見識到了什麼叫狂風呼嘯,砂礫橫行。一邊感慨着,一邊加快了步子。
待她擡腳跨進花廳,才覺得自己終於逃出升生。丫頭幫謝珂將大氅脫下,隨後安靜的退到一旁,這時謝珂才擡眼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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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章,真的是賀章。
分開數月,賀章似乎變了些,人瘦了,而且黑了。
見到謝珂,賀章撲通一聲跪地,開口喚少奶奶時,已語帶哽咽。
謝珂見此,心中也是一酸。
數年主僕,一夕間分離,賀章自是不願,可做爲家中嫡子,他有他要負的責任。自賀章離去後,齊律雖然沒開口說過什麼,可謝珂知道,齊律心底也是不捨賀章的。好在有生之年,還能相見。“阿章,快快起身。”謝珂上前虛扶,賀章哪裡敢真的讓謝珂攙扶,只得迅速直起身子,隨後立在謝珂面前。丈許的距離,好像以前經常聆聽謝珂吩咐時的神色,丈許的距離,彷彿他從未離開過。
“阿章,你怎麼來了”而且來的這般不動聲色,這般悄無聲息。
“少奶奶,屬下屬下不放心二爺,所以接到二爺閉府數日的消息,便急匆匆出了家門。”在離京前,齊律曾經閉門謝客數日,這在皇帝眼中,自然是傷心妻子離世的表現。
這般數日後,謝珂才進宮請命。
最終,攜了她們母女,遠赴鄴城。
想不到賀章那麼早便看出齊律出事了,而且不顧一切趕來。“你家裡”“家中由我二弟主持。”賀章一句話將自己離開京城怕遭遇道明。
雖然賀章沒有多說什麼,可是謝珂還是心中一驚。
“少奶奶不必擔憂,我那二弟性情敦厚。該安排的,我都已安排妥當。
若是二爺有個萬一賀氏必傾全力相助。”賀章說這話時,眼睛晶亮亮的。
謝珂聽了這話,眼睛也是一閃。
她知道賀氏是,賀父但凡入京,更是堂而皇之的宿於太子府,被太子奉爲坐上賓。可是賀章此時卻說“看來你這次回賀氏,收穫良多。”最終,謝珂淡笑着道。
賀章點頭。
眼中終於帶出幾分豪氣來。
他在齊律手中雖是護衛,可他生於高門,自幼也是被巴結奉承着長大的。只是最終,他走了一條與自己出身截然相反的道理。便是闔族不滿,百口誅心,他也從未後悔過。
人活在世,能遇到自家二爺這樣的知己,雖死,猶喜。
說完這些,賀章話鋒一轉,說起了鄴城。謝珂自然將近日發生之事一一相告。包括皇帝如何派了京畿衛入府,自己又是如何詐死逃生。自然的,叢蕊的事,她瞞不得,也不打算瞞。
賀章一起安靜的聽着,便是聽到叢蕊爲護主而死,臉上神情也不見絲毫異樣,可他緊握的雙拳,還是透出了他的心情。
對於叢蕊,賀章也曾真心傾慕。
只是
命運弄人吧。最終,他選擇了放手。他以爲他的放手,是成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