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慢慢睜開眼來,模糊中感覺還是在這間屋裡,我躺在炕上,面朝房頂。只不過旁邊似乎少了兩個人影,只剩下一人。
“呵呵!你終於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我試着擡擡手,已經能動,趕忙揉揉眼睛,終於看見了面前這個蒼老而又熟悉的面容。
“是你!!!”我坐起來看清旁邊的人,驚訝不已。
我真沒想到能是他!太意外了!可是,再次見到他,兩年半的所有記憶都一一浮現出來。如果不是他,我真的到今天還是一個過着普通生活的城市打工仔麼?半年前如果是這樣想的,那現在我倒真沒那麼認爲了。
此時的我,更願意相信命中註定。
“怎麼?看見我不高興啊?”張世勳老爺子見我愣愣地不說話,依然用他那嘴角有些歪歪的笑容問我道。
“沒有……沒有……”我趕忙擺手說着。但轉念一想,老爺子既然在這裡出現,那就是說……他真的已經去世了。
“您……”話到嘴邊,我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了。
“呵呵呵呵!”老爺子笑聲依然爽朗,拍着我肩膀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能無疾而終,你應該恭喜我纔對啊!”
“哦……”我被老爺子堵得不知道說什麼纔好,總不能說“恭喜您老無疾而終”吧?
“事情我都知道了,這次我就是專程來幫你的!”張老爺子手依然搭在我肩上,平靜地說道。
“您……您是怎麼知道?”我驚訝不已,難不成他一直跟着我們?
“你應該問,鬼魂是有什麼不知道的!呵呵。”老爺子似乎見到我心情超好,話匣一打開就說個沒完:“打那個趙有德的魘一回來,我就盯上他了。看來他跟着那個陳東沒幹什麼好事兒!”
“您知道?!”我聽老爺子這麼一說,頓時蹦了起來,拽着他問道:“您知道他們要幹什麼?”
如果老爺子知道,那我豈不是太輕鬆了!金棺都不用進,睡一會兒就什麼都明白了。
“我不知道。”張老頭兒按着我坐下,慢慢說道:“你也別急,他們洞口的那道屏障堅硬無比,水火不侵,連魂魘都無法穿過。所以,從長計議吧!”
“那您是?……”當頭被澆了一盆冷水,我有點兒不知所措。
“呵呵,你來幹嗎?我就來幹嗎!”老爺子神秘一笑,說完看着我。
“您要……跟我一起進金棺?!”我頓時明白過來。
張老頭兒也不回答我,站起來說道:“還愣着幹嗎?走啊!”
“哦……”我趕忙從炕上趴下來,跟着老爺子跨入院中。
小院的中間空地上,赫然擺着我那口鏽跡斑斑的金棺。老爺子走到近前,回頭瞅着我,意思是還不趕緊過來打開。
我推開棺蓋,猶豫着問老爺子道:“您真的要進去麼?這裡面可是萬分危險啊!”
“呵呵,我不跟你進去,你纔是真的萬分危險。”老爺子笑了笑道:“你不用擔心我,糟老頭兒一個!死都死了,我還有什麼可怕的?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別墨嘰了,時間可不等人!跟着我!”說完,老爺子不等我再言語,就撐着邊沿跳入了金棺內部。
我怕他有什麼閃失,不敢耽擱,也跟着跳了進去。
……唉,成敗就看這一次了!不過張老爺子在這裡,還是平添了不少信心,畢竟我毫無頭緒,跟着他這匹識途老馬也許真的能馬到成功。
金棺裡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連前面的老爺子在哪兒都不知道。但這裡顯然像是一截圓形的管道,始終向下延伸。
剛開始的時候,我還努力用手腳撐着管道壁面,防止下滑速度太快止不住。可越往後,這管道的直徑就越寬,大約下降了幾十米後,我就再也無法夠到兩旁,於是速度慢慢快了起來。
漸漸地,速度越來越快,我發現有些控制不住了,頗有些坐過山車的意思。可是……這樣不停地加速度,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呢?
終於,在轉了不知道多少道彎後,管道變成直的,我隱約看到前方出現了一個紅色的小紅點兒,而且越來越大。
不久後,前方有一個黑影衝入了這個紅色圓圈,那應該是張老爺子。可是……當我看清這個紅圈後,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這竟然是出口!而且……而且下方似乎離地面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那我跌下去,豈不是要摔死?!
念頭還沒轉完,我就“噌”地一下從管道中衝了出來。下面果然是萬丈深淵!這會兒哪兒還有心思觀察周圍環境啊,只知道四周血紅一片,前進的勢頭稍止住後,我就開始往下落去。
“啊!!!!!!!!!!!!!!!!!”我忍不住叫了起來。
完了!出師未捷身先死,難道這就是入金棺的命運?怪不得進來的沒有一個能再活着出去。唉……早知道就不該讓張老爺子跟着一起來!這不是白白多饒上一條命嘛!……哦,不!是一個魂!
我一口氣還沒喊完,就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這下真結實!恐怕是要拍成肉餅了。
“別叫了!一會兒把附近的東西都招來吧!”張老爺子的聲音突然在身旁響起。
……唉?我沒死?!趕忙一個骨碌爬起來……是啊!渾身上下好好地,一點兒事情都沒有,不疼不癢。
擡頭看去,這才發現在好幾百米高的石壁上。有那麼一排小黑點,整整齊齊地排列着,也不知道我們是從哪一個裡面跌出來的。
“咱們真的沒死?”我有點將信將疑地問着老爺子,這個高度摔下來,沒理由不死啊!
“別忘了這是在夢裡。”老爺子走上前,拍了我腦袋一下,接着道:“金棺說白了就是一座關押重刑犯的監獄,丟進來一個死一個那會行啊?!先站起來,離開這裡!”
跟在老爺子後漫無目的地走着,我纔有空觀察這裡。滿眼的紅色,血紅血紅的,對視覺神經真的是一個極大的考驗。這裡應該是一個圓形的大陸,四周都是數千米高的崖壁,狀如刀削,直通向紅色的穹頂。而那排小黑孔都在差不多中間的位置。老爺子說,每個黑孔應該就連着一口金棺,也有一個相應的掌印人。
身邊也都是紅色的土壤和各種叫不上名的植物,不知道本就是紅色還是被映襯的。周圍樹木有高有低,有疏有密,卻清一色的只有樹幹和枝椏,找不到一片葉子,看起來荒涼地不得了。
走了半天,我和老爺子爬上附近還算高的一個小山峰,朝四周望去。
雖然一路上看了不少,但瞅到這個紅色世界的全貌,我還是驚呆了。雙目能及之處,山巒起伏,沒有葉子的樹幹到處都是,就好像剛着過一場大火。要說倒是靜得出奇,什麼都聽不到,耳朵只能感受到那種極靜狀態下產生的“嗡嗡”聲。
這裡面積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肯定比一個鄭州市要大。不過轉念一想,千百年來被掌印人丟進來多少魘?這地方也不夠住啊!
忍不住把問題丟給老爺子,他思考了足有半分多鐘,才掐着腰說道:“按理說,每個人都有屬於他自己的世界,魂和魘也一樣。這裡看來應該只是一個禁錮他們活動的地方,至於思想嘛,得咱們自己去找!”
“那您說這裡究竟是真實存在,還只是虛幻呢?”我發現自己又掉進了是真是假的漩渦。
“呵呵,真假很重要麼?”老爺子回身看着我道:“真的也好,假的也罷,你反正已經來了,研究它還有用麼?不過來這裡需要你保護我倒是真的。”
“爲什麼?”我不明白,老爺子也號稱是八百里太行的知名人物,還需要我來保護?
“因爲吸噬瞳璽,增長的是精神力。咱們現在看到的彼此都是假象,只有精神力強大的人才擁有更強的力量。比如你!”老爺子盯着我,一字一頓地答道。
好吧~我聳了聳肩,這還真無所謂。以前都是張山和錢老爺子他們保護我,沒想到今天也輪到哥們兒獨挑大樑了。
不過……“怎麼才能找到趙有德啊?”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呵呵,那得看緣分!這裡我也是頭一次進來。”老爺子給了個可有可無的答案,就揹着手向山坡下走去。看着遠處崖壁上那些個小黑點,我有了新的擔心,就算找到了趙有德,該怎麼出去呢?
跟着老爺子下了山,又繞過一個小土坡,來到一片茂密的枯樹林子前。我大致觀察了一下,樹林還真不小,一眼望不到邊。這裡的樹木明顯比我們剛纔看到的地方都要茂密,而且盤根錯節,許多地面上的枝椏和下面的根莖都相互纏繞在的一起,看着有些恐怖。
我正猶豫着要不要進,張老爺子卻已經邁步來到了最外面的樹幹旁。
“您老當心點!~”我一邊囑咐着他,一邊也趕忙跟了過去。
由於許多樹木的根莖都半露在地面外,走起來要格外小心,不然就有被絆倒的可能。
我還在觀察着四周的情況,老爺子卻繞到一棵樹後,半天也沒出來。
又等了好一會兒,老爺子還沒出來,我有點兒着急了,於是就忍不住走過去。繞到樹後,只見他揹着手,身子稍弓,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樹幹。
“您這是……哎呦!”我順着他的目光轉到身旁,這才發現在樹幹背面,竟然有一個赤身的人“長”在上面!
還好有心理準備,不然真嚇一跳。
爲什麼說他長在上面?因爲這個人上半身探在樹幹外面,從小腹開始,包括手,其他部位都在樹幹內,而且從邊緣看,結合地還挺好。
這明顯是一個男人,渾身上下也是血紅血紅的,沒有頭髮、眉毛,就像暈了似的,低着頭閉着眼。
“這是……什麼玩意兒?!”我走到老爺子旁,瞧了半天,也不知道這該算作是個人,還是個什麼怪物?
“不光這一個,你回頭看看!”老爺子還是盯着眼前這個“怪物”,也沒看我,隨口說道。
我回頭一瞅……好傢伙!原來整片樹林,幾乎每棵樹下都有這麼一個人形,上半身探出來,下半身在樹內。
之前由於離得遠,這裡面紅紅的一片,我也沒仔細看,還以爲都是那些枯樹的蔓藤。現在瞧起來,都是一個個的人型,而且基本上都朝着一個方向生長。
“……我的老天爺!這……這整個一十八層地獄嘛!”我越看心越驚。如果這真的是一個人……哦不,魘,那他們在幹嗎?是自願被困在這裡還是被迫的呢?
老爺子則更直接,伸出手去掐了一下面前的這個“人”。
“什麼材料?”我不敢動,怕又惹禍,只得問老爺子。
“嗯……手感像是皮肉!你摸摸看!”得到老爺子的許可,我慢慢地伸出右手,在這個“人”的臉頰上輕輕捏了一把。
……果然,入手處感覺細膩,有韌性和彈性,的確是皮膚的質感。
“可是……這裡不應該有活人啊!”我迷茫了。金棺本就不存在於現實世界,又裡哪兒來的活人?
“你捏捏自己的臉。”老爺子扭頭看着我,說道:“是不是也有皮肉的感覺?你這會兒是什麼?人還是思想?”
見我愣住不語,他接着道:“這是一種普遍認知,無論外界怎麼變,思想是不會變的。它該是什麼,反映給你的就是什麼。”
說實話,我不太明白,於是又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別的地方。可就在剛接觸到他皮膚的時候,這個男人竟突然擡頭睜開了眼睛,用那血紅色的瞳孔死死地盯着我們倆。
壞了!被他盯上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要遭!此時不但眼神挪不開,就連身子想動也動不了。雖然看不到身旁的老爺子,不過據我猜測,他應該也是這種情況。
雙眼始終瞧着那個人,也不知過了多久,我都懷疑自己有了幻覺,似乎發現他慢慢地長出了頭髮、眉毛、鬍子,膚色也漸漸變回正常的顏色。
直到他的瞳孔也恢復了正常顏色,我也終於發現自己能動了。只不過……眼前這個男人此時恢復了正常的樣子,蓬亂的頭髮下,是一張看起來意志消沉的臉,穿着一件皺巴巴的土黃色夾克。
在他背後,卻早已沒了那棵樹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堵灰色圍牆。耳朵中也逐漸有了聲音,而且不止是一點兒,格外地嘈雜。
這個男人最後看了我們倆一眼,就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似的,轉身向遠處走去。
我和老爺子對視片刻,驚訝不已。眼前,我們竟然是在一個人滿爲患的農貿市場中,賣菜的、賣魚的、賣雞的……亂作一團。附近的商家都在推銷着自己的貨物,而來買菜的人也都在仔細挑選着自己要買的東西,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我們。
“這……這是怎麼回事?!”我無比奇怪地問向老爺子,但聲音太小,估計他也聽不到。
“先跟上他,不能丟了!解鈴還須繫鈴人!”老爺子見那男人走遠,也顧不得觀察,拉着我就朝他追去。
這裡很明顯是一個北方城市,具體在哪裡,剛纔市場中太亂,也沒能聽出口音。跟着那個男人走出來後,先後過了兩個街口,來到一片新建的小區前,男人停了下來,掏出兜裡的煙,就坐在大門外的花壇上抽了起來。
我努力想要搞明白這兒是哪裡,無奈找了半天,竟沒有看到一塊路牌和明顯帶有地域性的任何標識。
我們就躲在他身後花壇的另一邊,老爺子也在四處亂看,過了半天,他收回目光,衝我小聲說道:“如果我沒猜錯,這裡應該是那個男人的記憶。”
“記憶?魘的記憶不是不完整麼?”我聽他這麼說,趕忙提出疑問。因爲張山以前說過,人在死後,記憶分爲兩部分,善的那半兒歸魂,而邪惡的那部分,則歸魘。
“你知道一般是什麼樣的魘才被收入金棺的?”老爺子沒回答我,反問道。
“嗯……”這一點我模糊記得,好像也是張山說的。
“人死後都會有魂魘。”老爺子見我還在回想,只得又解釋了一遍:“一般情況下,正常的人,魂往往比魘強大。當人死後,魂就會把魘吸收掉。所以絕大多數情況用不着掌印人動手。只有碰到那種魘把魂給吸收了的,纔會在抓到後收入金棺。”
到這裡我就基本上想起來了,接着道:“也就是說,這裡的魘,大部分都擁有此人前世所有的記憶。”
“對!”老爺子讚許地看了看我,又指着前面抽菸的那個男人道:“剛纔外面的那片樹林你也見了,咱們其實應該還是在原地站着,只不過是被攝入了他的記憶。能不能出去?怎麼出去?或者怎麼找趙有德?還得着落在他身上。”
“他?”我盯着男人,疑惑不解。隨隨便便進了一個人的記憶,就能找到趙有德?老爺子想的也太簡單了吧?!
“嗯,只不過怎麼找我還不清楚,咱們要多跟着看一看,也許答案很快就會出來。”老爺子並不能肯定下一步該如何走,只不過是見機行事。
男人在抽了兩根菸後,站起來拍了拍他那條本就髒得夠嗆的褲子,朝小區裡面走去。我們倆趕忙跟了進去。
“你發現什麼不對勁兒沒有?”老爺子邊走邊問我。
“嗯……要有就是這個男的來這裡,一定是有事兒找人。他家不會在這裡!”我瞧着前方遠遠吊着的背影,推測道。
因爲他明顯一看就是家庭條件不太好的,而這裡又是一個新建的中高級小區。試問一個穿得邋邋遢遢、蓬頭垢面的人,怎麼會有錢把家安置在這裡?當然,這種可能不是沒有,但他剛纔在小區門口抽菸,也從側面證明了這裡不是他家。誰會要回自己家了,還在院門口抽菸呢?
“對!所以咱們在一旁看就行了,別跟得太近。”老爺子同意了我的觀點,同時叮囑道。
很快,男人來到了其中一幢樓前,四周看了看,就進了樓棟。
“怎麼辦?”我怕他一進去,就失去了目標,趕忙問老爺子道。
“別急,要沉得住氣。”老爺子並不着急,而是把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示意冷靜。
虧得我們運氣好,這個男人只是進了樓棟,就開始敲一樓外面那戶的門。即使我們躲在幾十米遠處,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片刻,門開了。男人並沒有進去的意思,而是在和屋裡的人交談着什麼。
“要不要靠近點兒聽聽說什麼?”我回頭請示老爺子。
得到批准,我倆繞了個小彎兒,從另一側來到了門洞外。正聽見一個男聲在不耐煩地說:“跟你說好多遍了!這裡沒有叫黃娟的女人!”
“不可能,我跟了她三天,絕對不會看錯的!你就讓我見她一面吧!就一面,我說完話就走!”另一個聲音接着響起。
兩個人都操着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倒也聽不出哪兒的人。只不過現在很清楚的是,表示要來見黃娟的聲音,應該就是屬於我們一路跟過來那個人的。
“我說你煩不煩?跟你說你找錯了!找錯了!倒沒完沒了了!”屋裡的男人明顯失去了耐性,衝他吼道:“趕快走!再不走我可叫保安了!”
“你讓我進去看一下好不好?黃娟如果真的不在,我保證不再來!”外面的男人懇求着。
“你開什麼玩笑?!”屋裡的男人被氣樂了,說道:“你這叫擅闖民宅,知不知道?!還讓你進來看看?你是警察啊!沒事兒就趕快走!”說完,我們就聽到咣噹一聲響,應該是門被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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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爺子正準備撤,省得男人出來被發現。可沒走兩步卻聽到那個人又在繼續敲門。既然他不肯走,我們也就樂得繼續偷聽。
又敲了大概有十分鐘,我都快聽煩了,他還在那兒鍥而不捨地砸着。門終於再次打開了,不過這回裡面沒吭聲,而是外面那男人突然欣喜地叫道:“娟兒!”
“我說姓鄭的,你到底打算幹什麼?”屋裡果然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咱們倆已經恩斷義絕了,我還給了你兩萬塊錢,算是照顧兒子的。這足夠了吧?那可是兩萬塊啊!你十年都不一定掙得到!”
“這個……娟兒,咱們不是還沒離婚麼?那你就還是我媳婦兒。”男人說得有些勉強。
“哼!”女人從鼻子中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冷笑。然後說道:“那是你不願意和我離,你以爲這樣就能拴住我了?”
“好了,娟兒,以前的事情算我不對,我上次不該打你那一巴掌,算我錯了好不好?跟我回去吧!咱娃天天在家裡哭着喊你啊!~”男人懇求着。
“別,咱話說清楚!”女人連考慮也不考慮,就回他道:“你打的那一下,我從來沒怨過你。反而我還得謝謝你!要不是你那一巴掌,還真就堅定不了我離開的決心!你也不瞧瞧,我嫁到你家來這兩年過的叫什麼日子?跟你回去幹嗎?風吹日曬,吃糠咽菜啊?還得照顧你那癱瘓的老不死的娘!我早受夠了!”
“娟兒……話可不能這麼說。”男人明顯在忍着氣,儘量讓自己平靜一些:“當初你們家條件也不好,要不是咱們兩家幾十年的鄰居,你爹當年去世的時候,連個下葬的錢都沒有。還都是我們家出的……”
“夠了!!!”女人突然一聲怒喝,打斷了男人的話茬:“就是因爲我過了太多的這種苦日子,所以我受不了了!我不過了!我要在有生之年,趁着自己還年輕,去過我想過的生活!”
兩人沉默了片刻,女人突然陰陽怪氣地說道:“……哦~我明白了,你是又沒錢給老孃買藥,來這兒找我要錢來的吧?”
“娟兒,我真的什麼都不要!你看,這是你上次給的兩萬塊錢,我一分沒動,都在這兒,還給人家,咱們走吧!”男人再次懇求着:“我知道我窮,你只要肯跟我回去,咱們倆一起努力,不出十年,我也給你換大房子,買首飾,買漂亮衣服,好不好?我以後寧可餓着,也絕不會虧待你一點兒!”
“十年……十年……”女人嘴裡唸叨了兩遍,突然大聲道:“再過十年,咱倆都快四十的人了,我人生最好的日子都浪費在你這個窩囊廢手裡,虧你還說得出口!得了,我也不和你廢話,這信封裡是一萬塊錢,也是我最後一次給你,拿去該幹嗎幹嗎吧!讓我跟你回去,永遠不要想了!”
“娟兒!”男人突然很悽慘地叫了一聲,帶着哭腔說道:“我給你跪下了!求你了!就算不爲了我,也爲咱們的孩子想想,回去吧!”
女人沉默了片刻,丟下一句話:“看看你這個樣子!沒出息永遠都沒出息!”說完,咣噹一聲,再次甩上了門。
我和老爺子也聽出了個大概,看來是這個男人家太窮,媳婦兒嫁過來跟着過了兩年,還不是受不了跑了唄!~然後到城裡來,傍了個大款。也不知道這個男的從哪兒得來的消息,一路又找了過來。
男人抽泣了兩聲,又隱約聽到樓洞裡響起了腳步聲。我們倆不得不趕忙往後退,來到一個花壇前坐下。果然,這個男人一邊擦着眼淚一邊走了出來,手裡還拎着一個牛皮紙信封,應該就是那個“娟兒”又給他的一萬塊錢。
他出來後掃了一眼,就蹲在我倆剛纔偷聽的地方,拿出一包皺皺巴巴的香菸,點着抽了起來。
過了半天,我有點兒不耐煩了,問老爺子道:“這怎麼辦?總不能一直跟着他吧?這太耽誤時間了!咱們可是隻有六個小時啊!~”
“不要急。”老爺子依然用那個口氣安慰我道:“記得樹林的結構麼?無論是樹上的枝椏,或是底下的根絡,都是連接纏繞在一起的。咱們現在要等一個時間點兒,來證明我的判斷是否正確。”
“什麼判斷?”我迷茫地問,貌似老爺子之前沒說過他有什麼判斷。
老爺子拉我在一旁的花壇前坐下,從這裡堪堪能看到那個男人的半個身影,這對我們就足夠了。然後對我說道:“每個人的思想和記憶是獨立的,但是人是羣居動物,獨立的一個兩個,構不成社會。所以咱們剛纔進的那個樹林,就像是一個社會,把那裡所有人的思想都給連接了起來,纔有了現在看到的這麼一副樣子。”
“那您說……這裡其實並不是那個男人的記憶?”我不知道自己是聽明白了,還是聽糊塗了。
“不,這裡應該就是他的記憶。”老爺子笑着接道:“但是,既然每一棵樹是相連的,那思想應該也是相連的。這裡雖然是那個男人的記憶,但我估計應該會和另外的人有交集。所以,我在等一個時間點,到了這個點,也許咱們就能從這個男人的記憶裡跳出來,再進入另一個人的記憶。”
我確認自己有些懂了。這就好像日常的社會,每個人有每個人自己的生活,互不相干,但一些事件,比如說結婚、工作、逛街、購物……等等等等,就可以讓兩個本來生活毫無交集的人,從而踏入到一個共同的生活環境中去。
比如說你去超市買東西,本來你的生活和超市收銀員的生活是互不相干的,但當你結賬的那一刻,你們倆就有了一個短時間內所謂的“共同環境”。
不過……“照您的意思,這街上的人,每一個都是一個魘了?”我又問。
“不一定。”老爺子接着道:“這裡還是以那個男人的記憶爲主,這些街上走的,有可能是另外一個人的記憶,也有可能是對這個男人來說,有特殊印象的人或事,被他記下了。所以在記憶中就體現了出來。咱們要等的時間點,就是在一個特殊情況下,能吸引所有人注意的時候,去尋找另一個人的記憶,從而跳出這裡,到另一個地方。到那時候,凡是在男人記憶中存在的,一定會被特殊情況吸引,而那些本就無交集的另一個記憶,是不會關注的。”
“什麼特殊情況?”我還是比較關心這個,如果一直沒有特殊情況,那我們豈不是要在這裡面困一輩子?
“所以要等啊!~我也不知道。”老爺子無可奈何地笑着。
“不過那也只是從這個人的記憶跳到另一個人的記憶中,咱們到底還是沒有跳出來,怎麼去找趙有德?”我又發現了新問題。
“你就肯定趙有德不在這裡面麼?”老爺子瞪着我說道:“咱們是不是要先確定趙有德不在這裡,再決定要不要出去呢?”
“理是這個理,那該怎麼找呢?”我也知道既然沒有線索,最笨且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排除法,但是這裡是人的記憶,聽起來都讓我覺得龐大無比,而且還不是一個人的,找他無異於大海撈針啊!
“呵呵,那就要對趙有德進行分析了!不過這麼做的前提,還是要先證明我的判斷是否正確!可行,這條路就走得通,不行,咱們就要想辦法先出去再說。”老爺子看起來倒像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得,說了半天,還是要等。我只得繼續鬱悶地看着這個鬱悶的男人抽菸。
直到他抽完了第五根菸,在地上把菸頭摁滅後站了起來,我和張老爺子也趕忙恢復了精神頭,時刻盯着他的下一步動向。沒想到的是,這個男人此時臉色陰沉,簡直和剛纔判若兩人。他起身後並沒有選擇離開,而是再一次走進了樓棟。
這次我們倆沒敢靠的太近,而是躲在十來米外的一處樓體凹陷處偷聽着。
依然是“咣咣咣”的砸門聲。片刻後,屋內男人怒吼的聲音傳了出來:“你到底有完沒完?!錢都給你了,還想怎麼着啊?!”
“你別急。”門外這個男人倒是挺平靜,接着說道:“我想通了,我走!那兩萬塊錢我收下,但這一萬我不能要,你把防盜門打開,給你們我就走。放心吧,我不會再回來了。”
屋內沉默了片刻,換成了女人的聲音,只聽一邊門響,她一邊道:“鄭時喜,我希望你說話算話,咱們也好聚好散,以後如果……啊!!!你幹什麼!!?”說着說着,女人突然尖叫起來。
我趕忙四處望了一下,還好,正值晌午,家家戶戶都在吃飯,小區內沒怎麼有人。就這一分神的功夫,裡面頓時就熱鬧了起來。估計是那女人一開門,這個鄭時喜就趁機抓住了她,要往外扯,樓洞中不時傳出來裡屋男人要他鬆手的打罵聲。
終於,在撕扯了半天后,聽見“嘭”得一聲悶響,裡面頓時安靜下來。片刻後,女人喘着粗氣罵道:“鄭時喜,這可是你自找的!這一萬我也不要了,你拿去看病吧!”聽口氣,應該是在撕扯中誰打了那個鄭時喜,而且還不輕。
見這情況一時也不會有結果,我和老爺子又慢慢向樓棟口靠近。
“娟兒!~我求你了!跟我走吧!”鄭時喜那略帶哭腔的聲音再度響起。
“放手!你不鬆手我還打!”那個和“娟兒”在一起的男人徹底怒了,說完不等鄭時喜表態,緊跟着又聽到“嘭嘭”幾聲悶響。
這時我已經湊到了樓洞口,慢慢伸頭朝裡面看去,發現我們一直跟着的那個人,也就是鄭時喜,正趴在地上,抱着一個二十多歲美麗女人的左腿,死活不肯鬆手,而另外一個男人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根高爾夫球杆,使勁往他頭上不斷砸着。倒是那個叫“娟兒”的女人,表情冰冷,抱着膀子,根本不在乎腳下他丈夫的死活。
看了兩秒鐘,我回過頭來低聲問老爺子道:“怎麼辦?要不要幫幫他?”
張老爺子並沒有說話,而是擺擺手,示意別再看,當心被發現,繼續聽。
那個男人打了一會兒,可能是怕出人命,停了手。一旁的女人卻說道:“鄭時喜,瞧瞧你那個窩囊廢樣子!我當初就不應該嫁給你!”
“我……不是窩囊廢……我不是……”鄭時喜可能被打得有些迷糊,說話語無倫次,只是一遍遍地重複着。
“算了,咱們進去吧!他這叫自作自受!”和娟兒在一起的男人在旁邊勸着。
當我們所有人都認爲事情已經結束的時候,那個鄭時喜突然爆喝一聲:“我不是窩囊廢!!!”
聽他這麼一喊,我趕忙想要伸頭去瞅瞅什麼情況,卻被老爺子給一把扳住肩膀,動彈不得。我回過頭,正要問他爲什麼不讓我看,還沒來得及張嘴,樓洞裡突然一聲驚天巨響,跟着一起炸開的,還有附近幾棟樓上的玻璃窗。
由於離得太近,我耳朵好半天都嗡嗡直響。還好沒伸頭看!要不然連我也得給吹飛了!
等再回過頭來,着實把我嚇了一跳,就在門洞口外面三五米的地方,躺着半個人……對,是半個人!只有肚子以上的地方,下半身估計還在樓洞內,腸子飄散得到處都是。
衝進樓洞內,就像是一副剛被導彈襲擊過的場面。殘肢斷臂這裡一條,那裡一截,慘不忍睹。
“小王!快走!”老爺子在外面衝我狠勁招手,急切地說道:“等得就是這個時間點!快點,別讓人發現,不然咱們就不好脫身了!”
“哦……哦!”我這纔想起來是在男人的記憶裡。這幅場景既然是他的記憶,那就是真實發生過的。
匆匆跑過樓外的那半截身子時,我看到鄭時喜的胸上顯然綁有爆炸物,不知道他此時斷氣沒有,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們。
沒想到,他最後居然選擇了這種極端和慘烈的方法來捍衛自己的尊嚴。真的有必要麼?
來到小區門口,這裡還是人來人往,畢竟剛纔那一聲爆炸太響了,別說一個小區,恐怕方圓一兩公里都能聽到。所有人都在往裡走,想要看個究竟,只有我們倆向外衝。
“小王,注意觀察每一個人!看有沒有對這裡的事情毫不關心的,那可能就是咱們要找的人!”老爺子一邊扒開周圍的人羣,一邊向我交待着。
“您確定這個方法可以?不會錯?”我依然有點不放心地問道。
“不試試怎麼會知道?!”老爺子接着道:“但要抓緊,如果咱們不快速找到第二個人,搞不好會跟着這個鄭時喜再過一遍他人生的最後階段,那就太浪費時間了!憑你的感覺,找到了立刻跟上去!”
來到小區大門口,這才發現被那一聲爆炸驚動的人真不在少數,不斷有附近的羣衆朝這裡涌來。到處都是人頭,看得我眼花繚亂。
眼瞅着呆在人羣中不是個辦法,我也不斷被推着,想出都出不去,乾脆又拉上老爺子,順着人流走回來,繞到一旁鐵柵欄處,打算從這裡翻出去。
剛來到花壇邊,一個老太太的身影卻吸引住了我。
這也是一個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說她老太太有些誇張,也就是五十多歲,衣着還算齊整,燙着捲髮頭,手中還牽着一隻小狗,從柵欄外慢悠悠地走過。
爲什麼他吸引我呢?因爲無論是人,還是狗,對這裡發生的事情完全無動於衷,就好像壓根沒看到門口堵的那上百號人似的。我觀察了她幾秒,自始至終都沒有朝裡面看上一眼。
“看出來了吧?走,跟上!”老爺子也發現了不尋常的地方,一打手勢,我倆就趁亂翻過小區柵欄,朝着那個婦女追去。
這個老太太純粹是在散步,走得不但悠閒,還慢得很。跟了一會兒,我就有些着急了,問身旁的張老爺子道:“師傅,如果說她是另一個魘,那咱們跟着她,不就等於進了她的記憶麼?可週圍沒什麼變化啊!”在我心中,也許早就把張老頭兒當成了師傅,此時也是順嘴說了出來。不過老爺子似乎對我第一次叫他“師傅”頗爲意外,愣了好一會兒,才和藹地笑着說道:“呵呵,那是你沒仔細看。喏,就那輛汽車,盯緊了!”
我順着老爺子的手指,看到快車道上遠遠駛來一輛兩廂私家車,當它和反方向開過去的另一輛麪包車會車後,奇蹟的一幕發生了!在駛過麪包車後,私家車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輛紅色出租車!急速掠過我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