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出了大伽藍寺,花郎特意繞了一段路,讓我遠遠看了一眼自己的家。這一次,我沒有流淚,我已經做好了亡命天涯的準備;強迫自己變得堅強。出了北城門,我們離開了揚州城。一路向北,朝着曾經以爲是今生不可能踏足的地方——北冥而去。
這是我第一次遠離故土。在旅途開始的時候,一切都覺得那麼新奇。一種自由的浪漫洋溢在心,像野馬,像飛鳥,讓人想一直這樣走下去。
慢慢的,眼前的景物越來越陌生,忽然發現自己已經走了很遠。
雖然,不用像八百里加急似的那樣狂奔;爲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至少要日行三百里。此時,胯下的坐騎,已經換了一匹又一匹。開始還覺得有些傷感,後來漸漸習以爲常了。
一路上守護我的那兩名血魂武士,始終和我們保持着一段距離。按照事先的安排,我們要裝作是互不相識,這樣更有利於他們來保護我。
其實並不需要刻意的假裝,因爲這兩名武士和我們之前就未曾謀面。花郎也想不起曾在血魂族見過他們——也許是因爲他們很早就離開血魂族的緣故。我常常想,既然這兩位血魂武士是特使大人特別指定的,想必都是很厲害的。
在途中住店休息的時候,我也曾因爲無聊,在暗中偷偷觀察過這兩名武士。他們都是三四十歲的樣子,看上去並不起眼;這讓我聯想到京城裡那個拉着我們兜圈子的馬車伕。花郎說,能做到這樣內斂也是一門很難的功夫。
越往北行,越覺涼爽。好像行走的不是道路,而是季節已從盛夏提前到了深秋。“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當我們渡過玉蟒河,到達仙渡時,其實還不到八月。
七月末的仙渡已經有了些許寒氣,清晨的原野會被霧氣鋪上一層輕薄的霜。夜晚入睡時,需要蓋一牀厚厚的棉被。這一切都在提醒我:故鄉已經在遙遠的那一邊。陌生的風景,陌生的路人,變成了一種無助的孤獨。斷腸人在天涯。
唯一給我安慰的是身邊的花郎,有他時時刻刻的陪伴;爲我驅散離鄉的惆悵,讓我覺得沒有那麼的淒涼。但是,越是如此,我越是爲即將抵達目的地而憂傷。因爲真的進入北冥沙家,就意味着和花郎真正的離別。
昔有仙人渡,幻雲得飛昇
仙渡是指玉蟒河以北一直到大海的這片土地的總稱,屬於北冥王族的全部封地。那是沙家先祖波斯人沙萬里一手開創的大片沃土。雖然名義上,生活在那裡的人們和中土的一樣,都是天子的臣民。但是,這裡的人情風貌,律法習俗已經和中土大不相同。準確的說:這裡是“王土”而非“皇土”。
單說這裡的住民,不光有來自中原、江淮、吳越、嶺南、巴蜀等地移民的後代;更有不少西域諸國、波斯、大食和天竺人的後裔。不過這裡最多的還是漢民。所以這裡的語言和文字都是以中土語言文字爲主導,摻雜了多種民族的印記。
到了仙渡,我們和兩名武士之間不必再裝作素不相識。因爲來這裡的客商多是成幫結隊的,我們一行四人,也算小小的商幫。否則,只有我們兩個人出現在這裡,反而容易引起別人的疑心。
花郎和血魂武士決定,送我去北冥王府之前,先找一個地方落腳。畢竟我們對沙家幾乎是一無所知的,在沒有弄明白狀況之前,貿然把我送進去未免太過草率。因爲北冥地處偏遠,所以血魂族的勢力還沒有到達這裡,所有消息都只能靠我們自己打探。
我們決定在老蚌灣附近找住處。老蚌灣是一個開埠幾百年的大港,從港口到幻雲嶺下的北冥王府之間,是仙渡最繁華的所在。成片的商鋪林立,往來客商絡繹不絕,光是提供食宿的客棧就有上百家之多。
我們走馬觀花看了一圈之後,花郎特地挑了一家波斯後裔開的客棧。這在客棧的牌匾上就可以看出端倪:在這個地區,凡是漢人開的店鋪通常只用漢字書寫牌匾;而波斯人開的店鋪則會使用兩種文字——除了漢字之外,還有波斯文。
這種習俗據說是因北冥第一聖地——神龍廟而來。那幻雲嶺之上的神龍廟,大門上懸掛的,除了當年聖上御筆親提的“神龍廟”三個大字之外;還懸掛着一塊波斯文寫的“先祖之陵”。
花郎之所以挑一家波斯人開的客棧,還是別有用心的。因爲北冥王族沙家本身就是波斯後裔,他們一直都保留中許多波斯習俗;對同爲波斯後裔的住民應該更加信任一些。所以,在波斯人開設的客棧裡面,有可能打聽到更多關於北冥王族的消息。
這家波斯人開的客棧有一個很喜慶的名字——恭喜發財。看見牌匾上寫的店名時,我們都不約而同笑了起來。這麼直白的祝福語,往來的商客想不進去也難。想必這家客棧,不光是波斯商賈,漢人更是會爭相投宿。
果然,進去一打聽,客棧裡面已經客滿。不過花郎主意已定,越是客滿的地方,越方便打探消息。花郎讓我們稍等片刻,他很快物色到四個波斯人。看樣子,那四人應該是結伴而來的商人。波斯商人有一個好處,幾乎所有東西都是有價格的,只要價格談的妥,沒什麼不可以交易的。
花郎用一錠銀子換了四個波斯人的兩個房間,波斯商人滿意的離開恭喜發財,去另找住處了。臨走時,他們中的一個還送我一個小小的石頭護身符,上面刻着古怪的符號和圖案,連花郎都看不懂。
我們四人就在恭喜發財客棧住了下來。每日中午和傍晚客人最多的時候,就在客棧裡打聽消息。客人少的時候,就四處走走。如此住了七八天,和客棧的夥計和一些常住的客商都混熟了;對方圓十里之內的環境也瞭然於胸。
按照花郎對外的說法,我們是江南來的綢緞商。此行的目的,是想來這裡開一家綢緞莊。因爲對當地的風土人情都不甚瞭解,所有難免會多打聽一些這裡方方面面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