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坐於皇上另一側的皇后晉楚懷看着他們二人這般,心裡卻極不是滋味。因爲她是清楚的,皇上爲何會虛弱如此,甚至她更是清楚,只怕國喪大事也就在這幾日了。
所以,此時,她勸父親不得與自己終將皇后之位走到頭的無奈,則是更多的多於她對靜嬪的醋意了!
想到皇上只怕也就這幾日了,她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她有諸多的不願與不忍,可終究敵不過自己的父親。
就連太后也如此,那她又能如何呢!父親的決定,尤其是這樣的一件事,她又能如何!
進宮這麼多年來,從頭想想,似乎自己真的未曾真心對過皇上,就連那年捨身去救皇上,也無非是想拿自己的命搏個皇后之位罷了。
縱然她知道,按自己父親的權勢,早晚有一天,她會位居皇后,居住在坤寧宮又如何!縱然她知道,無論是自己還是婉貴妃所生的兒子,會被立爲太子那又怎樣!
她只要想由着自己任性一回而已,她只想讓皇上因爲自己而非父親的緣故,她只想讓皇上時時記得她,對她心存愧疚罷了。
自從十四歲那年一嫁入皇宮她便再清楚不過,終有一日,父親要與這個天下的皇帝搏上一搏的,無論最後是誰嬴了,她晉楚懷這一生也終究不能安然度過。
再看看婉貴妃,她看似神色坦然,可眼底流露出來的絕望卻是一覽無遺的。呵呵,是啊,原本,她是想借皇帝之手爲自己報得殺父殺母之仇,後來更是添了一重奪子之恨,可縱是如皇上也落得這般下場,自己一個屈屈的小女子又能如何呢。
她定定地望向皇后身邊的太子,那是自己的兒子啊,是自己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卻要在滿月那日,由自己親手將他送於他人!
只怕這一生,自己終也報不了那個仇那個恨了!
她仰天悵然嘆息,將眼底的淚直逼進去,低頭,已換了淺淺的笑微微向皇后舉了舉手中的酒杯。
晉麒呢,他面色如常,高高地坐在衆臣之首的位置,傲然地看着中間飄然起舞的舞妓,眼角流露出來的那時不時的胸有成竹更讓皇上平添了幾分厭惡。十幾年了,他今晚終是要下手了!看他這般樣子,只怕是早已準備妥當了吧。
還有坐在下面的幾位駐邊大將軍,個個可以說是驍勇善戰的,他們曾是爲大陳的江山立下過汗馬功勞的,如今天下太平了,反倒要與以往的主子兵戎相見了。
合宮宴請之中,四品以上官員悉數在此,然周太醫作爲隨行太醫則緊緊地跟在皇帝身邊,但像方太醫等其他太醫因是品級不夠,是不能在正殿內的。
晉麒站起身舉起酒杯道:“皇上,今天是新年頭一天,現在正是合宮宴請,不如請皇上飲了此杯酒!”
周太醫忙道:“晉侯爺不可!皇上身子虛弱,酒的烈性太重,皇上實在不適合飲用啊!”
晉麒卻連看都不願看周太醫一眼,只筆直站着,手中拿着酒杯冷冷地看着癱坐於上方的皇帝。
皇上氣懸如絲地說道:“晉侯爺……說笑了,朕如今這身子……如何能飲得了酒,只怕……只怕苟延殘喘也就這幾日了!”
晉麒微微看了眼前面的皇后,皇后晉楚懷心領神會,立即站起身拿起酒杯道:“爹爹!皇上這個樣子怎麼喝酒,不如女兒替皇上喝了吧!”說畢,一仰頭便將一杯酒灌了進去,可皇后的身子畢竟也是掏空了底子的,剛一杯烈酒下去,便劇烈地咳嗽個不停。
晉麒冷哼一聲道:“不行就別逞能!老夫與皇上喝酒,你一個婦道人家湊什麼熱鬧!”一番話將皇后說得面紅耳赤,座下諸位嬪妃與臣子皆露尷尬之色,雖說皇后是他的親生女兒,但按着君臣之禮,晉麒就是作爲首輔大臣亦要尊她爲一聲“皇后娘娘”,卻如何能直呼她爲“婦道人家”!這般的話,便是已連同將皇上也不放在眼裡。
宴席內歌舞繚繞,絲竹之聲如空洞一般,緩緩奏來,聲聲擊打在衆人的身上、心上。
皇后楚懷的手心已有層層汗水,貼在身上的衣物猶如黃梅天裡的悶汗一般,粘粘地貼在身上,只讓人透不過一絲氣來。
“皇上,臣妾有些不勝酒力,想出去一會兒醒醒酒!”
皇上淡然一笑,只輕輕點了點頭,他再清楚不過,他們父女二人這一唱一和不過是爲了讓晉楚懷儘快離開,以防一旦事起,傷及他的女兒,或是讓自己的女兒落入自己這邊的人質罷了。
陳帝此時因中毒面色是極爲難看的,因而對着皇后淡然一笑在晉麒看來,顯得尤爲可怖憎人。
年宴已至半酣,此時歌舞已悉數退下,君臣相對,氣氛是極爲凝重而又緊張的。
晉麒此番更是公然挑釁。
“皇上!自大陳開國以來,每年開年第一天的這次年宴是極爲重視的。大陳先祖時便已立下這個規矩,乃容不得半點推諉,更是君臣之間難得共處的機會。今日,就算皇上龍體再不適也不能駁了首輔大人的面子!於禮於制更是不符!這若傳了出去,也不知百姓們會做何想法,不知皇上是否考慮清楚了呢!”
此時站起來說話的正是長年駐守在西域的大將錢雄磊,此人長得人高馬大,極爲彪悍,站起身來,甚至是如今身子虛弱消瘦的陳帝兩倍之大,猶如一座大山般屹立於前。
刑部尚書樑啓冷冷道:“這麼說來,錢大將軍的意思是,如果皇上今天不飲了此酒,那便是不忠不義之了人嗎!”
錢雄磊冷冷一笑道:“樑大人不虧爲我大陳國學識最爲廣博之人,當然了,本將軍可從未說過這樣的話!”
“放肆!錢將軍身爲大陳國的駐邊將軍,最主要便是要時刻記住你乃是大陳國的臣子,保家衛國該衝鋒在先!君臣有別,豈容得你如此無禮!你豈知,此酒多烈!皇上如今的身體是半點酒也沾不得,你是存何居心!”
錢雄磊滿面的絡腮鬍子,眼睛極小,臉上橫肉一旦說起話來,便有些微微的顫動,如大山般的身軀往那一站便給人一種自然而然的畏懼,“那又怎樣!他自八歲登基以來,自今已二十餘年,他也早已不是黃毛小兒,可直到如今我大陳國上下哪件事能離得開首輔大人晉侯爺的!既然這樣,又何必佔着茅坑不拉屎!自古以來,便是有能者居之,皇上若如此力不從心,不如早早的把位置讓出來!”
“大膽!”張元呼一下猛地站起身,面對比自己整整高了一個頭,壯如牛的錢雄磊,他毫不畏懼,“來人,將這無禮之徒速速拿下!”
話畢,從御筵外立即竄出五六個侍衛,個個手拿利劍,團團將錢雄磊圍在中間,只是那錢雄磊體形龐大,一時之間,幾個侍衛無人敢貿然向前,拿着劍雙眼絲毫不敢離開錢雄磊半分,緩而有序地慢慢轉動。
錢雄磊仰天哈哈一笑,一個箭步上前,左右手及雙腳接連開弓,只是片刻功夫,剛剛還好好的六個侍衛均已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錢雄磊拍了拍雙手,不屑道:“花拳繡腿!這麼幾個小小的侍衛就敢來抓我!老子在戰場上的時候,十幾個人圍着我,老子也沒怕過誰!有種的就多叫幾個人上來,老子今天酒足飯飽有的是力氣!”
“哈哈哈哈!錢將軍,好身手!未將等甘拜下風!”此時,說正話的,正是另外三個駐遠大將軍黃法德、肖敏思以及高雄坤,三人雖沒有錢雄磊這般的虎背熊貓,但個個均是軍中好手,身手不凡!
錢雄磊微一拱手道:“各位將軍見笑,我正手癢癢呢,誰讓他們不知好歹!”
高雄坤笑道:“首輔大人,看來今天這御筵之上,不知好歹的人還頗多啊!可要未將等出手教訓教訓!也好讓他們長長記信,這大陳國究竟是誰說了算!”
皇后早已藉着酒醉更衣之名離開了宴席,但席上譬如婉貴妃,譬如靜嬪、如妃等後宮衆嬪妃卻仍在,其餘便有如惠王、二品大臣樑超、邱志生、孔偉祺、陳仲等均一一在列,另外便是一些其他的六部官員及宮女、太監等人。
已有膽小的宮女太監想借着無人關注他們之時,要偷偷溜出去,卻被團團圍在外面的士兵或一刀殺了,或一把拎了回來。
利劍割破喉嚨發出的“撕拉”聲如摧命魔咒一般,重重地擊入宴席內諸人的耳中,直入腦門與心坎。鮮血如開閥的噴泉一般,呲呲地不斷往外噴射,雙腿垂死掙扎之際,血則是越流越多,被廳內燒得暖暖的碳一烘,那股子血腥味毫無遺漏地直衝衆人的腦殼。
晉麒冷笑道:“誰也逃不了,這裡裡外外,老夫均已命人圍了個水泄不通!誰若想早點見閻王的,大可一試!”
陳帝虛弱道:“祁步君呢,禁軍呢,禁軍的人呢!”
晉麒哈哈大笑道:“皇上,你到如今還指望着禁軍呢?卻不知,這禁軍大統領祁步君早已深陷兒女私情之中。現在就算他祁步君在又如何,禁軍早已落入老夫的控制之中!”
晉麒指了指從外面衝進來的幾十個侍衛道:“否則,你以爲這些人又會是誰呢?”
陳帝指着晉麒怒道:“你……你竟然早就存有不軌之心了!你好大的膽子!”
“哈哈哈哈,你到現在才知道嗎?晚了!不是說你聰慧過人嗎?不是說你什麼都能洞察秋毫嗎?那又怎樣,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如今你還能幹什麼!”
嬪妃們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臉色蒼白哭喊亂叫,靜妃與肖公公二人緊緊地攙扶着虛弱無力的陳帝。她雖聽不到,但廳內發生的一切她是再明白不過了,此時她雙眼極爲敏銳,緊緊地盯着劍拔弩張的衆人。
見局勢越來越緊張,高雄坤等人話一說畢,早已起身,只逼視着衆大臣及陳帝而去,面露兇光,毫不保留地展現在諸人面前,個個如同想即刻將陳帝等人生吞活剝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