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日比往年似乎溫暖了許多,直至冬至前的那幾天,才紛紛揚揚地下起了雪,原本以爲,冬至祭祀總要被這滿天滿地的雪給耽擱了,本想着這一年一度的年祭祀禮也只能從簡了。
卻不想,在冬至前一日及冬至那日反倒出了個大太陽,屋檐上的雪化得滴滴答答的,自屋檐處不斷滴落,嘀嘀答答,清脆如山泉流水,如絲琴奏樂一般。
下雪不冷化雪冷,那種冷似乎能穿透裹在人身上的層層織物,硬生生地滲進骨子裡一般,不管加多少衣服在身上,仍覺得手腳冰涼。
再加上皇后身子實是虛弱,這樣的冬日裡是半點也出不了烘着碳和燒着地龍的坤寧宮了,於是皇帝便命婉嬪來替代皇后與自己一起行祭祀之禮,此事早在前一日已被傳得沸沸揚揚。
按理,如今後宮之中,除皇后外,雖無貴妃或皇貴妃。但婉嬪卻並非後宮之中除皇后之外位份最高的嬪妃,尚有育有一子的如妃,雖然如妃所生的大皇子據說有些癡傻,但總要好過至今膝下無半個子嗣的婉嬪的,何況皇后抱病這段時間,也一直是如妃在打理着後宮,未出過半絲錯誤。
婉嬪無所出不說,仍居嬪位之上,再怎麼樣理應由如妃代替皇后而非她婉嬪來與皇上行祭祀禮,纔講得過去。
冬至祭祀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事情,除了皇帝與皇后及三品以上大臣外,其餘人均只能在祭祀場圍外,可這般如此大的一個重要祭祀禮,像嬪位這般只據內宮四品的嬪妾,無論如何也是沒有資格站在皇帝的身邊與其一同行祭祀禮的。
一年一度冬至那日的祭祀禮是極爲莊重的,非妃以上後宮嬪妃不得站在皇帝身側,何況當今陳國皇后仍健在。這樣的只有嬪位的婉嬪晉慧站在陳帝身邊,而作爲位份高於婉嬪的如妃卻站於她的後側,總覺得太不合規格,太過於突兀。
只是如妃雖生有一子,其外戚在朝中卻無什麼勢力,連原本在朝內任小小官職的父親在她生下孩子後不久也無端過世,自然更沒有人會替如妃說話。
一大早,文武百官已是陸陸續續的到達皇宮中的大廣場之前,浩大幾千官員和隨從已在等待着陳帝與婉嬪的出現。
此時離前往太廟祭祀還有一炷香不到點的時間。
對於婉嬪代祭,文武百官之中,竊竊私語者甚多,然卻礙着婉嬪乃是首輔大臣晉麒的親侄女,自然無人敢明着提出來,反而將鄙夷與厭惡的眼光直刺禮部尚書龍偉祺。
不過那龍偉祺卻不卑不亢,傲然地看着諸位大臣,大有吾本首輔大人提拔,爾等能奈我何的氣勢。
人羣中,有一個極小的聲音,低低地與一位年約四五十歲上下的官員說道:“褚大人,咱們人微言輕,可您不一樣啊,您是吏部尚書,二品大員,您說的話,皇上多少還是會聽的。您看,這……這成何體統啊!不要說我們大陳國自建國以來,就是從古至今也從沒有過這樣的事。有育有皇子的正妃不用,竟讓一個小小嬪位婦人來主持祭祀這般的大禮,這……下官的臉都沒地兒擱啊!”
另一位官員附和道:“誰說不是呢!如妃娘娘端莊淑良,又是進宮多年,還爲皇上生下皇長子文昌翼,這樣的大禮,皇后身子不行,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她呀!”
褚赫聽了卻輕輕一笑道:“各位大人又不是不知道,婉嬪娘娘乃是晉侯爺的親侄女兒!而且我也聽說了,想必各位大人也知道,皇長子雖還年幼,但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實是愚鈍之輩,這輩子也就只能養在如妃的身邊,甚至連個親王也封不成的。她又怎會有資格與皇上共同主持祭祀這般的大事呢?”
“也是,誰讓如妃不爭氣,生了個癡傻兒子呢!婉嬪能上,還不是因爲晉侯爺的原因嗎?她可是晉侯爺的親侄女啊!這麼露臉的事,他能讓別人去染指嗎?只是,唉,這也太不像話了。”
“那可不能這麼說吧,雖然生的兒子是個癡傻,但好旦是皇家血統啊!而且皇后身子不好,後宮之中便由如妃打理,已是形同於副後啊!”
“不要亂說,聽說婉嬪雖是首輔大人的親侄女,卻並不怎麼受首輔大人待見,而且晉夫人也極不喜歡她呢!”
褚赫似有些不信,詫異道:“真的?怎沒聽晉侯爺說起過呢?”
“這種芝麻大的小事,首輔大人會說嗎?再說了,褚大人,你想想,原本她被寄養在晉府的時候,您可見過她有如今天皇后一般倍受首輔大人與晉夫人寵愛呢?”
另一個官員小聲說道:“她在晉府的時候,別說寵愛了,據說連飯也不見得吃得飽呢。整日裡還要像個下人一樣幹些粗活,就是這樣,首輔大人的夫人還動輒打罵她呢?”
褚赫疑道:“真有這事?”
“可不是嗎,我也聽說過,有次我去首輔大人府的時候,便碰到她一人在角落裡哭呢,我還見着她手上有不少淤青呢。只聽得邊上有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小姑娘在安慰她,說什麼老夫人只在氣頭上,等這事過去了,也會饒了她什麼的。”
“對對,確實如此,下官還聽說,當初首輔大人送她進宮,是因爲皇后沒法再生育了,讓她進來給晉家生皇子的呢,只要一旦生下皇子,唉,恐怕也就沒多久能活的了哦!”
褚赫驚訝道:“此話當真?”
“當然是真的了,褚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皇后的宮裡可是有醫女的,這樣的大事,他首輔大人能不知道嗎?否則的話,何必早早的就送她進宮呢?不管她如何不受首輔大人待見,可她終歸是晉家人啊,身上流淌着的也是晉家的血啊,要不然呢,有這樣的好事能輪到她?依我看啊,只怕是我們這位皇帝不明白這位婉嬪娘娘在軍侯府時的事情,所以纔會想到讓她來替皇后與他共同主持大典的。”
“也是,畢竟首輔大人朝中影響太大,皇后身子不適,雖不合祖制,也沒辦法!”
褚赫思慮道:“那這麼說的話,今天讓婉嬪來主持祭祀大禮,應該不是首輔大人所願的了!”
“應該是,褚大人您看,首輔大人此地可有半分開心?”
“首輔大人明明知道這樣不合禮規,那他爲何自己不向皇上提呢?”
“哎呀,褚大人,這不是很明顯的嘛,雖然首輔大人不怎麼待見嬪嬪,可他明面上畢竟是婉嬪的親伯父呀,難道要讓他這個親伯父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出來嗎?何況咱們這位首輔大人您是知道的,向來教導我們要低調做人的嘛。”
另一人道:“對對,是這麼個理,褚大人您有何見解,不防說與下官等聽聽?”
褚赫邊考慮邊小聲說道:“你們想啊,如果首輔大人僅僅只是想讓她進宮生下皇子的,那斷不能讓婉嬪的位份太高。否則的話,生母高貴,怎麼可能將自己生的孩子讓給她人撫養,而且一旦她位份過高,首輔大人也不好駕馭,想要在事後下手除掉她,也會變得更難!可今天這樣的祭祀禮讓婉嬪主持,想想也是必然皇上有意晉封婉嬪了,到時那可是要一發不可收拾了!”
“對對對,褚大人說得有道理,唉呀,還是褚大人的見解高啊,不虧您能事事得到首輔大人的器重,不像我們,什麼都不會啊。只是,以下官看,只怕首輔大人現在正不知該如何說通皇上換別的嬪妃去主持大禮呢!褚大人,您看……咱們畢竟人微言輕,但只要您第一個站出來,我們保證跟隨在您之後!”
褚赫卻仍有猶豫道:“這……諸位大人,你們覺得,確實是如此嗎?下官是怕……”
“唉,別猶豫了,褚大人,您看,大禮馬上就要開始了!而且,您瞧,晉侯爺的臉色實是難看得很呢!”
褚赫仍疑慮道:“反正這一路到太廟還有時間,你們讓我先好好想想!”
那幾位忙道:“好好好,褚大人您好好想想便是,不過若是您第一個站出來了,我們必會跟隨您的左右!”
褚赫簡單道:“好!”
正說話間,陳帝已是攜了一位正裝女子出現在文武百官之前。
今天的婉嬪極爲明豔,一身乳黃色的衣裙外罩一件淡黃色毛領斗篷與陳帝明黃色皇袍相應,膚如凝脂,微微而笑。
陳帝微笑着攜着婉嬪晉慧的手,一步步從承德殿前的石階上下來。
在他們二人的身後,跟着宮中其他幾位嬪妃,乍看上去,今日如妃的臉色似乎極爲蒼白。
嬪妃後面便跟着大皇子和皇后所生的小公主。
綿延幾裡的皇家儀杖隊在一個時辰之後,終於到達了太廟。
這一路上,褚赫不知偷偷打量了多少次站於他前面的晉麒,三番幾次欲言又止,終因晉麒看上去冰冷的臉色而退卻。
此時已到太廟,祭臺高高地搭建在太廟外廣場之上,陳帝正攜着身邊女子的手正一步一步地登上祭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