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不鹹山,只是爲了再看她一眼。銘文事件,已與我無關,這點要求,不會干擾你的計劃。”
空聽完我的要求,沉默了一下,眼睛在鏡面上慢慢的眨動,過了片刻,他的聲音才從銅鏡傳出。
“看不出,你還是一個念舊的人,自古多情空餘恨,你想見的人,早已經死了,即便你去不鹹山,看到的只是一具枯骨,有意義嗎?”
“至少,我還有情,不是嗎?”
空不再說話了,因爲他聽得出來,我是在暗中嘲諷他。他很少會流露情感,我很難想象,一個完全沒有情感的人,他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的。
但空聽出我的嘲諷也沒有發怒,按照我的要求,他把我從小郎山的地下墓穴直接送到不鹹山。
來到不鹹山,空的眼睛就在銅鏡上消失了,我能看到不遠處那座歷盡滄桑的雷劈山。人的情感,的確是個很奇怪的東西,玉人是死去了,可我相信,她的意念,並沒有完全消失在人世間,雲圖朵就是她殺掉的,以我對雲圖朵的交情,我本不可能無動於衷,然而一直到現在,我提不起對玉人的恨,只要一想起她,心裡就會覺得酸楚無限。
我慢慢走到雷劈山下,在山下,找到了掩埋玉人屍骨的地方。
挖開小小的地洞,入眼依然是一片紅的和血一樣的土,透過血土,能夠看見那具如玉晶瑩的骨骼。我輕輕掃開上面的土壤,玉人的遺骨,完整的呈現在了眼前。
我就坐在她身邊,眼神開始恍惚,錯亂叢生,冥冥中,我還能想起自己在蠻荒的遠古時代,所遇到的那個風姿天成的小女孩兒,她的眉毛,眼睛,烏雲般的秀髮……
她在跳動,在歡笑,但是一轉念,我就想起在我丟下她獨自離開遠古時代之後,她所經歷的,會是什麼。或許是孤獨,或許是悲憤,或許是悽楚……
“我知道,你沒有死,對不對?你不會死的……”我忍不住喃喃自語,因爲在我心裡,玉人永遠都是活着的,即便我看到她已經被掩埋在這裡無數歲月的骨骸,但我還是覺得,她還活着,只不過,她比我灑脫,她只是丟棄了那具無用的皮囊而已。
就這樣,我在地洞裡坐了很久,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兩天,我的確想把獸骨刀的謎題解開,不過來不鹹山,我單純的只是想再看看她,這個地洞我檢視了很多次,不可能有任何線索。
這一坐,我就不想再走了,整個人都混混沌沌的,沒有思維,腦子完全放空。直到我坐的疲憊了,麻木了,才緩緩起身。
“下一次,我或許要很久以後才能再來……”臨別的時候,我輕輕的對着玉人的骸骨說了一句,這次離開不鹹山,我勢必要全力以赴去解開心中的謎團,銘文事件不重要了,但關於玉人的謎團,始終都在緊緊牽扯着我的心。解開這個謎團,可能要浪費很多時間,也可能會徒勞無功,不過,我心念已決。
我轉過身,輕輕把身後的血土移過來,想將玉人的骸骨好好的重新掩埋,讓她可以在這片土壤下,做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夢。但就這麼一轉身的功夫,再回過頭的時候,我看到玉人的一條手臂,隱隱的指向了地洞的盡頭。
這是一個很扎眼的提示,如果換了別的人,此刻或許已經嚇的魂飛魄散,因爲面前是一具早就失去生命的骨骸而已,但我心裡很清楚,玉人
的手臂既然指向了那裡,就說明,地洞盡頭,一定有一些她想讓我看見的東西。
地洞盡頭,會有什麼?
我很小心的朝地洞那邊靠攏,地洞空間有限,面積不大,幾步就能走到盡頭。從表面上看,地洞的確是到了無路可走的極盡處。
轟……
手裡的火把突然爆裂出一團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的火光,如同天空的烈日在地洞裡炸開了,這團光亮不是人的肉眼可以抵禦的,我不由自主的就閉上眼睛。
光團只閃了一下,就黯淡下來,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前的地洞盡頭,出現了一個入口。
入口的後面,是一片看不透的虛空,如果不親自走進去,可能不會知道,入口裡面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看看入口,再看看身後的玉人,我明白,這就是玉人的提示。
我沒有猶豫,幾乎想都不想,一腳從入口跨了進去,玉人不可能害我,她一定恨過我,怨過我,但是時間沖淡了某些過往,千年的恩怨,在千年後只是一片雲煙。
轟隆……
一腳跨進入口的時候,黑暗的虛空裡陡然亮起了一道一道飛逝而過的流光,光在閃爍,我的腦袋昏沉了,神智微微的紊亂,已經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在虛空裡穿行,還是身邊的光在流逝。
這種感覺,猶如進入了流淌的時間裡,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將要漂泊到什麼地方。
神智雖然有點不清醒,但是我的眼睛,耳朵,都保持着正常的靈敏,穿行了很遠,身體上下左右,全部被流光所充斥,我沒有生出別的任何反應,就看到流光裡,折射出了兩道飄渺的影子。
“你設計,把寧侯引出來,引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
流光裡的一道影子飄忽着,發出我所熟悉的聲音,這是空的聲音。
“引他出來不難,將他引出之後呢?殺了他?”另一道聲音也隨之傳出,我聽得出,這是祖甲的聲音。
祖甲的聲音裡帶着一種期待和興奮,他和我一樣,都知道對方是自己前進路上最大的障礙,一旦把對方掃除,那麼之後的路,就會順暢起來,甚至可以毫無阻滯的走到終點。我想殺了祖甲,祖甲同樣也想殺掉我。
“不!”空聽了祖甲的話,語氣頓時變得無比暴戾:“你可以殺別人,但絕對不要去殺寧侯!如果你試圖殺他,我會讓你比死還痛苦一萬倍!”
“是……”祖甲忍不住被空暴戾的語氣嚇的畏畏縮縮,他估計也知道空有多麼可怕,這不是任何人可以抗衡的存在,除了服從,祖甲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不要殺他,你將他引出來,只是破他的心境。”
“怎麼破他的心境?”
“讓他甘願就此罷手。”
“恐怕很難。”祖甲猶豫着,走上這條路的人,不能回頭,一旦退縮,就意味着要被對方超越,繼而被對方滅殺,不管是誰,均騎虎難下,祖甲深諳這一點,他知道我不可能輕易的就罷手退出。
“這個你拿去,只有這件東西,能破他的心。”空輕輕的一擺衣袖,一把瑩潤的獸骨刀,飛向了祖甲。
也就是在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祖甲無論在別人面前僞裝的多麼誠懇溫厚,但他的內心,始終想要把我剷除。我被他引到瓶子空間的時候,祖甲還在勸說我,勸
說我不要與他爲敵,當時我疑惑,疑惑祖甲到了這種地步爲什麼還試圖要說服我,如今纔算恍然,他不是不想殺我,而是不敢,空已經警告過他。
但是祖甲還是想要嘗試一下,他在瓶子空間裡用空所賜予的獸骨刀,試圖殺我,但獸骨刀粉碎了,只有一縷若有若無的氣息,鑽入了我的心田。
我並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我層面對過無數次困境和死亡的威脅,即便那樣,我也沒有想過要放棄,反而越挫越勇。現在靜心想一想,這一次,我好像放棄的這麼幹脆,原因無他,只因爲獸骨刀裡那一縷若有若無的氣息,無形中湮滅了我的意志,讓我心灰意冷,覺得再堅持下去,也不會有任何意義。
獸骨刀裡的氣息,從何而來?那是玉人的一縷遺念嗎?玉人還是不想讓我涉險,想讓我安穩的活下去?
我的心,又開始抽搐,開始劇痛。我難過的想要流淚,只要一想起玉人那帶着絕望和哀怨的臉,我就不可抑制的陷入深深的泥沼中。
這就是命運,明知道會如此痛苦,卻依然逃不過命運之輪的轉動,彷彿這一世,註定都要遇到她。我無法改變命運,假如知道遇見了她之後,我會一直活在一片走不出的陰影裡,會一直帶着一塊難以癒合的傷疤,那麼,我寧可從來都沒有見過她。
唰……
流光一閃,空和祖甲的影子瞬間不見了,我在流光和時空之間穿行,心頭的那塊傷疤,漸漸的開始崩裂,難受的無以復加。傷疤是無形的,可是就連身軀好像也隨着傷口開始粉碎。
不由自主的,我眼前猛然一黑,險些昏厥過去。身體的力量,似乎就在傷疤崩裂的時候流光了。
其餘的感覺,在這時候消失殆盡,只是覺得說不出的累,累的連眼睛也不想睜開。就在這片閃着流光的虛空中,隨波逐流。
我的心境,好像真的在不知不覺中崩潰了,苦苦修行了那麼久,總算讓心境接近了圓滿,但我的性格,註定了心境不可能真正達到完美無缺的地步,這個小小的缺憾,終於釀成大禍,獸骨刀裡的氣息,讓我倦怠不堪,再也不願理會塵世間的一切。
身在萬千道流光的虛空中,什麼也不想,就想這樣沒有憂慮的飄下去,無論飄到什麼地方都無所謂。
我好像要進入沉睡了,眼睛難以睜開,乾脆就徹底放棄,心裡只想着,這樣睡過去,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
驟然間,我感覺身邊彷彿有什麼東西匆匆的閃過,而且,一股玉人身上的氣味,鑽入了鼻子,這是一股留在我心中的味道,在嗅到這股氣味的時候,我的眼睛一下子睜圓了。
“玉人!”
在睜開眼睛的同時,我渾身上下的神經彷彿被一千根鋼針深深的觸動,因爲我看見那道從身邊匆匆閃過的背影。背影仍在視線裡,那是玉人的背影。
這時候,我根本就沒有時間去想,已經死去了那麼多年的玉人,怎麼會在這片莫名的虛空裡,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要追上她,再看看她,哪怕只是看一眼,我的心,或許就會好過一些。
“玉人!”我失去了力量的身體如同在須臾中又充滿了銘文神能,猛然一抖腰身,急速的朝前追趕,一邊追趕,我一邊大聲的呼喊着,但是前面的玉人聽不到,她的腳步,那麼急促,像是有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