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小女孩兒所打的手勢,我就明白了,她知道黑山地洞裡肯定有什麼東西,只不過她不敢染指。人祖悟道之處,那不僅僅是一處聖地,很可能還是一處禁地。
我原本是極力想要阻攔她再去黑山的,可是黑山地洞和銘文有關,地洞深處的所謂的秘密,引起了我的興趣。空說我的不鹹山之行一定還有別的收穫,那種收穫的意思,並不一定非要得到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信息和線索同樣算是收穫,而且有些信息無比寶貴,比任何實物都要有價值。
我有點動搖了,但是心底還有理智,我只是暫時在這個地方逗留,時間不會太長,所以做什麼事都要考慮清楚,能不能做。
認真想了想,我打手勢告訴她,昨天差點在黑山被抓到,人祖一定嚴加戒備,現在就冒然趕去,很不理智,而且非常危險,即便要去,也得過一段時間再去。
小女孩看懂了我的手勢,她那麼聰明,不會想不通這個道理,只不過她好像有點不高興。
我笑了笑,讓她坐下來,然後牽引着一縷自然氣息,讓她感應。這是一種她從未感受過的氣息,彷彿整個人都和自然慢慢的融爲一體了。她的目光裡又流露出了好奇,崇敬,她知道,我所牽引的這一縷氣息,能轉化爲強大的力量。
她馬上抓着我的衣袖,在無聲的央求我,想讓我教她這些。在我看來,這有點困難,當初黃公傳授我自然之道的時候,我已經有了相應的基礎,但是這種修行,重要的不是傳授,而是自己的感悟理解。所以我沒有拒絕,想方設法的用手勢來和她表達,讓她領會我所想告訴她的東西。
她生在這片天地中,可能自然之道更適合她,遠比強行吸納銘文氣息要更來得快一些。我不能在這裡永遠滯留下去,我總會離開,我想留給她一點保命的資本。
小女孩的理解能力讓人吃驚,在沒有語言交流的情況下,僅僅憑我的手勢,她就能把我想傳遞的意思理解一大半。我很欣慰,照這樣下去,她不會變成比人祖更加強大的人,不過在這個世界裡自由的生活,還是沒有問題的。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我們沒有離開,就在這兒傳授她自然之道。說實話,和她在一起,我很開心,那是一種少有的輕鬆,就好像完全脫離了自己應該擔負的責任,自由自在,毫無牽掛。
但在這種輕鬆中,我又隱約感覺到了些許壓力。幾天時間裡,玉人沒有出現,我反而有了一種預感,我預感到,自己的猜測是不是真的要被印證了,玉人是不是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我繼續等待,一天,兩天,三天……當我在這裡大概停留了一個多月的時候,我心裡就不可抑制的產生了急躁,這種急躁讓我不安。因爲在這個時空裡,沒有返回的途徑和辦法,玉人不出現,我就要一直呆在這兒。
一個多月過去,又是一個月過去,連着兩個月下來,我急躁的將要發瘋了。兩個來月的時間,季節輪轉,已經到了深秋,天氣一天比一天冷,繁茂的世界開始凋零,小女孩兒在附近尋找了一個山洞,然後把爲數不多的一些東西給搬了過去。
在這種情況下,玉人始終不見蹤影,我只能把希望寄託在空的身上。我不止一次的用天物銅鏡在召喚空,說起來很奇怪,過去以往,只要我需要幫助的時候,空
就會出現,可是這一次,空彷彿也絕跡了,天物銅鏡沒有聲息,空的影子,再也沒有在銅鏡裡出現過。
小女孩能察覺到我的煩躁,開始的時候,她在忍耐,沒有詢問我,可是隨着時間的延長,她忍不住了,她小心翼翼的用手勢問我,到底是怎麼了?
我沒有傾訴者,也沒有人能理解我心裡的煩悶,我告訴她,我回不去了,我要找的那個人一直沒有出現。
“既然回不去了,那就留下啊。”小女孩兒繼續對我打着手勢,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嘴角一翹,指了指自己,歪着頭,那意思好像是在告訴我,留下來,她會一直陪着我。
我苦笑了一聲,或許在此時,只有她的笑容,是僅存的一絲安慰。
當我感覺玉人真的不會再回來的時候,我只能面對這個事實。我不是第一次陷入困境,我也明白,在困境裡怨天尤人或者大發雷霆,都不可能有任何用處,一個人內心的真正成熟和強大,就是在任何環境下,都能夠按部就班不急不躁的做自己該做的事。
記得很早以前,在我們旗河老家的小村子裡,有一個老太太。我很小的時候,那個老太太還沒有去世,偶爾從她家門口經過,可以看見她悠閒的坐在午後的暖陽中,無聲的,又愜意的享受一天裡最美好的時光。後來長大了,聽人說過,這個老太太過去是城裡的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後來被下放到了旗河,從豪門千金一下子淪落成爲處處受人歧視的階級敵人,她的處境可想而知。
在那個年代裡,有很多很多這樣的人,其中一部分,承受不住這種巨大的落差。
但老太太的心境,可能在無形中達到了一種至高的境界,她很安靜,從來不會因爲自己所受的不公平的待遇而發出一句怨言。她始終在做自己該做的事,她的衣服很破舊,不過一年四季,每一件衣服都漿洗的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別的人的工分,都要換取口糧,但是她哪怕少吃飯,也要用一部分工分來換一點點茶葉。偶爾閒暇的下午,她就會在自己的小院裡,靜靜的泡一杯茶喝,那個時候,她很舒心,很安逸。
我想,這可能是人的一種心理境界,或者說,是一種心態,人這一生,活的其實就是一個心態。
我開始讓自己面對這個事實,玉人不回來了,並不代表我的生命就要走向終點。我安靜下來之後,開始做長久的打算。我在隆冬來臨之前,用石頭和木頭做了一些器具,囤積了一些食物,用來熬過寒冬。
我做這些的時候,讓小女孩在旁邊看,在旁邊學。我幹着活,慢慢的教她說話。讓一個未開化的蠻荒世界的人學習完整的語言,可能非常非常困難,要浪費大量的時間,不過小女孩學的很快。
等到入冬以後第一場大雪開始飄落時,她已經能用簡單的口語和我進行交談。我是她的唯一一個模板,她所學會的技能,語言,好像都帶着我的一絲影子。她會和我一樣,保持一種既定的習慣,也會和我一樣,在交談的時候偶爾停頓下來,注視着對方的眼睛。
大雪一飄落,就無休無止了,連天的大雪封蓋了羣山,萬物絕跡,草木無蹤。我和小女孩在山洞裡過冬。這樣的生活,在過去我可能連想都沒有想過,被放逐到蠻荒的遠古,在山洞裡藏身,可是我並不覺得悽苦,或許,都是因爲
有她的存在。
我熟悉了她的習慣,也熟悉了她的笑臉,不可否認,她的性格不如她的外表那樣,完美的好像沒有瑕疵,她有缺陷,而且是很大的缺陷,和所有所有的人一樣,她天性中就帶着與生俱來的自私。
而且,她驕傲,敏感,接觸的時間長了,彼此熟悉了,有時候她會像一個神經質,因爲一點小事惱怒。
可是我並不介意,因爲只有這樣,她纔像一個真正的人。有情感的人。
我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山洞裡燃一堆火,圍坐在火邊,一邊望着洞外飛舞的大雪,一邊在她的要求下,講述另一個世界的故事。另一個世界,對她來說是絕對新奇的,任何事情都能引起她的興趣。
“那個世界,很好玩,對不對?”
“或許吧。”
“那……”她突然看看我,咬着嘴脣,低下頭,過了一會兒才慢慢的問我:“你,還會回去的?”
“我會回去,如果有希望的話。”我不想欺騙她,跟她解釋,在屬於我的世界裡,有我的親人,有我的朋友,我不能失去他們,他們同樣也不能失去我。
她一下子就不說話了,神情中有一絲掩飾不住的失望和懊惱。她噘着嘴,悶頭坐了許久,突然就跳起來,把面前燃燒的火堆砸的七零八落,然後一個人跑到山洞的角落裡。
我沒有答話,也沒有再說什麼,但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一個原本一無所知的人,在一個荒涼的世界裡獨自生活了十幾年,然後她的生活突然被一個不速之客打亂了。這個不速之客教會她很多東西,給她安全感和信賴感,時間一長,在她的內心深處,或許已經覺得,離不開這個不速之客了。
換做是我,我不可能比她表現的更大度。
她賭氣不說話,也不再理我,就躺在山洞的角落裡,一言不發。洞外的雪終於在入夜的時候停了,我能聽見,她睡着了。
可能是在入冬之前所做的準備仍然不充分,我身軀裡的銘文神能可以讓我攝取少量的食物就足以生存,但是她還不行,她正在長身體的年紀,需要的食物很多,我們的儲備不充分,囤積的那些食物快要吃完了,絕對熬不過這個冬天。
雪過之後,難得的晴朗,清晨時,她還在沉睡,我把火堆朝她身邊挪了挪,然後走出山洞,想趁她睡着的時候,到外面去尋找一些食物。
大雪冰封的世界,一望無垠,到處都是白茫茫的雪,不知道在哪兒才能尋找食物。我順着山洞外面那條小路走了很遠,在考慮着還要不要繼續尋找下去的時候,猛然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隱隱的呼喊。
我回過頭,一眼就看見她出現在很遠的地方。她拼命在深深的積雪裡朝我這邊飛奔,跑的很快,以至於幾次跌倒在雪中。
她很倔強,跌倒了就馬上爬起來,當她跑到我跟前的時候,我看見她的臉龐上,粘滿了淚水。
她一下子撲到我懷裡,緊緊的抱着我。情感,就是這樣,彷彿是上天給予人類的恩賜,從來沒有人教她哭,教她笑,可是她知道用哭和笑來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也從來沒有人教她擁抱,可是她知道,擁抱代表着什麼。
“不要走,你不要走……”她放聲大哭,把我抱的很緊很緊:“我不要你離開,不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