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神身上還沒有什麼本事,在這種惡劣的天氣下確實吃不消了,風雪太大,站在原地片刻功夫,身上的積雪已經落了一層,我們兩個一前一後加快腳步,直接衝到了這座孤立在山地深處的神廟前。
“廟裡燃着燈,應該有人吧。”老神朝大門看了一眼,門是虛掩的,只留下一條縫,廟堂很簡單,透過門縫,能看見裡面燃燒的燈火,還有正中供奉的神祗。
我也跟着朝裡面看了看,但是層層的光暈好像擋住了神祗,看不清楚那究竟供奉的是誰。
“小心一點吧。”我拉住正要推門進去的老神,在這種地方,這樣的廟堂需要很多人一起施工才能修建起來,先不說這個工程量有多大,最關鍵的是,把神廟修在這兒,有意義嗎?殷商時代,因爲生產力低下,資源很寶貴,不管是王室還是平民,他們不可能把有限的資源浪費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廟堂是爲了承載神祗,而神祗是用來膜拜供奉,荒無人煙的地方,這座神廟的存在,太詭異了。
但是,我心裡同時還有另一個想法,這座神廟是不對勁,可我不想繞過去,因爲如果這裡面有人耍什麼貓膩,那麼背後的人肯定是盯上我們了,繞的過這一時,也繞不過下一時。我對自己還是有信心的,在諸神出現之前,沒有人能把我怎麼樣。
抱着這個念頭,我就小心的把虛掩的門推大了一點,廟堂雖然空間不算小,但是窗子緊閉,還燃着那麼多的燈,在嚴寒的雪夜裡,廟堂內部溫暖如春,門一推開,一股暖意就迎面而來。
我走在前面,一腳垮進去,四周靜靜燃燒的燈火,彷彿就毫無意識的跳躍了一下。在搖曳的光暈中,旁邊的老神咂咂嘴,對我說:“寧侯,這是人祖的神廟。”
所謂的人祖,其實就是後世所傳的女媧,因爲在上古傳說中,女媧以泥漿造人,才衍生了華夏文明,所以,她是華夏人的鼻祖。殷商時,女媧的地位非常之高,那是亙古僅有的一位聖人,後面的三皇五帝,歸根結底是人主,而女媧則是神明。
我有點心虛了,因爲我畢竟不是那種百無禁忌的人,站在神廟裡,腿不由的有點發軟,感覺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壓力。廟堂正中的女媧神像昂首而立,不知道是泥胎還是木雕,和真人大小差不多,但是神祗的周圍,燃着一圈長明燈,在光暈的映照下,神祗恍恍惚惚,有點虛妄。
與此同時,我也覺得這個事情有點
意思,小時候沒有什麼課外活動,最喜歡做的就是看書,能蒐集到的課外讀物基本上全都看了個遍。我看過封神榜的原著,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本書開篇就是商紂在女媧神像前出言不遜,導致人祖大怒,從而掀起了波瀾壯闊的封神之戰。
同在殷商,同在女媧神廟,這一刻,我的眼神開始迷離。
“這個大個廟堂,怎麼會沒人?”老神抽抽鼻子,眼神很狐疑,一緩過那股快要被凍僵的勁兒,他的腦子也好使了,和我一樣覺得這個地方不對頭:“寧侯,咱們先站着不要動了,我心裡不踏實……”
我眼睛看着那尊神祗,不過感官並沒有放鬆警惕,廟堂外面呼嘯的風雪聲並不能完全妨礙我的聽覺視覺,我聽不到什麼雜音,也感覺不到有任何危險。
我和老神站在原地,把整個廟堂徹徹底底的觀察了一遍,這裡明顯沒有受過香火,陳設簡單之極,只有一盞一盞彷彿千百年都不滅的長明燈,在噼噼啪啪的連聲輕響。
“寧侯,這裡……”老神越來越不安,和我商量道:“咱們拿一點燈油,重新找個地方,有火堆的話,這一夜也好熬過去。”
“行,你去弄吧。”
老神把水囊裡的水都倒了出來,到燈裡去取油,我站在神祗面前,只看了那麼幾眼,我的眼皮子就開始突突的亂跳。
燈火朦朧,飄逸的火苗好像帶着人的心也飄蕩起來,不知道是凍僵的雙腿受到了暖意的燻烤,還是舒適的溫度讓腦袋有點發暈,我突然感覺到,這座神祗,彷彿隨時都會活過來一樣。
唰……
神祗的眼睛,蒙着一層薄薄的灰塵,黯淡無光,但是當我注視着它的時候,它的眼睛,好像猛然睜開了。
神的眼睛是什麼樣子的,沒有人知道,我看着這雙眼睛,就如同看到了一片深邃沒有盡頭的宇宙,可以容納一切。
啪嗒……
我聽到了一聲東西掉落在地上的聲音,但是想要扭頭的時候,卻感覺自己的反應異常遲鈍,彷彿連轉過身都很困難。當我察覺出這些,其實已經晚了。
我的心神一瞬間就變的非常模糊,和人將要睡着時的狀態一樣,迷糊卻又沒有完全昏睡,還有一點屬於自己的意識。我隱約的分辨出,那聲音像是水囊掉落了。
“我小時候,就長在侯府,我父親母親死的早,我捱過餓,捱過打,我想吃飽飯穿暖衣
,我偷過主人的酒,偷過廚房的鹽拿出去賣錢……”
老神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他的嘴皮子很碎,但這個節骨眼上,老神也不可能囉嗦這些事情。
我的身軀變的像一座山那麼重,我很吃力的想從這種非常奇怪的恍惚中掙脫出來,但是動動手指都好像要用盡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氣,老神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我的眼睛快要睜不開了,緊咬着牙關,一點點的把頭轉了過去。
我看到老神就站在背後不遠的一盞油燈旁,水囊已經掉落,灌進去的一半燈油全都流了出來,他站在那兒,低着頭,像是被人逼問着什麼,嘴巴開開合合。我雖然舉步維艱,但身邊的聲音還是能聽得到。我聽見老神像是跟人在談論自己已經過去的半輩子一樣,把所有做的糗事一件一件的說了出來。
這種事情本來是絕對不能對任何人說的,就算我不會怪罪他,但細節反映人的本質,如果一個生性習慣了偷摸拐騙的人,會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忠誠。
可老神一直在說,我知道,他也不對勁了。
“我偷了東西,瞞不過去,要被重罰,是寧……寧侯救我……”老神低垂着頭,話說的很清楚,但語氣非常機械,就好像心裡面所有的事全都沒有遮攔,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寧侯給我飯吃,讓我打理府邸,寧侯是好人,我雖習慣偷騙,可我知道好歹,我不會背叛寧侯……”
老神此刻的話,是絕對可以相信的,如果我猜得沒錯,他已經沒有屬於自己的意識了,這個古怪的神堂,儘管還沒有發現什麼問題,可我們兩個,難以控制自己。在老神絮絮叨叨說着這些的時候,我有種衝動,想把所有藏在心裡的事,大大小小亂七八糟,一股腦全都說出來。
我就覺得只有說出來,我纔會舒服一點,否則我肯定會被憋死。
“寧侯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寧侯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我心裡僅存的那一點意識,在明確的告訴自己,在這種情況下,無論老神還是我,都會不由自主的說真話,沒有隱瞞,沒有保留,一五一十的全部都要說出來。
一想到這個,我就愈發覺得難受,覺得整個身子似乎要被心底的秘密給憋炸了。如果我和老神一樣,從來沒有接觸過銘文,沒有那麼一點銘文給予的超凡力量,我這時候肯定也口若懸河,說個不停。
我們在被迫說實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