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羊倌還是那個老羊倌,他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變。他就站在七八米之外,一動不動的望着我。
“你把我折磨慘了你知道嗎?”我回想自己這大半年的經歷,感覺好像做了一場噩夢,當時徹底被捲進來的契機,其實就是覺得自己中了屍胎紅斑,要深度挖掘事件真相來救命。
“這就是命運。”老羊倌的目光隱隱泛着一圈一圈的波瀾,他的語氣很滄桑,如同在時間中漂流了無數的歲月,見過很多,聽過很多,所有的一切最終全部變成年輪般的皺紋,印刻在他的額頭和麪頰上。
我不想跟老羊倌擡槓,因爲我想知道他的意圖。所以,心裡就暗自琢磨着,該怎麼把話題引過去。
“有一些人,揹負着一個使命,要捍衛它,完成它,可能最初的時候,這些人憑着一腔熱血,認爲不管到什麼時候,都要信守自己的承諾,無論多難,無論多苦。”老羊倌收回目光,低頭看看自己的手,他的手和他的臉龐一樣,粗糙,佈滿了老繭:“可是日子一久,那份熱血沒有了,時間的磨滅,你想象不到,它能把一切東西都變的面目全非。這些人就那麼硬熬着,不知道要熬到什麼時候。”
“你說的這些人,是?”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妖人,與此同時,也恍惚的冒出一個想法,老羊倌知道的事情肯定也非常多,他很可能跟妖人出於同一個原因,無法把一切都明明白白的跟我講出來。甚至,他或許和妖人早就認識,站在同個陣營。
“你可知道,他們爲什麼能熬下來?”老羊倌不回答我的話,像是在跟我講述一個很古老的故事,淡淡的平靜的語氣裡,有一抹掩飾不住的哀傷:“你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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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搖搖頭,因爲我的確對很多事情沒有清晰的概念,一件事,想象和現實是完全不同的,可能作爲一個旁觀者,會覺得這件事不會多麼困難,然而,箇中艱辛,只有當事人纔會感受的到。
如果一個人只因爲一件事,而在歲月裡永無止境的漂泊,一年,十年,一百年……那種感覺,是普通人根本體會不出來的。
“只因爲。”老羊倌擡起自己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這裡,有一顆本心。”
一顆本心……
一顆屬於自己的心,不管經歷了多少,在時間中漂泊了多久,都始終沒有忘記最早的初衷。
這可能是一種堅定的信念,堅定到無法摧毀和磨滅。我能想象的出來,老羊倌所說的那些人,他們爲什麼能堅持下來。
“從開始,你就不會死,因爲命運註定了,要你來終結這些。”
我彷彿有些明白了,妖人說過,在他
們找到我的時候,這個事件其實已經暗流涌動。他們爲了一個相同的使命煎熬了那麼多年,肯定把所有的細節都琢磨的一清二楚,他們的安排很周密,很詳盡。
老神是最早出現的,他等於是明面上的一個保護者,妖人是隱藏的,或許除了妖人,還有別的同伴,如果情況真嚴重到不可收拾的時候,他們會露面。
這樣雙重的保護措施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但他們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因爲他們的對手,是“神”。所以,很可能在安排好這些以後,他們又加了一道保險。
老羊倌無疑就是這道保險,他附着在我身上,外界不管發生了什麼,都牽連不到他,他只有一個任務,讓我活下來。
我很相信自己此刻的判斷力,我覺得我的判斷不會錯。
但想到這裡,我突然很不安,老羊倌突然現出了真身,這代表着什麼?這明顯代表着他的任務完成了。
“我只能把你送到這裡。”老羊倌放下自己的手,他的眼神裡那股淡淡的哀傷越來越濃重,但哀傷裡,好像又有種說不出的輕鬆。
“然後呢?”
“然後,你會明白的。這件事,總要有終結的時候,我們等了那麼久,終結的時候,是該要到了。我老了,走不動了,把你送到這裡,後面的路,你自己走。”
我真不知道老羊倌要幹什麼,一下子茫然無措了。
“你要去做什麼?”
“做自己該做的事。”老羊倌仰起頭,閉上眼睛,彷彿在回味什麼,過了很久,他才睜開眼睛:“這一生,無愧。”
“你到底要做什麼?”我心裡愈發的不安了,老羊倌如果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是那股陰森森又神秘莫測的樣子,可能還好一點,但他這麼莊重肅穆,讓我心慌。
老羊倌彎下了腰,在腳下一片殘留的塵土中輕輕一撥。灰塵裡掩藏着一顆小小的石球,當老羊倌的手指快要觸碰到這顆球的時候,他的手臂牽引着身軀,微微的顫抖着。
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我看得出,老陽光的心並不像他表面上那樣沉穩平靜,他的身軀在發抖,說不清楚是害怕,是緊張,或是興奮。
我想,他可能在進行一個很艱難的抉擇,因爲像他這樣,活了太久的人,幾乎把世上能發生的悲歡離合都見了一遍,沒有什麼事情能動搖他的心,讓他產生那麼大的反應。
但老羊倌的顫抖,只是一瞬,他很快就鎮定下來。頑強的伸出手,距離那顆小小的石球越來越近,在手指碰到石球的同一時間,他擡起頭,望着我。
“莫忘本心,莫忘……”
老
羊倌的手指彈了彈那顆小球,石球很小,這麼一彈,球就順着一條筆直的紋路朝這邊滾動。
就在石球滾動的那一瞬間,一股濃重的殺機彷彿從空氣中過濾出來一般。
這樣的殺機,我經歷很多次了,它只要露出一點點氣息,我就能察覺出來。世界上再沒有任何洶涌的兇機能和這股殺機相比,這是銘文殺機,幾乎可以毀滅一切的強大力量。
最開始的一秒鐘,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因爲銘文殺機只會在觸碰解讀銘文的時候纔會出現。但一轉念間,我好像明白了,觸碰禁忌的並不是我,而是老羊倌。
那顆小球!
我第一次見到這顆小球,但這顆不起眼的小球,絕對是一個犯了禁忌的東西,老羊倌一觸碰它,銘文殺機就被勾動出來了。
但我沒有時間再考慮這些,銘文殺機一出現,馬上裹住了老羊倌,殺機是無形的,然而我看着他,彷彿能看到死亡的陰雲黑沉沉的,他逃不掉,也躲不過。
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樣,能躲避銘文殺機的襲殺。而且我能看得出來,老羊倌絲毫沒有躲避的意思,他這一次出現,就是爲了觸碰這顆小球,這就是他的目的。
噗……
老羊倌站在原地,所有的表情,還有眼睛中的目光,全部消失,就如同一切都歸零了。僅僅兩秒鐘時間,老羊倌的胸膛就塌下去一塊,他的心臟肯定崩裂成了齏粉。
他很想繼續筆直的站着,可是他做不到了,我看到他的身子搖搖晃晃,將要摔倒。
“老羊倌!”我忍不住的產生了同情和憐憫,在剝開老羊倌表面的那層面具之後,我看到的,只是一個執着,固執,信守承諾的老頭兒。這樣的老頭兒,讓人敬佩。
我想衝過去,扶住他,儘管我知道被銘文殺機殺掉的人,會徹底的死掉,可是,我還是不願意讓他死的那麼狼狽。
就在我的腳步邁動的那一刻,那顆被老陽光觸碰的小球,滾到了腳下。
轟隆……
一片氤氳的白光驟然從平坦光滑的石盤上冒了出來,白光很淡,與此同時,我感覺一種形容不出來的氣息,在石盤上油然而生。
我的腦袋一下子就暈了,好像大腦被放在一個高速轉動的馬達上,天旋地轉。這是我有生以來感覺到的最強烈的眩暈,眩暈抵擋不住,差點就休克過去。
我沒有完全昏厥,儘管大腦的眩暈讓我的聽覺和視力都混亂一團,但潛意識裡,還有一絲屬於自己的思維。
但這一絲清醒,已經無法讓我判斷自己現在的狀態,整個人就好像陷到了一團漫無邊際的混沌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