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周講,竇建德有名部將叫劉黑闥,此人少年家貧,嗜賭成性,常常吃不飽穿不暖。但他作戰勇猛而狡詐,爲人極仗義。他與竇建德自幼關係不錯,常受竇的接濟,引爲一生的知己。竇建德兵敗後,風聞他有舉兵叛亂的跡象。現在他呆在貝州老家種菜,應派人火速緝拿,絕不使他興風作浪,爲禍大唐無辜百姓。
“噢——”李神通聽後,微微一笑,渾然不放在心上:“小小蟊賊而已,他的主子竇建德已兵敗擄往長安,不日即將處死,諒他也興不起滔天大波,至多在小河溝裡撲騰幾下,翻幾個狗刨兒而已。少年郎對醫術精通,可謂舉世無雙,本王心甚佩服。提及行軍作戰排兵佈陣,恐非你所精通也!不必過慮,不必過慮!”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真有本事的將領從不輕視任何潛在因素,也只有草包王爺李神通才這般掉以輕心!這番話若是講給李世民,絕不會這般輕視。還沒叛亂就已預料到將來的情況,從戰略上講,要做到防患於未然;從戰術上講,要厲兵秣馬,枕戈待旦,做好隨時出兵擊潰他的準備。
馬周急了,大唐半壁江山盡數被人劫去,士兵血流成河,堆骨成丘,還叫作小小浪花?李神通如此不聽勸,必釀大禍,急道:“劉黑闥起義只是表面現象,其造反的本質,王爺是否知曉?”
“哈哈哈……”李神通更大意了:“不就一個種菜的人嘛!派人把他捉起來,不就結了!何必大費周折!”
“錯!大錯特錯!”馬周與他針鋒相對:“時勢造就英雄,而非英雄造就時勢。一個劉黑闥不足慮,千千萬萬個劉黑闥、張黑闥、趙黑闥呢?豈能逮完殺光?”
“時勢造英雄,而非英雄造就時勢”這個警句引起李神通的警覺,也只有深諳軍略要事的人,才總結出來這種精闢的話來。難道說,眼前這名小郎君,對世間萬象皆瞭然於胸,真有通天徹地之材?
“此話怎解?”李神通臉色凝重,終於懂得虛心請教了。
馬周便把自已熟悉的史實,爲李神通一一擺明。
唐兵攻打鄭國王世充前,洛陽附近有十萬戶、五十萬百姓。打下洛陽城後,只留下不足一萬戶、十萬百姓。這麼少的人口使洛陽不再具備叛亂的兵力,國力空虛嘛,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夏王竇建德待人真誠,禮賢下士,治下百姓歡欣鼓舞,十分擁戴。他的實力與出爾反爾刻薄寡恩的王世充不可同日而語。而且,戰敗夏王竇建德只是在攻打洛陽時順道滅了他的兵力,兵力雖無,人心尚存,威望依然不減當初。
就是存在這個原因,唐王才把竇建德一幫屬下處死的處死,流放的流放,調離的調離。害怕他們起來造反而產生不信任,由不信任而派生出與大唐離心離德的造反心理!
“軍隊可以有效消滅,滔滔民意不可違啊!”馬周盯着李神通的臉色沉痛稱道。
“你怎麼知道這般清楚?”李神通再也不敢大意了,再也不敢輕視馬周了。
身爲山東道安撫大使,來博州郡以前,唐王李淵親自把李神通叫到面前,一再叮囑,要儘快收復竇建德的地盤,安撫民意,不可產生叛亂爲禍民間。李淵的話與馬周的話,雖不全然相同,意思卻大同小異。
來這裡前,竇建德的一衆屬下還沒被處死。李神通身處高位,已經得知對他們準備採取措施的消息。有些人這會兒恐已身首異處,喋血滿地。
眼前的年輕人,只是一名小郎中,經營交椅的小商販,從未離開博州。足不出戶卻曉暢天下大勢,難道他是諸葛亮轉世,胸藏百萬雄兵,有經天緯地之大材?要不然,堂兄李淵向自已當面交待的秘密,他爲何知道這麼清晰,猶如親身經歷一般!
太可怕了,簡直就是人間妖孽!
這種人爲我所用也就算了,若是被他人擄走,與我大唐作梗,那就是一場滅頂之災!
李神通心裡殺機正濃,臉上卻笑眯眯的問馬周:“講一講你怎麼知道這般清楚?”
這時,馬週一門心思想着如何圓場對付他的問話。作爲穿越者,當然瞭解這段歷史。可現在對長安一無所知,事情到底發展到哪種地步,馬周只是憑感覺推測的。若講不出讓李神通信服的理由,他就不會阻止劉黑闥起兵。刀兵重現,烽煙再起也就再所難免了。
因爲他掩飾得非常成功,馬周渾然不覺面臨的危險,心思主要放在阻止劉黑闥起義的大事。
“在下是小商販,在商言商,三句話不離老本行!”馬周終於找到了突破口,沒從正面回答李神通的問題,顧左右而言他:
“在下呆在市坊內接觸各行各業五花八門的人海了去了,有回鄉的府兵,有洛陽逃難到博州的,也有死了爹孃投奔親戚的。在下即使沒有大材,還有兩隻耳朵一張嘴不是?可以聽別人講,可以問別人這些情況啊!更有消息靈通人士,在市坊胡說八道。在下聽了,加上自已的分析判斷,便產生剛纔的見解。若是講得不對,還請王爺恕罪!”
“原來聽來的啊!”李神通長出一口氣,沒有剛纔那樣緊張,殺意漸漸隱去。
隋唐時期,指定專門的地點作市坊,讓百姓集中交易日常所需物品。這裡的人從四面八方趕來,帶來各地的小道消息奇聞軼事。郡城發生什麼大事,只要在市坊一宣講,不到三天時間,全郡所有人幾乎都知道了,聾子除外!
古代又沒手機、電視、網絡等快捷的傳播消息渠道,所有消息都通過市坊傳播。朝廷頒佈政令、緝拿要犯、秋後行刑也選擇這裡。後世一直保持這個傳統特點,比如某人犯了死罪,張嘴便說“拖到菜市口砍頭示衆!”菜市口就是隋唐的市坊。
身爲經營交椅的商販,又是一名讀書人,馬周呆在市坊內,比其他人更能瞭解天下大勢。以市坊爲藉口虛掩得到消息的方式,可謂是合情合理沒有半分破綻。
那李神通自然明白市坊具備這個特點,才放鬆了警惕心,並且以爲,馬周只不過是道聽途說,並沒有真正的本事,是他自已一時高看馬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