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驚棠掏出本本仔細翻看,甩掉腦子裡的肉餅,認真在腦子裡凝聚聞人遜的模樣,最清晰的只有那幅自己和聞人牽着手奔跑的畫面。
畫面中聞人一襲紅衣,衣袂飄飄,腰間掛着長笛,笛子尾端的穗子隨風搖擺——總之不是笛子就是簫。
她眼睛一亮,小手一拍:“我們根據聞人遜的模樣貼告示!如果聞人遜在塢縣,看到我們找他,他肯定不會無動於衷,就算他不出現,全城那麼多雙眼睛,也能發現他的蹤跡。”
“說好了,一個月後找不到就離開。”溫尋抱臂,一副滿不情願的樣子。
“我們找的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你怎弄得像與你無關似的。”蘇驚棠說完,也沒想聽溫尋回答,火急火燎提裙往前跑,“趕緊進城吧,再晚點牛肉餡餅要收攤啦!”
“蘇驚棠!”溫尋對着她背影喊道。
“幹什麼,別喊了,快跟上來!”蘇驚棠頭也不回地催促。
“你跑反了。”
“噢你早說嘛!”她回頭,再次從溫尋旁邊跑過。
溫尋無精打采地跟在後頭,不明白她爲何能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仍然如此堅持初心。
塢縣街市人頭攢動,晨間商販往來,叫賣聲不斷。
年輕的果販子挑着扁擔,踩着輕盈的步伐穿過人羣,嘴裡發出吆喝聲,簍子裡的果香滿街飄着。
告示欄前圍滿百姓,說着要賺這百兩銀子,果販子停下步子,從最側邊擠進去,想聽聽是什麼生財之道能賺百兩。
“什麼百兩,賣什麼的?”果販子好奇地問。
白鬍子老頭指着告示道:“今日城東來了兩個有錢少爺小姐,連夜貼了告示要尋故人,可這隻畫了個輪廓,鼻子眼睛都沒有,說是身穿紅衣,會吹長笛或簫,面如冠玉,可男可女。若誰能告知確切消息,可得一百兩銀子,親自帶人見他們,可得五百兩!”
衆人一陣唏噓,七嘴八舌。
“五百兩!這麼多,蘇家是京城來的貴胄嗎?”
“面如冠玉,就是長得好看的意思嘛,可男可女是什麼,能做男人也能扮女人嗎?”一個大漢說完,周圍的人捧腹大笑,“趕緊去找不男不女的人,可以換錢哩!”
“不男不女?城郊籬笆院裡不就有一個嗎?”
“人家有漂亮的女捕頭撐腰,你要是敢,你去抓!”
“哈哈哈哈不可,我怕他細膩嫩肉經不起我抓。”
兩個捕快打着哈欠從人羣外經過,大漢瞥見,揮手喊道:“兩位爺,這告示寫的尋人贈五百兩可否屬實?”
衆人給捕快讓路,他們走近掃了眼告示:“這個已經請示過上頭了,不用擔心有假,蘇家小姐大方着。”
“那個蘇家小姐什麼來頭,出手如此闊綽?”
“你想知道,你去問問?”
出手闊綽的“蘇家小姐”此時抱着幾個油紙包走在大街上,左手牛肉乾,右手豬肉脯。
她身着靚麗的杏色長裙,戴着金步搖,牙齒如同切刀,咬在肉乾上的每一口都很乾脆,水靈靈的大眼睛四處張望,直接略過圍滿人羣的告示欄。
“溫尋,前頭有燒鴨店,燒鴨是用大火把鴨子燒熟嗎?”蘇驚棠回頭,好奇地詢問。
溫尋懶懶散散地走着,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你留下來真是爲了尋人,不是爲凡間吃食找的藉口?”
蘇驚棠一本正經:“復仇乃大計,吃食怎能比?”說完她又咬了口牛肉乾,笑意盈盈走向燒鴨店,“凡間的肉食樣式真多……”
*
告示貼出去第二天,城東蘇宅門庭若市。
蘇驚棠睡得正香,整個人悶在被子裡,僅有長髮露在外頭。
房門不停被敲響,她哼唧一聲,長髮慢慢往裡收,被子邊上鼓成一團,兩隻鳥爪伸到被子外頭。
“蘇驚棠,外面來了許多人,都說有你故人的消息,你趕緊起來去認一認。”溫尋催促。
被子裡那團東西往前蠕動,被子滑落,露出墨綠色的龜殼和黑色的蛇尾,她擡起爪爪想遮住眼睛,但爪爪太短夠不到。
她愣了愣,低頭看到自己的爪爪,尖叫出聲,那聲音如同剝木,令人震撼又驚懼。
房門倏地被撞開,溫尋飛快閃進來,看到牀上的玄龜,愣了愣,玄龜緩緩轉頭,幽怨地看着他。
“噗——蘇驚棠,你還真是烏龜?怎麼尾巴和腦袋不太對?”溫尋笑眯眯坐到牀邊,企圖揪她尾巴,手剛觸碰到,她身子一抖,直接翻了過去,肚皮朝天,四爪撲騰,張開喙露出舌頭,像是在呵斥。
“有點醜。”溫尋手指落到她鳥頭旁,剎那間,蘇驚棠恢復人形,躺在牀上氣呼呼瞪他,他的指腹剛好落在她臉旁。
柔軟的觸感讓溫尋手顫了顫,他對上她的目光,心湖泛起漣漪。
他連忙收回手,彆扭地移開目光,起身出去:“外面很多人在等你,你趕緊起牀。”
她對着他急匆匆的背影羞惱喊道:“在別人恢復原形時罵別人醜是不禮貌的!”
*
蘇宅大門緩緩從裡打開,外頭嘈雜聲隨之降下來。
溫尋一身黑衣,墨發高束,神采奕奕,他目光隨意往前一掃,嘴角抽了抽。
人羣中紅彤彤一片,幾乎每人都身穿紅衣,笑容滿面。
站在前頭的幾個男人更甚,明明魁梧高大,卻穿着緊繃的裙子,化着豔妝,露齒一笑,一片黑黃色。
“公子,你看我可像你的故人?”魁梧男人掐着嗓子揮舞手裡的絹帕,時不時拋個媚眼。
溫尋憋笑:“諸位稍等,請排好隊,蘇小姐馬上就來。”不能讓他一個人瞎!
“來了來了,人在哪兒?”蘇驚棠火急火燎跑出來,驚鴻一瞥,一臉驚悚,轉身逃離。
一隻大手抓住她後襟:“哪兒去?”
“溫尋,外頭那些是鬼嗎?”蘇驚棠一臉後怕,有生之年她初次受到如此大的衝擊,“凡間的鬼這麼可怕嗎?”
“怕什麼,那是人,你趕緊看看裡面有沒有你要找的人。”溫尋將蘇驚棠身子轉回去,一片紅色對她招手,她苦笑着擡手迴應。
溫尋貼心地給她搬來凳子和桌子,指揮人羣排隊。
她像是看診的郎中一樣,坐在桌前挨個兒等人來,只是笑容有點苦澀。
排隊的人沒有百數也有七八十,一條長龍從左到右蜿蜒,聲勢浩大。排在後頭的人不停往宅子裡張望,頗有進去探看一二的衝動。
溫尋淡淡一掃,手指一動,大門緩緩合上。
五大三粗的男人挺着肚子走到桌前,揮了揮紅色的衣袖,笑容瘮人對着蘇驚棠拋媚眼。
她強顏歡笑:“大叔有仔細看過告示嗎?我要找面如冠玉、會吹長笛的人。”
魁梧大叔手帕掩嘴,掐着嗓子嬌羞道:“俺知道,俺年輕時可好看咧。你不是要不男不女的嗎,你看我像不?”
蘇驚棠抖了抖脣,欲言又止:“這樣……不合適吧?”
“小姐的意思是,俺不像你的故人?”大叔恢復原本粗獷的聲線。
“嗯……是不太像……”蘇驚棠弱弱道。
“那算了。”大叔撩起裙襬,岔開滿是腿毛的小腿,左搖右晃離開。
蘇驚棠沿着隊伍看向末尾,眼睛差點被紅色刺瞎。她擡手遮住額頭,看向溫尋,小聲開口,“溫尋,你讓那些女扮男裝的人都回去吧,我眼睛痛。”
溫尋抄着手站在她旁邊,睨了她一眼,彎起嘴角:“求我。”
她眨眨眼,含糊道:“求你。”
“聽不見。”
她哼哼唧唧,臉色微紅:“求你。”
看到她嬌俏的模樣,他眼中閃過一抹情愫,目光從她臉頰移到脣上,而後連忙移開,若無其事走向長隊,無處可放的手整理着本就整齊的腰帶:“咳,看你如此誠懇,爺幫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