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不見晝夜,不分時辰,蘇驚棠數不清自己失蹤有幾日,只覺身心疲乏,潔身都無力。
她奄奄趴在祭壇邊上,裙襬長髮散開,像是四分五裂的綠荷,攤了一地。
石門打開,響聲吵醒了蘇驚棠的意識,但她太累了,不想醒來。
珞瑜的意識慢慢清晰,擡眼看過去。
“驚語。”祁麟聲音溫柔,喜悅之意顯而易見,“你馬上就能從痛苦中解脫了。”
明明黑心腸,偏愛一身白,如今這身白,帶着濃濃的煞氣與血腥。
這是讓珞瑜最敏感、最討厭的氣息。
祁麟捧着一截筋骨朝走向她,當着她的面將禁錮放在青龍圖案的一角,接着掏出幾個瓷瓶,剛要打開,恍惚聽到心愛的女子說——
“你要奪取她的能力嗎?”
他動作一頓,看向珞瑜。
珞瑜認真看着他,眼神陌生但又透着幾分熟悉,沒有懼怕、沒有惱怒,平靜至極。
“剛纔是你在說話?”祁麟問。
“你會後悔。”珞瑜言簡意賅。
“我從不做後悔的事。”祁麟冷聲迴應,將麒麟血滴在麒麟圖案前。
“你連我都不認得了,洛陵,你做這些真的是爲了我嗎?”珞瑜平靜地問。
祁麟倏地回頭,看到珞瑜眼裡滿是失望,熟悉的語氣讓他握緊瓷瓶,心火燃燒。
當年他拜在她門下,初化人形,頑劣不堪,屢犯錯事,她便是這樣看他了。
也正是她這樣的眼神,讓他決定發憤圖強,讓她以他爲傲。
“我不在麒麟谷的時候,原麒來過,是她教你用這招迷惑我,還是你想耍小聰明?”祁麟踏上祭壇,捏住珞瑜的下巴,被迫她和自己對視。
她望進他眼裡,輕握他手腕,冷靜到幾近冷漠:“你口口聲聲是爲了尋我,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認得,你還是洛陵、還是當年那個小麒麟嗎?”
“你看到了珞瑜和我的過去?遲了,我已經等不到你慢慢去看了。”祁麟心煩意亂,掐住她脖子,“你這雙眼睛太煩了,在那之前,我先讓你脫了這副軀殼。”
他手中用力,隔空控住珞瑜,將她體內蘇驚棠的魂魄往外拉:“這幾日陣法的折騰竟沒讓你魂魄離體,你的意志比你的龜殼還硬啊,鄔驚語。”
珞瑜蹙眉看着他,沒有掙扎的意思。
祁麟惱到想挖了她的眼睛,手中不禁用力拉拽,薄薄的魂魄冒了點頭,像是一團無法聚集的雲,被風吸着。
僅僅到這兒,無法再往外拉。
強勁的阻力讓祁麟漸漸吃力,他驚駭地看着珞瑜清明的雙眼。
溫柔又強大的綠色光團打在祁麟手心,他收掌退後,看着被灼黑的手心,不住地顫抖。
“你的體內,爲何會有珞瑜的氣息?”世上能擁有如此強大的生命力的,只有珞瑜上神。
也正因爲她生命力頑強,祁麟才一直堅信她不死不滅,永存於世。
他無法將蘇驚棠的靈魂抽離,因爲在蘇驚棠靈魂正中心,帶着珞瑜親自下的古老封印。
此時蘇驚棠意識已經醒來,珞瑜的意識也沒有消失,她像是擁有了兩種感受。
一種是自己的忌憚和厭惡,一種是珞瑜的平靜和淡漠。
她靜靜注視着祁麟,眼底閃過瑩瑩綠火。
“怎麼可能……”祁麟搖搖頭,趔趄幾步,落荒而逃。
祁麟走後,蘇驚棠剎那間泄力,癱倒在地。
天色已晚,正殿黑燈瞎火,祁麟死了一般坐在太師椅上,木然看着窗外。
“不可能……”祁麟握着扶手,低聲呢喃,但就是說不出來——是什麼不可能?
忽然,祁麟神色一變,沉着臉:“廢物,都走到這一步了,還想着退縮?”
他看着手心的玉瓶,鳳凰內火在裡面跳躍發亮:“到了這一步,誰都不能阻攔!”
“鄔驚語故意裝作珞瑜的樣子迷惑我,她是狡猾的、奸詐的,她想阻撓我的計劃,他們所有人都不希望我找到珞瑜,萬物皆有規則,天界不再需要珞瑜,所以他們會想盡辦法迷惑我!”祁麟站起身,走到門口,一身寒意。
“我們要毀了所有阻止我們的人,救活珞瑜,只有我們,纔是真心希望珞瑜回來!”祁麟閉上眼,張開雙臂,身後魔氣暴漲,“只有我纔會不留餘力幫你啊,洛陵,我們纔是一體……”
*
祭壇上,蘇驚棠整個人彷彿剛從水裡打撈起來,渾身汗溼,面色痛苦。
識海里不斷有人喊她,喊她的真名——驚語。
“救救小麒麟吧,驚語,只有你能救她了。”珞瑜的聲音從遙遠的彼端飄來。
“我當年留下一抹神魂,四海漂泊,失去方向,意外落入獸胎,成爲了你,鄔驚語。”珞瑜輕柔道。
蘇驚棠心中疑惑:我……是你的轉世?但我們意識是分開的。
“我只是神魂中封存的一抹意識,要不是你生命受到威脅,我會永遠沉睡在你的魂魄中。
“或許上天早有註定,註定我意識醒來,助你消除欲魔,還萬山清寧。
“你體內有一道封印,裡面封存的是屬於你的能力。
“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我教你破除封印,你好好聽着。”
不等珞瑜繼續說下去,石門再次打開。
原麒施法將石門用施了法的石像卡住,剛要返回,不經意看到一動不動的蘇驚棠。
“蘇驚棠!”原麒心快要跳到嗓子眼。
他扶起蘇驚棠,看她還有氣,鬆了口氣:“我想辦法,我想辦法給你解開鐵鏈。”
他用力拉扯鐵鏈,一掌又一掌打過去,鐵鏈完好無損,反而磨得蘇驚棠腳踝更加血粼粼。
想到她說過,他和哥哥是同一個人,他心生一計,割破手腕往祭壇上放血,鐵鏈無動於衷。
他鼻尖酸澀,眼眶通紅。
哥哥要拋棄他,蘇驚棠也要離開他了嗎?
“哭什麼,我又沒死。”蘇驚棠握住原麒的手腕,綠光掠過,他傷口慢慢癒合,愣愣看着她。
她翻了個身,手放到丹田處,冷靜地望着祭壇頂上:“且等好,我一定要讓那個邪祟消弭於六界、永不復存。”
“溫尋來救你了,你說過,我和哥哥本是一體的,既然如此,他能做的事,我也能做,我會引溫尋進來,拖住哥哥。”原麒抹了把眼淚就要走。
蘇驚棠拉住他的手,眼裡帶着光:“活着。”
原麒心中一暖,跑出祭壇。
哥哥說,就算死了也沒關係,只要能拿到哥哥想要的東西,也值得了。
只有她會說,原麒,你不要死,要活着。
活在陽光之下,身處光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