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七點零六分。
鄭憲已在審訊室裡坐了近三十分鐘。
六點半剛過的時候,他還在調查組那邊“坐鎮”,示意警員們要“穩一穩”……“爲了人質的安全,不要輕舉妄動”。
沒想到……一晃眼的工夫,他就已經被鎖在了審訊室裡,而且被要求交出了手機。
雖然此刻還沒人給他上銬,但鄭憲的心裡已是慌到不行……
咔噠——
就在鄭副局長鬍思亂想之際,有人把門打開了。
進來的人有三個,領頭是的鄭憲的頂頭上司,這間分局的朱局長。而朱局長身後跟着的,是兩名年輕人……其中一人看上去相貌端正、穿着得體、長相和氣質都給人一種與年齡不符的、不怒自威的感覺;而另一人……過多的形容也沒有意義,我們可以概括爲三個字——“封不覺”。
“朱局……這怎麼回事?”鄭憲第一時間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看着局長道,“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朱局長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沉默了兩秒,回道:“這兩位……都是上級部門的長官。”他頓了頓,“他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你照實說就是了。”
說罷,朱局長又看向了包青:“長官,那我就先出去了。”
“嗯。”包青不卑不亢地點點頭,“你辛苦了。”
“誒?朱局……這……這是……”鄭憲還想叫住局長,可對方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順手還帶上了門。
“行啦~鄭副局長,這事兒你找誰都沒用。”封不覺上前幾步,來到了桌邊,“請坐吧。咱們坐下說。”
鄭憲聞言,用一種頗有敵意的目光將封不覺上下打量了一番,隨即從鼻子裡出了一股氣。側着身子坐了下來。
這間分局裡共有四間審訊室,格局大同小異……
二十平米左右的空間。正中放一張桌子。靠近門口的那一側桌邊,放有兩張座椅,是供審訊人員坐的;相對的,另一側的桌邊就只有一張椅子,供被審問者坐。
所有桌椅都是被固定在地板上的,無法搬動;只配了一個座椅的那一側桌面上、桌角邊,還裝了數個可以用來固定銬鏈的小金屬環。
審訊室的高處裝了兩根白熾燈管,桌上還擺了一個檯燈。檯燈自然是放在靠近門口的那半張桌子上;另外……天花板的兩個對角上,還各按了一個可動的監控探頭。
待鄭憲坐定以後,包青輕車熟路地走到了其中一個監控探頭下……拔掉了插頭。
接着,他又閒庭信步地走向了房間對面的另一個探頭……
而封不覺,只是默不作聲地在鄭憲對面坐下,似笑非笑地盯着鄭副局長的臉,那表情好似是廚子看着一塊上好的食材,正在琢磨着該如何進行料理……
“你……你們這是什麼意思?”鄭憲被覺哥盯得後脊樑發冷,他竭力做出冷靜的姿態問出了一個問題。
封不覺無視了他的問題,反過來問道:“今天下午四點三十分左右。你在廁所裡接了一個電話。”
這句話還沒說完,冷汗已從鄭憲的鬢角流了下來。
“電話那頭是誰?找你幹什麼?”封不覺問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縱然心裡有點發虛,鄭憲還是故作鎮定的回道。
“呵……不知道是吧……”封不覺說着。從懷裡拿出了一個透明的證物袋,袋子裡裝的正是鄭憲的手機,“鄭副局長,你也是做警察的,你應該知道……就算你刪除了手機裡的通話記錄,我們還是有很多種方法可以查到你那次通話的。”
鄭憲沒有說話,只是避開了覺哥的視線。
“哼……”封不覺見狀,冷哼一聲,接道。“我呢……大概也能猜到你的想法……你認爲,如果我們已經查到了什麼、甚至連電話錄音都有了……也就不需要再來問你話了。既然我們現在來盤問你。那就表示……我們並沒有掌握到什麼實質性的信息,最多就是在虛張聲勢而已。”
鄭憲還是沉默。
“呵……”封不覺看着對方的反應。輕笑道,“沒錯,我們的確是陷入了僵局。因爲給你打電話的人非常謹慎,他本身用的是一次性手機卡,並用技術手段對這次通訊做出了二次轉接和干擾……因此,除了通話記錄以外,什麼都沒留下……既無法追蹤、也沒有錄音。”
聽到這裡,鄭憲的嘴角浮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二位……長官。”鄭憲這時終於回話了,覺哥的上一句話,給他吃了顆定心丸,“我今天下午確實接到過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但電話那頭的人只是在推銷東西而已,我敷衍了幾句就掛斷了。至於你們說的情況……我真的不太清楚。”
“哦……”覺哥點點頭,“聽到我說……查不出什麼來,你就從‘不知道’變成‘不太清楚’了是吧?”
鄭憲沒有迴應這個問題,他自己就審過不少嫌疑人,什麼時候該回話,什麼時候該沉默……他比誰都明白。
“然而……”下一秒,封不覺話鋒一轉,“電話那頭那個人的這份謹慎,或者說……專業,恰恰證明了給你打電話的人不是一般人物。”
鄭憲聞言冷笑,因爲覺哥的話根本證明不了任何事。
“對了,還沒請教……”鄭憲沒接對方的話,而是自顧自地問道,“二位長官貴姓啊?在哪個部門高就?”
“你管得着嗎?”站在桌旁的包青冷冷應了一句。
“呵呵……我也就是問問。”鄭憲說着,還頗爲囂張地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了一包煙,叼起一根,準備給自己點上。
“鄭副局長,我發現你對自己的處境似乎有一種盲目的樂觀啊……”停頓了數秒後,封不覺接着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們不能把你怎麼樣?或者你覺得……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扒皮子’(通常形容惡吏被卸職)了事?”
“這位長官……呋——”鄭憲點上煙,抽了一口。“你們問的問題我已經交代了,難道我接個推銷電話……也算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了嗎?”
“你要跟我們討論犯罪的問題是嗎……”包青說着。從自己口袋裡拿出了一部手機,看着屏幕道,“鄭憲,你的年薪是多少?”
“這個……”鄭憲擡頭看向對方,沒有立即回話……他在考慮這個問題裡有沒有什麼陷阱。
“不管是多少……”包青也沒等他回答,而是摁了幾個鍵後,將一個網上銀行的轉賬界面展示在了鄭憲的面前,“……想必是遠遠少於這個數字的吧?”
視線與屏幕接觸的那一瞬。鄭憲神情陡變。
“你……”鄭副局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怎麼會有我的……”
“你的什麼?”封不覺打斷了他,“這個賬戶跟你有什麼關係嗎?或者我該這樣問……”覺哥微頓半秒,接道,“這些以你老婆的~弟弟的~名義所開的~皮包公司的~賬戶裡的~鉅額現金……和你有什麼關係嗎?”
他每說一個“的”字,就提高了一分語氣,念得像貫口似的。
“我……我……”鄭憲有口難言。
“鄭副局長,我說你盲目樂觀……你還不以爲然。”封不覺道,“你以爲我們是誰?”他這個並不是問題,也沒打算說出明確答案。“我們可不是那種會讓你上法庭的人……”他的臉變得陰沉無比,“我們是那種……會讓你從地球上蒸發的人……”
“這裡可是警局!”也不知是因爲憤怒還是想給自己壯膽,鄭憲當即吼了一聲。
嘭——
下一秒。他的臉上就捱了一拳。
緊接着,鄭憲踉蹌坐倒,神情愕然。
他懵了半天,直到人中處感到一絲涼意,他本能地伸手一摸,看到了自己的鼻血……這纔回過味兒來。
“你……你敢打人!”鄭憲捂着鼻子,怒指封不覺喝道。
話音未落,封不覺站了起來:“沒想到吧?”他笑了笑,“我剛纔那一拳呢。主要是給你拓寬一下思路。讓你把‘我不可能在警局裡被兩個身份不明的人暴力相加’這個思維定式打破。”他頓了頓,“有了這第一步……我們的交流也能更加順暢一點。”
“你……你……”鄭憲驚怒交加。但他還真就拿對方沒什麼辦法。要還手的話……他一個略微有些發福的中年人和兩個青年人去幹架,那着實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好了。暴力方面能做的,就先給你展示到這兒。”封不覺道,“一會兒如果我沒有得到滿意的反饋,我可以逐步升級到輕傷、重傷、致殘、或者……你懂的。”他攤開雙手,“不過……死真的可怕麼?我覺得不見得……尤其那些和貪污沾邊的罪犯,他們很多都不怕死……因爲他們的犯罪所得多半都已無法追回;我們經常可以看到一些鉅貪大惡在白髮蒼蒼時鋃鐺入獄,但他們給國家和人民帶來的損失並沒有被彌補,他們的家人仍在海外享受着非法所得、逍遙自在……”
覺哥說話間,來到了鄭憲旁邊,靠在桌緣上站定,接道:“當然了,你還夠不上那個級別,但性質是差不多的……而你這種人真正的弱點……我們一清二楚。”
話至此處,包青走到了鄭憲的另一側,舉着手機、開口道:“只要我動一下手指,這個賬戶裡的所有存款就會變成慈善捐助。”他停頓兩秒,補充道,“相信我……一旦操作完成,你永遠也追不回這筆錢。”
“假如你覺得錢財乃身外之物,那也無妨……”封不覺又道,“人嘛……還是要講點感情的,我今晚就可以介紹你的妻子和**當面認識一下,一起吃個飯喝個茶什麼的。”
“哦……對了……”包青這時又道:“據我們所知,替你打理公司的那位小舅子,好像挺喜歡出入風月場所的。常去那種地方呢~難免會遇到一些尋釁滋事的人,你說……萬一他在某場鬥毆中‘意外受傷’,弄得斷子絕孫……那得多冤啊……”
“說起親屬……我突然想到……”一秒不到,封不覺又接道,“令公子明年就準備到美帝國主義那萬惡的土地上去讀野雞大學了吧?要是他忽然由於某些原因,有了犯罪記錄……你猜……護照還能辦下來麼?”
“這不是護照的問題了吧……”包青用輕鬆的口吻吐槽道,“那種情況的話……能不能拿到高中畢業文憑都是個事兒了啊。”
“這倒是……而且他也是成年人了呢……”封不覺道,“進了監獄以後,讓人家知道自己有個當貪腐警察的老爸,那日子……嘖嘖嘖……”
他倆你唱我和,默契十足,嚇得鄭憲臉上青一陣紫一陣,鼻血都給嚇回去了。
“我……”鄭憲手上的煙掉到了地上,他的手在不住地顫抖,“我什麼都交代……求二位高擡貴手……”
“誒~這就對了嘛。”封不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早這個態度,我也不至於跟你動手啊。”他這話也就只有他自己信了,“只要你老實交代,受賄的小事咱們揭過去就是了,不就是十幾年裡撈了八百來萬麼……這也能叫個事兒?”
包青瞪了覺哥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說:“你一個假冒的九科探員口氣倒是真不小。”
…………
晚,七點五十三分。
封不覺和包青離開了審訊室,來到了一間專門爲他們準備的休息室中。
小嘆和禪哥也正在這間休息室裡等着他們。
“怎麼樣了?”小嘆一見他們進來,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嗯……事情不簡單啊……”包青坐下時念道。
“怎麼?”禪哥接道,“那位鄭副局長的後臺很硬?”
“那倒不是……”包青皺眉道,“他只是個小角色罷了,但……”
“要比喻的話,給鄭憲打電話的那個人,就像一個坐在棋局前的棋手……”此時,覺哥說話了,“而鄭憲……只是棋盤上的一個小卒;在那個人的手裡,還有許多和鄭憲一樣的卒子,在必要的時候可以使用……同樣的,在必要的時候也可以丟棄……”
“我去……這麼說綁架鬼驍的人來頭很大啊……”禪哥驚道。
“呵呵……你又猜錯了。”封不覺笑了笑,“綁架的實施者、以及事件的‘主謀’,同樣都只是‘卒子’而已……”言至此處,覺哥的笑容中,竟是閃過了一絲興奮,“但是……這件事裡還有一個人,他扮演着‘策劃者’的角色,也就是我剛纔所說的那名‘棋手’……”他舔了舔嘴脣,“這個人……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