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穆紫低着頭, 無意識的揉搓着凍的通紅的雙手,恨不得她和伊瑞兩人之間有一個立刻消失。
她當然知道他回來了,走的時候悄無聲息, 回來的時候倒是鬧得人盡皆知。可是, 他回來關她什麼事?
四周好靜, 她真怕自己的心跳聲給人聽到。龍葉心呢, 怎麼不幫她趕走他?
等了又等, 萬物俱籟,雪又開始下了,竟然能聽得到輕盈的落地聲。她嘆口氣, 知道自己不說話這些人會很有耐心的陪她一起等下去。
深吸口氣,她揚起異常燦爛的笑臉, 擡頭對他說:“伊大哥, 好久不見, 我們還以爲你在外面成家立室不打算回來了呢。”
她看起來那麼的輕鬆愉快,似乎之前的閃躲沉默都是錯覺。
原來夢裡的只是曾經的她。
伊瑞的眼神黯淡了, 穆紫緊緊抓住龍葉心袖子的手更是刺痛了他。
曾經,他也以爲自己不打算回來了。
在這安寧城,他根本沒有親人朋友,有的只是幾個衷心的奴僕。可他們並沒有重要到讓他非回來不可。
以前,每年要回來好幾次是因爲管家總是在信裡說, 穆姑娘說想你了。他看了只是會笑一笑, 從不放在心上。
從第一天認識穆紫起, 她就很愛說這種話。我喜歡你, 我想你, 對他說,也對別人說。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喜歡和想跟一般人的是不是一樣。
直到管家的信裡提到, 穆姑娘好久沒來過了,他纔會運着貨物,日夜兼程的趕回來。
可見了她,他反而冷淡,因爲面對她的熱情他根本不懂如何迴應纔是對的。
她是一個可愛的小妹妹,有的時候會黏人黏的讓人心煩,有的時候會不分場合的讓他動怒,可不管他怎麼對她,她都是笑臉相迎,一遍遍的說:伊大哥,我喜歡你。
她也問過:你喜歡我嗎?
喜歡嗎?他哪裡會懂那種情情愛愛的事。每次被問急了,就只好虎着一張臉兇她。
反正她會一直這樣,不會變的。他一直是這樣認爲的,直到那次回來,居然聽說她嫁給了別人!
他的第一反應是憤怒。她不是喜歡他嗎?怎麼可以嫁給別人!
可氣過之後,只剩悵然。他都說不喜歡她了,她爲什麼不能嫁給別人。
明白到自己徹底失去她了,才發現他根本不曾擁有過她。所有他以爲不會改變的事,都已經不復存在。
看到了,卻只是讓自己的心再死一次。其實他已經懂得什麼叫愛了,可笑的是在她放手以後。
所有的糾結最後只能化爲一句感慨:“好久不見,穆紫,你真的長大了。”
2、
“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去靜家的路上,穆紫一直在糾結。“難道說他其實是喜歡我的,之前只是覺得我還沒長大,所以纔不敢表白自己的感情?”
還真會爲他自圓其說。
龍葉心無奈至極:“就算是又怎麼樣?你打算重新回到以前的日子嗎?”永遠做一個讓人煩的跟屁蟲,把自尊都拋到一邊,只求那個男人說一句:我喜歡你。
到底要不要這麼賤?
那種日子穆紫也是怕了,掌握不了主動的滋味實在是太難受。
剛剛因胡思亂想而產生的興奮漸漸冷卻,她低下頭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踩在雪白的地面上,留下帶着污濁的腳印。
“我不要。除非他來求我,那我也許會考慮一下。”聲音悶悶的,說的卻異常堅定。
但就這一句話,可見穆紫從未死心。
也是,哪有那麼容易放棄。
當年的穆紫,在冰天雪地裡摔斷了腿,是伊瑞如天神一般出現,抱着她走向溫暖。
在一個女孩子最脆弱的時候,恰如其分的關心,足以讓她的心淪陷。而穆紫那時又剛好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怎麼可能不動情?
也許,她們該想的不是如何讓穆紫死心,而是如何讓伊瑞開竅。
三人進了靜宅,下人習以爲常的直接帶他們去見靜夜思。
樂逍遙其實錯怪龍葉心了,因爲靜夜思看起來病的真的很重,老遠就能聽到她痛苦的咳嗽聲。
他皺了皺眉,也顧不上男女有別,直接跟着龍葉心她們走了進去。
“病成這樣,怎麼現在才說?”在書院的時候,只知道她怕冷,沒想到怕到這種程度。
龍葉心倒是不擔心的樣子:“死撐唄。這丫頭老覺得自己是神仙,沒什麼能把她打倒的。”
“再這樣下去,神仙做不成,做鬼倒是有可能。”樂逍遙冷着一張臉,看起來也不像是危言聳聽。
看他們兩個一搭一唱的,靜夜思邊咳邊笑:“咳,咳咳,你們兩個,真有默契。樂大夫,我知道錯了,麻煩您救救我吧,再咳下去我就要散架了。”
3、
樂逍遙給靜夜思把過脈後,提筆開了方子,着下人去抓藥煎藥,又叮囑靜夜思:“以後要注意保暖,不要過於勞累。”
“我就說小姐不只是凍的,這病根本就是累出來的。”曉月在旁恍然大悟,說完就埋怨的看着靜夜思。
欸?她是病人唉,還要被責怪。
靜夜思笑笑,也認了。她不是不懂愛惜自己,只是之前實在顧不上休息。現在這樣也好,這個冬天,就用來慢慢養病吧。
看完病,樂逍遙想找自己的藥箱拿些特製的藥給靜夜思,遍尋不着這纔想起藥箱不在身邊。
“王少飛呢?他不是自己先過來了嗎?”他一問,龍葉心和穆紫纔想起來。
“對啊,不會是迷路了吧?”
當王少飛是三歲孩子嗎?聽到這個人的名字,靜夜思又笑了:“也許是在路上被哪家的美食給勾走了吧。”
這個可能性,真的是很大啊。
“靜小姐,你還真是瞭解我啊。”突然,門外傳來王少飛的聲音,他帶着一身的雪花和寒氣,慢悠悠的走了進來。
不知怎的,靜夜思下意識的往被子裡縮了縮。
王少飛身上的寒氣,比不過之前這三個人進來時的侵襲,可她看着他的神情,總覺得那笑容實在是冷。
爲什麼?“先生,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唉!王少飛嘆了口氣。“居然瞞不過你的眼睛,靜小姐,你聰明的讓人慚愧。”
他的這番恭維,靜夜思受不起。她最不擅長的就是猜別人的心思,可是她看得懂王少飛,這一點讓她連反駁都難以啓齒。
他們不是很熟識,但她感覺得到他對自己的坦誠,並且毫無理由的相信:他是那個不會傷害自己的人。
“到底出什麼事,你就別賣關子了。”好在急性子的穆紫打破她不知如何迴應的尷尬。
王少飛的神色也終於隨之凝重起來:“我剛剛不小心走錯了路,走去了舊宅,發現那裡大門虛掩。走過去一看,裡面竟然居住了很多人。他們一個個凍的瑟瑟發抖,去那裡暫住只是因爲靜宅的屋子不會透風,比他們貧寒的家要暖一些。”
原來是這樣,貧窮的人連老天爺都來欺負他們。
“唉,這個冬天真的讓人措手不及。待會我跟老爹說一聲,給他們送些被褥過去。”反正老宅閒着也是閒着,能爲別人遮風擋雨也好。
龍葉心也收起玩世不恭的樣子,問道:“他們有東西吃嗎?我可以叫小三他們送些過去。”
可別說她們是菩薩心腸,不過是家裡東西閒着也是閒着,所以不介意拿去幫幫人而已。
但她們不知道的是,這樣嘴上說自己不是好人,卻從不做壞事的個性,在某些人眼裡實在是可愛極了。
4、
然而,光憑他們幾個人,又能幫得了多少?
被雪災侵襲的不止一個安寧城,很多被困住的百姓已經到了缺吃少穿的地步。因爲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惡劣的天氣,他們只是按照往常那樣,並未多加儲備食物,以爲可以隨時補給。結果,很多菜農糧商卻因爲天氣的緣故,而放棄了去這些地方售賣。
結果可想而知,半個鳳生皇朝陷入危難之中。
“狗皇帝,也不知道想想辦法。”龍葉心氣的跳腳,對皇上的印象又壞了一分。
她這樣口無遮攔,早晚會引來事端,可偏偏怎麼說她都不聽,讓人只能無奈的嘆息。
王少飛卻還是沒有放棄爲主子辯解:“我相信聖上已經採取措施了,如果過幾天還不見動靜,那麼一定是有人從中做了手腳。”
天高皇帝遠,有些事即使是皇上也是鞭長莫及。
“最好是這樣。”龍葉心一甩袖子,先行離開了。
王少飛不由好奇的問:“龍老闆似乎對皇上成見很深,這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誰人不說當今皇上是聖主明君,哪有這樣天天叫罵“狗皇帝”的?
“哪有什麼誤會,仇官心態罷了。”樂逍遙說完,也尾隨龍葉心離開了。
穆紫一看,也追出去:“你們等等我啊。”
跑到門口,又跑回來拽曉月:“曉月,我們要走了,你怎麼也不來送送我們。”
“啊?”你們都熟到閉着眼睛都能走出去了,還需要送嗎?曉月一頭霧水,可接觸到穆紫使的眼色,嘗過一點情滋味的她突然明白了。
“對,對,是曉月不好。穆姑娘,我送你們。”
兩人互相拉扯着,也離開了。
看到他們這樣,靜夜思真是慶幸今日老爹不在家,否則這該是多熱鬧的一場戲。
她如今躺在牀上,只着中衣,實在不便和一個男子獨處一室。而王少飛看起來,也是坐立不安的。
於是,她好心解圍:“先生,恕思思怠慢了,等我康復之後,再到客棧與先生探討吧。”
言下之意,你可以先走了。
但王少飛卻沒有領情,反而擡頭看着她,神色複雜的說:“我有話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