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告別了漣漪,靜夜思繼續去找雲婆婆。
她們說話的地方本就離雲家不遠,沒走幾步就見雲婆婆站在門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說是雲婆婆,其實年紀並不算很大。靜夜思看她精神煥發的樣子,心想她應該和娘差不多年紀吧。
“雲婆婆。”她恭敬的叫了一聲。
雲婆婆卻似笑非笑的反問道:“你就是靜家的小姐?”傳言中憔悴不堪的女子,看起來似乎沒有那麼傷心欲絕嘛。剛剛還跟情敵有說有笑,而且居然還提出了那樣的要求。
對於靜夜思,雲婆婆開始感興趣了。她猜,這個大小姐今天肯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而且這件事應該不是做件衣裳那麼簡單。
“我是靜夜思。”靜夜思應道,不意外雲婆婆會認識自己。看來她是聽到自己與漣漪的對話了,那麼對於自己的來意,雲婆婆是不是也猜到了呢?
兩人心中都在計較着,雲婆婆似乎也沒有請她們進屋的意思。
反而是曉月沉不住氣了,她有些被靜夜思寵壞了,所以並不是很顧及主僕身份。再加上小姐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她更是經常以保護者的姿態自居,替小姐出頭。
“雲婆婆,咱們大老遠的來了,您好歹讓我們小姐進去坐坐啊。”
小姐爲了沿路觀察城裡的女娃都在做些什麼,所以並未乘轎。一路走來,連她這個做丫頭的都有些腿痠,小姐肯定更是累壞了。
不過,雲婆婆纔不會心疼她們呢。她被曉月的語氣弄的有些惱,斜着眼諷道:“你倒是比你家小姐還像千金小姐,居然敢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
壞了,把人家惹怒了。
曉月發現靜夜思輕輕的嘆了口氣,就知道自己闖禍了,連忙擺手:“纔不是呢,真正的大小姐應該是我們小姐這個樣子,知書達理,寬容大度。像我這樣不懂事的小丫頭,您別跟我一般見識。”
這丫頭也是聰明伶俐的,雲婆婆和靜夜思都被她逗笑了。
終於,雲婆婆還是讓她們進了屋,在雜亂的線頭布片中清出一點可以下腳的地方。這樣的場面還真讓靜夜思有點嚇到,可不容她感慨,雲婆婆已經發話:她很忙,有話快說。
很爽快呢。
靜夜思笑笑:“實不相瞞,思思想開一家女子書院,特請婆婆做書院裡的先生,教學生們裁布製衣。”
“你不是請了漣漪嗎?”雲婆婆確實是猜到了一些,所以沒有很驚訝。
“漣漪是教授刺繡。”靜夜思耐心的解釋。“而且,她只說考慮,並沒有答應思思。”
看她說話的樣子,是真的毫不介意。雲婆婆禁不住好奇:“你不恨漣漪?”
靜夜思笑:“要恨也是恨寧長清,關漣漪什麼事?況且事情已經瞭解,我誰都不恨。”
“果然名不虛傳,我喜歡。”雲婆婆的性格真的和她做出的衣裳風格不太一樣,可也沒有外人口中那般難相處。
靜夜思想,自己是找對人了。
她欣喜的稍稍提高了聲音:“婆婆,那您是答應做女子書院的先生了嗎?”
這樣開心的樣子,倒讓人想起她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丫頭了。
雲婆婆“噗嗤”一聲笑出來:“什麼先生不先生的,偶爾去教女娃娃做衣裳,打發打發時間我倒是可以考慮。”
2、
就這樣,書院定下了第一位先生。
靜夜思的心情很好,所以曉月的心情也很好。
只不過啊,她其實不是很明白,“小姐,咱不是要開書院嗎?怎麼請的先生是個裁縫啊?”
她對雲婆婆的觀感並不如小姐那樣好,總覺得這個老太太眼高於頂,不討人喜歡。
靜夜思裝怒的瞪了她一眼:“不許無禮,以後要管她叫雲先生。”其實雲先生還不到四十呢,真不知大家怎麼想的,居然叫人家婆婆。
曉月被她說的有點委屈,自己明明是爲小姐抱屈啊。
看她的樣子居然可憐巴巴的,靜夜思不由失笑。“好啦,你也別裝可憐了。咱的書院跟一般的書院可不一樣,除了都是女子,教的東西也絕不會死板。只要是有人想學的,只要不違背倫理法紀,我們都可以考慮教授。”
女子再多才多藝,也不能考科舉進朝廷,當然也很少有女子會對這些產生興趣。那麼女子書院的出現除了滿足大家的興趣愛好之外,也可以讓這些女子多個傍身的技藝。否則,一旦哪天不幸離開了男人的呵護,女人就只有自生自滅了。而對於大部分以夫爲天的賢惠女子來說,那無疑是死路一條。
這是身爲女子的悲哀。
“那請個青樓女子來做先生,總是不妥吧。”曉月心裡的疑惑還真不少,索性一股腦問個明白。
漣漪嗎?請她做先生,真的有點衝動。
但靜夜思並不會後悔,如果漣漪能夠答應,絕對不是什麼壞事。她甚至期待,寧長清會作何反應。
“她已經從良了。”而且還是人人憐惜的悽美故事裡的苦命女子,生在青樓是身不由己,才色雙全卻只對寧長清情有獨鍾,歷盡苦難也未能嫁做良人婦。沒人會說,她拆散了一樁姻緣。就算有人想起,也會說那一段根本就是月老犯糊塗牽錯了紅線。
這個世道,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可笑,她靜夜思平白無故的做了一回惡人。還好她這個惡人有自知之明,懂得及時抽身而出。
罷了,這些已經過去,多想無益。
靜夜思整整心神,對曉月說:“今日算是開門紅,咱們先回去歇一晚,明日還有許多事要做呢。”
3、
書院初開,能否有學生還是未知,所以靜夜思並不打算一次招徠太多的先生。況且真正能夠勝任先生之職的女子,也不是那麼容易遇見的。
有了雲婆婆教女紅,靜夜思自己教授讀書認字,再請一個教授珠算記賬的就差不多可以開張了。其他的,等有了需要再慢慢完善也不遲。
至於珠算先生並不難找,靜夜思第二日就帶着曉月去了映月客棧。
作爲安寧城裡最大的一家客棧,這裡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紅火。靜夜思不常來,卻與這裡頗爲有緣。
客棧裡的小二見到她們主僕,笑臉相迎:“靜小姐,樓上請。”一旁早有另一個小二奔向後院。
靜夜思笑着點點頭,隨着指引上樓。樓上有包間,較下面清靜些。
二樓大堂裡也有不少客人,見到靜夜思都安靜了一下,並非認出她的身份,只是單純因她的氣質而失神。此外,女子單獨出門,總會惹人猜疑。
靜夜思知曉這些,所以只是儘量低頭,不想太過招搖。卻不料衣角被曉月拽了拽,她不得已擡起頭,這纔看見靠窗坐着的那兩個人。
曉月在她耳邊恨恨的說:“真是冤家路窄。”
靜夜思卻笑了,見那兩人也看着自己,乾脆移步上前:“好巧,漣漪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漣漪也笑:“是,靜小姐,我們也算有緣。”
只是不知是福緣,還是孽緣。
自始至終,寧長清都坐在那裡,冷冷的看着她們如同好姐妹一般交談。可儘管他不出聲,眉眼間卻盡是蔑視。
是瞧不起她們的虛僞客套嗎,還是覺得她們只是做戲給他看?
靜夜思不想表現的太小氣,於是也對他笑:“寧公子,好久不見。”
周遭的人早就聽出這三人就是風靡全城的癡男怨女了,這會全都閉上嘴豎起耳朵探聽。
曉月狠狠的瞪了他們一眼,又把兇狠的目光射向了寧長清和漣漪,就怕自家小姐的氣勢太弱。
這些人的反應都收在了寧長清的眼底,他淡淡瞟過,不甚上心,最終還是對上了靜夜思含笑的眸子。
她的氣色很好,完全看不出剛剛丟掉了婚約。果然,才女就是與衆不同。
一聲冷哼溢出鼻間,但總歸是他對靜夜思有所虧欠,所以還是點點頭,算是迴應。
他給人的感覺,總是這樣冷冰冰的,即使面對面站着,也好像中間隔了千山萬水。認識這麼久,靜夜思極少看到他的笑臉,就好像這人天生就是不會笑的。
而這樣清冷的長相與冷淡的性子,居然還會騙回安寧城裡多半姑娘的芳心,這同樣是身爲女子的悲哀。
也許,沒有嫁成他,果真是自己的幸運吧。
打過招呼,靜夜思也無心久留,於是朝他們致意後打算繼續前往包房。
衆人也以爲好戲就這麼草率落幕了,正有些惋惜呢,那道清冷的聲音卻突兀的響起:“你明知我不愛女子拋頭露面,爲何還慫恿漣漪去做什麼書院的先生?”
原來,漣漪是在徵求他的意見。
這樣以夫爲尊的女子,纔是寧長清想要的吧。
靜夜思停住腳步,轉回身來,彼此間已經隔了一張長木桌的距離。
她還是笑了,不過帶了一絲嘲弄,那樣的表情居然和寧長清有些相像。
“寧公子,我不懂,爲何你不愛的事,我就不能去做?”這真是太荒謬了。寧長清,你是否太看重自己了?
眼睛微眯,眼神更顯銳利,寧長清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所以,你是故意的?你是在報復嗎?”
有那麼一瞬間,靜夜思是真的無話可說了。
這個世上總是會有人自以爲是,蠻不講理。
就在這沉默的片刻,有人自樓下上來,語氣半是調侃半是責怪:“是誰這麼沒有風度,在這裡欺負一個弱女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