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靜家有女,年方二八,琴棋書畫,無所不能。
曉月把這些讚美說給靜夜思聽的時候,只是讓她感到好笑。這世上若有無所不能之人,她就不叫靜夜思。
“初幾了?”她搖着團扇問,額前的頭髮被扇動的輕輕飄舞起來。
小姐一上午都怪怪的,這會終於肯開口跟她說話,曉月馬上開心的答道:“小姐,初一,七月初一。”
難怪天氣這麼熱,靜夜思煩躁的丟開團扇,略一思付,說了聲:“走,去書房。”
滿半年了,從大雪紛飛到烈日炎炎,也算是仁至義盡。
年初的時候,靜夜思和寧長清定親之事轟動全城;現在到了年中,靜夜思卻要親手扯斷這根可笑的紅線。
靜家是書香門第,佈局風雅幽靜,多亭閣曲徑,等靜夜思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敲開書房的門時,臉上已有薄汗。
“爹,我想退掉這門親事。”午後這段時間,靜老爺喜歡一個人靜靜的待在書房裡,因而對於靜夜思的貿然闖入有些驚訝,但更讓他吃驚的是她接下來說出的這句話。
“退親?”他的眉皺的很緊,顯然不贊同。“這樣做的後果,你可想過?”
靜夜思深吸一口氣,雙拳緊握,臉色泛白,但她堅定的點頭。不管後果是什麼,她都要退親。那個男人,不值得讓她蹉跎大好年華。
說起寧長清,也是安寧城的一號人物,才高八斗,相貌堂堂,家世顯赫,怎麼看都是當夫婿的最佳人選,也不知有多少女子的芳心悄悄系在了他的身上。可惜,人不可貌相,當初看他是爹的學生,又被老爹誇的天上有地下無,靜夜思這才勉強點了頭,同意定下這門親事。
結果,她換來的是什麼?
說起來簡直荒誕可笑,那個男人居然跑來對她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不需要一個才女做妻子。”
老爹一定是弄錯了,說什麼寧長清對她仰慕已久,這次親事是他主動求來的。絕不可能!自從定下婚約那日起,寧長清的身邊就少不了一個漣漪。
漣漪是誰,其實她早就聽說。那是安寧城有名的花魁,就連老鴇也要看她的臉色;漣漪不但生的美,更是心靈手巧,善解人意。這樣的女子身在青樓,不知讓多少才子俠士扼腕嘆息。
而寧長清,高調的包下了漣漪大半年,即使鬧的寧家雞飛狗跳,他還是不爲所動的帶着漣漪遊山玩水,攜手出現在世人面前。
一開始靜夜思並沒有很上心,畢竟與寧長清並無感情,可耐不住那人三不五時的挑釁,冷嘲熱諷的要她不要糾纏不休。
既然如此,她也真的沒有立即取消婚約,而是同他耗了整整半年。一百多個日夜,他們互相折磨,直到靜夜思玩膩了這個無聊的遊戲。
今日她要大發善心,放彼此一條生路。
不管錯在誰,不管這樣做對自己有多不利,既然唯有快刀斬亂麻纔是唯一的出路,既然他不肯主動退親卻逼她出面,那麼如他所願,他們的親事一筆勾銷。
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2、
“思思,你,沒事吧?”靜老爺小心翼翼的問道。
那日他答應了女兒,拿着聘禮去寧家退親。關於親事取消的原因,雙方心知肚明,寧家甚至都沒臉挽救。
也罷,那樣喜歡沾花惹草,棄思思的感受於不顧的登徒子,的確不配做他靜家的女婿,當初是他看走了眼。
只是苦了思思,莫名的要承受這許多的流言蜚語。
不管他派多少家丁去外面解釋全是徒勞,街頭巷尾都在談說,是靜家的女兒無能,連個男人都守不住。說的最難聽的,是靜夜思連個風塵女子都不如。
奶奶個熊!
儒雅的靜老爺忍不住爆了粗口。他哪能允許女兒受這種委屈,當下就嚷嚷着要把那些人的舌頭割掉。可靜夜思死死的拉住他,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憂。
“爹,嘴長在別人的身上,愛說什麼由他們去,清者自清。”
話是這麼說,可靜夜思的無精打采誰都看得出。以前的靜夜思,雖不算活潑,卻總是神采奕奕的。
這日,看着她又坐在窗邊出神,靜老爺猶豫半天,還是忍不住上前詢問,就怕她會想不開。
靜夜思回過頭來,神色間倒不見憂傷,只有一絲迷茫。
她知道不能讓爹再擔心下去了,於是起身,努力笑道:“爹,我沒事。這幾日在家裡呆的悶了,我想出去走走。”
靜夜思很小就沒了娘,所以靜老爺對她的要求向來千依百順。若是換做平日,想出門的話就帶上曉月,大大方方的出去就是了。反正現在是太平盛世,只在城裡轉轉是不打緊的。
可現如今那外面卻是水深火熱,思思出門實在危險。
靜老爺不免擔心,而且一想到這個就來氣。明明錯的是那個混球,爲何他的思思要平白受這些苦?
靜夜思知道爹在擔心什麼,她安撫的扶着爹坐下,一邊倒茶一邊說:“您放心,外頭的人又沒見過我的樣子,就算走在大街上,也是認不出我的。”
這倒是實話。大家都知道靜夜思的大名,但真能見到她本人的卻只有固定的那一羣人,一般的老百姓是無法辨認的。
這麼一說,靜老爺稍稍放下心來。
“那爹陪你一起去。”
呵呵,還是不放心啊。靜夜思只好使出不太拿手的絕招,輕輕拽住爹的袖子,用了點撒嬌的語氣說:“爹,您那麼忙,就不要再爲女兒操勞了。您放心,我真的沒事。”
3、
最後,還是做父親的做了妥協。
靜夜思帶了曉月,主僕二人走過熱鬧的街市,漸漸遠離塵囂,來到了尋常人家居住的街道。
曉月開始有些擔心,小聲說:“小姐,這裡不宜久留,咱回去吧。”
靜家沒有階級優等的歧視,可是長在深宅大院的曉月還是覺得這種居住着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的地方,是有些不太平的。
好在靜夜思也只是隨便走走,沒想過要在哪裡停留,便點點頭打算離開。
她只是覺得人多的地方越發讓人煩亂,並不能揮去心中的疑惑與空洞。
隨着曉月走回頭路,眼睛漫不經心的四處看着,忽然見一個六七歲大的女娃,正拿着一根小木棍在地上畫着。
她不由好奇,走近去看畫的是什麼。
“小姐。”曉月發現了,小聲抱怨着跟了過來。
靜夜思示意她別出聲,然後微笑着看那女娃畫出的痕跡,原來是在寫字。
雖然寫的歪歪扭扭,可也能分辨出是“多哥”二字。
“你叫多哥?”靜夜思蹲下,柔聲問。
女娃擡起頭,用大眼睛打量了她半天,這才怯怯的點了頭。
靜夜思是知道尋常百姓家重男輕女的思想極重,會給女孩子起名爲多哥或者招娣,寓意着她們地位的輕微。
想到這些,不禁爲這個女娃感到心疼。
“喜歡寫字嗎?讀過書?”按理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是上不了私塾的。
那麼這個女娃,是自己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
果然,多哥搖搖頭,又點點頭,發現不說話是解釋不清的,這才小小聲的說:“我喜歡寫字,可是我爹不讓我讀書。”
讀書是哥哥弟弟纔可以做的事情,她只能偷偷的學。
靜夜思點點頭,心裡卻漸漸清明起來。
4、
她最近一直在想,爲何女子無才便是德,憑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一個女子,能認字能做事能知曉道理,難道竟算過錯嗎?那些才女,難道就是無德嗎?簡直荒謬!
她要讓大家知道,女子有才,絕不會成爲她們的悲哀。女子的才,不是無趣,是另一種美。只不過,這種美,不是爲了哪個男人而存在。只有懂得欣賞的人,才值得她的垂青。
其實像多哥這樣的孩子還有很多,渴望讀書而不得,也許她可以爲她們也爲自己做些什麼。
如果遍地都是才女,如果每個女子都是出口成章,深明大義,她倒要看看那些迂腐自私的男人,是不是寧願出家做和尚,也不願娶回一個“無德”的才女做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