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張德祿的主任一職未能獲得市委書記劉定國的首肯及常委會的通過,固然有違市長萬長卿的本意,但更重要的是通過這件事情,萬長卿看到了一些不好的兆頭。市委劉定國和其他常委的態度,讓萬長卿很受打擊。問題的關鍵不在於提不提拔張德祿,而在於劉定國和萬長卿之間的政治妥協似乎出現了微妙的變化。之前,萬長卿以在工作上敢衝敢撞、作風潑辣著稱,在大多數幹部中間頗有口碑,而劉定國在很多方面也會對萬長卿讓三分,原因非常簡單,萬長卿是省委大院裡出來的,給省委書記盧家達當過秘書。不是劉定國怕萬長卿,是怕萬長卿身後的那個人。得罪了萬長卿並不可怕,得罪了萬長卿身後的省委書記可不是鬧着玩兒的,稍不注意,自己的烏紗帽就沒了,政治生涯就得宣告結束。常委會上,其他常委寧可看着他和劉定國陷入僵局,也沒人出來圓圓場,這有點兒反常。毋庸置疑,自己一貫的強勢作風看來受到了阻撓。在任何細微變化的背後,肯定有着足夠的理由和原因,萬長卿相信這一點。他一再地問自己:劉定國的態度爲什麼會突然轉變?其他常委怎麼突然全作壁上觀?他們爲什麼會這樣?

對,他們爲什麼會這樣?這是萬長卿迫切想知道的。

萬長卿隱隱有些擔心。他承認,他和劉定國的矛盾總有一天會爆發,但不是現在。他現在不想出任何事情。可是,常委會上劉定國和其他常委的態度,讓他感到事情似乎有了一些變化,而且正在向着不好的方向發展。

這半年來,關於A省班子調整的風聲越來越緊,不排除劉定國知道某些內幕消息的可能,而這消息,十有與省委書記盧家達的調離有關。這可不大妙。如果事態向着這個方向發展,其他常委的態度就完全可以理解了,他們在觀望,看A省的班子怎麼調整,看劉定國和他萬長卿這兩個山頭,哪個更利於他們依附。而對於萬長卿來說,省委書記盧家達就是他在A省官場的政治資源,這個資源一天不枯竭,他萬長卿的政治前途就一片光明。否則,這個資源一旦出現變化,他萬長卿在A省官場就有可能走到了盡頭。

現在,種種跡象表明,這種擔心正在變成現實,在萬長卿掌握的各種小道消息中,省委書記盧家達調離A省的傳言最多。按照官場的一般規律,這些小道消息,傳着傳着就傳成事實了。萬長卿現在還離不開這棵大樹,因爲自身還不夠強大。萬長卿擔心的是雎陽市的班子調整,他能不能順利地當上市委書記。市長和市委書記,說得好聽點兒,都是一把手,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卻是有天壤之別的,不說別的,提拔副省級,肯定先提拔書記,很少提拔市長,這就像排隊,人家書記始終排在你前面。

要命的是,全省能有多少副省級的空缺位子?全省又有多少地市州的書記等着提拔?萬長卿如果順利地當上市委書記,就等於在A省的政治格局中站穩了腳跟,可進可退。但問題的關鍵是,劉定國是否有明確的去向。之前,他們二人在工作中的配合還算和諧,因爲萬長卿給省委書記當過秘書,劉定國一直讓他三分,他也利用這一點迅速在雎陽鞏固了自己的地位。他們兩個都不明說,但事實就是那樣,工作幹出成績,書記提拔,市長接任書記——所以,劉定國穩穩地當他的書記,任由萬長卿在工作上衝殺。他們兩人最清楚不過,市委書記和市長起內訌,最終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這次,劉定國似乎不再顧忌他們之間的默契,明明是自己選管家,他非要插個人進來,什麼意思嗎?肯定是某些環節出了問題,但問題究竟出在哪兒呢?

萬長卿左思右想,覺得自己應該儘快去省城一趟,來年就要召開省人代會和政協會,A省的班子怎麼定,很快就會有分曉,一旦塵埃落定,就什麼都來不及了。想到這他給張德祿打電話,讓他準備東西,週末隨他去省城。

梅林縣常務副縣長雷東生覬覦市府辦主任已經有些日子了。他的父親曾經是個小商人,從小就給兒子灌輸一個道理:發財須趁早。沒想到,兒子的領悟能力遠遠超出父親的意料。在雷東生看來,凡事都須趁早,遲了就只有喝西北風的份兒了。所以,雷東生是上學趕着年齡上,在班上一直都是年齡最小的,從小學到中學始終坐第一排;參加工作早,大學畢業那年只有19歲,工作三年就提了副科級。到了官場上,雷東生把他父親的那套理論活學活用,變成了“當官須趁早”。

雷東生曾經很孩子氣地算過一筆賬:19歲參加工作,21歲提拔副科級,26歲提拔正科級,31歲提拔副縣級,36歲提拔正縣級,41歲提拔副廳級,46歲左右提拔正廳級,51歲左右副省級,56歲左右正省級……就這樣五年一個臺階地數上來,中間還不能有任何耽擱,能混到國家領導人的行列,也已經六十多了,看看,不趁早怎麼辦,緊趕慢趕都踏不上步子,還敢耽擱?事實上,雷東生在29歲時就被提拔成了梅林縣的副縣長,幹了五年,沒能像他計算的那樣再上一個臺階,只是成了梅林縣的常務副縣長。做了常務副縣長的雷東生才34歲,確實很年輕、很有前途,連普通老百姓都認爲他是雎陽政界一顆耀眼的明星。

只是,在常務副縣長的位子上很快又幹了三年的雷東生,沒有看到自己當縣長的任何跡象。這讓他有些焦急。他的前面還有常務副書記,人家的資歷比自己老,排名比自己靠前,年齡上也很有優勢,四十出頭,正是幹事業的時候,要提拔縣長,優先考慮的肯定是常務副書記而不是他這個常務副縣長。從各個方面衡量,雷東生都覺得自己在梅林縣爭取做縣長很冒險,弄不好,付出了人力物力財力,卻得不到應有的回報,最後落個常務副書記的帽子或者人大、政協主席的帽子,無法遂自己的心願,還不是白折騰?臺階肯定是要上的,怎麼個上法,得講究一定的策略。

雷東生認爲得動點兒腦筋,而且要動點兒大腦筋。

俗話說,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轉。水是要流動的,否則,這水就成了死水;人也是需要流動的,樹挪死,人挪活嘛。雷東生決定在“轉”字上下工夫。他考慮了很長時間,認爲自己只有“轉”到更高一級的部門去,才能盤活自己這潭“死水”。所謂高一級的部門,也只有雎陽市的各部委局,這些部門的一把手,對他來說,仍然很具誘惑力,雖然與一個縣的書記縣長沒有可比性,但對雷東生而言,爭取市直部門的正職,遠比爭取縣長來得容易,成功的概率也會大許多。同樣,對雷東生來說,市直部門的正職並不影響他向更高一級的職位奮鬥,這些部門正職會成爲他一個很好的跳板。衡量來衡量去,雷東生鎖定了市政府辦公室主任這個位子。原因很簡單:一是其他部委局沒有空缺,只有市府辦主任剛剛調任省廳,暫時空缺;二是市府辦主任的位子很有彈性,進可攻退可守:進,則可以直接競爭副市長;退,則可以到下轄各縣去當一把手,運氣好一點兒當縣委書記,最不濟也能當個縣長;三是市府辦主任上可接觸省領導,中可聯繫市領導,下可跟各縣頭兒打成一片,進而營造一個屬於自己的政治圈子,易如反掌。

年輕的副縣長雷東生不想在梅林這一棵樹上吊死。他想找一棵更大的樹,更具生命力的樹,這棵樹就是市委市政府,他要在市委市政府這棵樹上謀一個合適的位子。他把目標鎖定在市府辦主任的位子上以後,就立馬展開行動。他的策略分幾步走:一是工作上爭取在公開場合多露面,尤其在省市領導面前;二是在周圍的同僚和屬下面前,姿態更加謙虛謹慎;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把寶押在了雎陽錳礦集團公司的老總楊之棟身上。

雷東生原本和楊之棟沒有什麼關係,只不過楊之棟在還沒有發達、正在打拼天下的時候,和雷東生的父親一樣,只是一個小商人,二人之間一度還有過生意上的往來。後來,楊之棟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了雎陽經濟領域數一數二的大鱷,兩人之間就幾乎沒有什麼來往了。等到雷東生步入官場,他認爲凡是可以利用的關係,都得利用起來,不管用得着用不着,先把路鋪好再說。

於是,雷東生的父親在兒子的逼迫下,提着一大箱梅林的好茶葉,硬着頭皮領着兒子去拜見楊之棟——這一幕從雷東生當小科長的時候就開始了,十幾年如一日,從沒有間斷過,隨着雷東生職務的升遷,送給楊之棟的茶葉也由最初的百八十元一斤改爲幾百元一斤再到上千元一斤的高檔茶葉。剛開始,免不了也受一些楊之棟的小白眼,人家愛搭不理的,十來斤茶葉也不放在心上。雷父首先受不了,但雷東生認爲這很正常,人家是大人物,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科長,只是小人物,受受白眼理所當然,問題的關鍵是這白眼不能白受,總得有所回報——這不,雷東生從小科長幹起,直到產茶大縣的常務副縣長,從最初在楊之棟面前受白眼的後生小子,直到成爲楊之棟的座上賓。後來的結果是,楊之棟每年喝的茶葉,就由雷東生專供了,但雷東生從來沒有求過楊之棟什麼。不是不求,而是不到時候,他在等一個絕佳的機會,把自己這麼多年的投入一併收回來。

在商場上摔打滾爬了多半輩子的楊之棟,心裡最清楚不過,天底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一個人再怎麼謙卑,也不可能每年白供給你茶葉喝,只不過,楊之棟發現雷東生“孺子可教”:這個人有一股韌勁兒和忍勁兒,沒準兒將來可以成大器。雷東生在等機會,他也在等機會。他覺得可以給年輕人提供一個平臺,沒準兒就可以給自己在政界打造一個強有力的支柱,所以,喝了十幾年雷東生送來的茶葉,楊之棟喝得心安理得。直到有一天,雷東生跑來說:“楊叔,我想上個臺階。”

楊之棟說:“哦?年輕人想進步是很正常的嘛。”他抿一口上等的梅林,“說說看,有什麼想法?”

雷東生就把自己的擔心和顧慮說了。他說:“楊叔,在梅林爭做縣長,風險太大,即使能夠成功,代價肯定不小,其他縣區也暫時沒有空缺,所以,我決定退而求其次,爭取在市直部門謀一個位子,爭取扶正。”

楊之棟靜靜地聽着,他覺得,這個小夥子絕頂聰明,還真是當官的一塊好料子。他問雷東生:“市直部門扶正,雖說走了點兒彎路,但也不失爲一個好辦法,避開強勢的,轉而爭取弱勢的,最終,弄不好彎路就走成了捷徑。”

雷東生馬上說:“對,楊叔,您說得太對了。我就是打算避重就輕,兵書上怎麼說,迂迴戰術,迂迴戰術嘛。”

楊之棟和雷東生就一些細節交換了看法,他們一致認爲,市委辦公廳主任和市政府辦公室主任是最佳選擇。

楊之棟認爲,市府辦主任的位子,壓根兒就是給雷東生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