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和家長們顯示出了足夠的耐心和韌勁兒,從劉定國回到辦公室的那一刻算起,直到下午5點鐘,他們尚未得到來自官方的任何答覆。學生們開始絕食,他們拒絕工作人員提供的食物和純淨水,並立刻採取了相應的措施:他們安排了一批身強力壯的男生把持住了市委的大門以及後門,只許進人不許出人,你想進去可以,但你進去以後,你就陪書記市長們在裡面待着吧。
天說黑就黑了,守在市委門口的人羣沒有任何鬆動。市委辦和市府辦的工作人員以及一批民警,也只好陪他們守着。市醫院派來了兩名醫生和幾名護士,有一輛救護車也停在旁邊,以防不測。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學生和家長們守了一晚上。他們沒有任何妥協的意思。市委大樓會議室裡,也是燈火通明,常委們開了整整一夜的會。常委們的意見不大統一,也沒辦法統一,近六百人的就業問題,擱誰手裡都是一塊燙手的山芋。拿不出解決問題的具體方案,這會就得無休無止地開下去,他們餓了,就泡工作人員送進來的方便麪,三口兩口吞了以後,繼續開會。
學生們還是拒絕食物和水。他們打出了兩道鮮豔的橫幅,上面的口號是:“我們要工作”,“我們要吃飯”。事件有點兒逐步升級的架勢。
會議室裡,劉定國和萬長卿臉上的黑氣彷彿又增加了一圈。歐陽一民臉上則是一貫的沉靜和平和,只是微微仰擡着頭,眼睛好像望着劉定國,又好像望着萬長卿。唯獨紀委書記常安順又黑又糙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他的煙癮最大,面前已經放了六七個空煙盒。大家心裡都很清楚,再這麼僵持下去,非出事不可,餓倒餓暈兩個,不但會影響到教育部專家團對雎陽師專的評估驗收,還會驚動省裡,萬一再來個媒體大曝光,事情就更加不可收拾。
最後,還是歐陽一民建議讓學生和家長們選出一部分人,作爲他們的代表,跟市委、市政府這邊的相關領導正面接觸,根據他們提出的要求,能滿足的儘量滿足,無法滿足的,協商解決。
這個建議等於沒提。因爲學生和家長們該提的要求,已經跟相關部門提了很多次,正因爲根本沒辦法滿足他們的要求,纔會導致這次的羣體上訪事件。
大家又困又乏,就都附和着說:”試試吧,試試。”
會議最後決定,由劉定國、萬長卿、歐陽一民、常安順以及教育局長、人事局長、師專校長几人出面和學生們的代表談。
半小時後,談判在小會議室裡開始。談判打一開頭就陷入了僵局,學生代表們不跟你講什麼政策法律和困難,他們只是要爲自己當初交的高價討一個說法,爲自己盡最大可能地爭取一個飯碗。但劉定國他們不同,他們的頭上有無數道緊箍咒箍着,不是他們想答應就能答應、想滿足就能滿足的。
談判艱難地進行了八個多小時,雙方終於各自讓了一步,初步達成了幾條協議:
一、市委、市政府下發文件,允許這些未就業的中師生在未來三年之內繼續參加市裡組織的教師招考;
二、在未來三年之內,市裡每年下達給教育系統的崗位指標在原有基礎上增加150名;
三、凡是未就業學生,由雎陽市教育局和雎陽師專統一組織,參加雎陽師專函授學習,學制三年,函授期滿頒發由省教育廳驗印的大專畢業證書。
市委市政府不得不妥協,教育部專家團就要來了,他們沒有時間猶豫。
得到市委市政府的鄭重答覆與承諾,學生和家長們開始陸陸續續離去。圍觀着看熱鬧的老百姓卻久久不散,學生們都走乾淨了,他們還堵在市委門口。中國人就是這樣,喜歡看熱鬧。他們琢磨着,這場鬧劇來得太快,結束得也太快了。
教育部專家團在一名副省長的帶領下荏臨雎陽,市委書記劉定國和市長萬長卿全程陪同接待。三天時間,整個評估驗收過程安排得極爲緊湊。好在此時的雎陽已經轉陰爲晴,陽光明媚風平浪靜,基本上沒有什麼懸念,雎陽師專順利地通過了教育部專家團的評估驗收。
送走副省長和教育部專家團,所有人都長出了一口氣,尤其是劉定國和萬長卿,好歹又一塊石頭落到了地上。
這段時間,李文韜忙了個夠戧。張德祿因爲紀檢委調查一事,稱病在家,壓根兒沒來上班,李文韜常常是忙到深更半夜才能回家。
陳小瓷笑話說:“文韜同志真打算鞠躬盡瘁啊,不要老婆孩子了?”
李文韜人困馬乏,沒心情跟她鬥嘴,聽老婆提到孩子,這纔想起,自己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去看兒子了。自打李文韜被任命爲市府辦主任以來,工作明顯忙了很多,雖然市委、市政府兩個大院裡的主要領導並不怎麼待見他,但這並不妨礙李文韜繼續在他的主任位子上兢兢業業。畢竟他是政府機構裡邊相當級別的一名幹部,不是一粒石子或者一袋垃圾,不是誰看不順眼了就撿起來扔掉。當然,李文韜也承認,從劉定國手指縫裡漏下來的這個主任,在相當程度上影響了他的生活。比方說,生活節奏亂了,大大小小的接待任務導致他在外面的應酬明顯增多,熬通宵幾乎成了家常便飯。他早年那種淡薄、寧靜的心態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官場中人常出現的患得患失和戾氣。按李文韜原先的心態,根本不會跟張德祿斤斤計較什麼,他愛攬權攬就得了,自己反倒落個清閒和耳根清淨。問題是,你坐在這個位子上了,這個職位把你逼到了那個地步,你不能再往後退,再往後退、再忍讓,就不只是讓人看笑話那麼簡單,領導會認爲你這個主任太懦弱,是個膿包,不堪大任。
李文韜沒學過什麼官場權謀之術,但手腕還是有一點兒的,他只是藉助市政府下發的關於加強各單位經費管理的文件,輕輕鬆鬆地就把張德祿手裡的財政大權收了回來。誰手裡攥着錢袋子,自然而然就有人圍着他轉,錢袋子攥到了李文韜手裡,原先圍着張德祿轉的人很快就圍着李文韜轉起來。事實上,這些人不是圍着某個人在轉,而是圍着錢轉,這幾乎與官大官小沒有什麼關係。張德祿儘管心裡很氣,但明裡也不好發作出來,只有認賬而已,總不能跑去萬長卿跟前告狀吧。李文韜承認自己是有往上爬的野心,但更多的是想幹點兒實實在在的事情,但他這個市府辦主任,除了給市長們搞好服務以外,能幹成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李文韜的兒子本來叫李笑,“笑臉”的“笑”,老婆給起的,因爲兒子剛生下來時,特愛哭,動不動哭得地動山搖。陳小瓷說:“這孩子,哭得怪嚇人的,李文韜,怎麼一點不像你?”末了又說,“就起名叫笑笑吧,李笑。”
李笑後來上中學,嫌自己的名字俗氣,自作主張改爲“李小”,還不滿意,又加了個“多”字,於是,就成了“李小多”。
在子女的教育問題上,李文韜和陳小瓷的觀點高度一致。他們不再認爲他們這一代人按部就班的“上學——分配——工作”的模式會在下一代人身上重現,那麼,能力培養就是一個很重要的方面。但怎麼去培養孩子的能力呢?這顯然是一個比較複雜的問題。從地圖上看,A省處在中國版圖的西北邊緣地帶,這樣一個偏僻的省份,教育上先天“貧血”,大部分學生不是不優秀,而是從小就排斥外語,他們覺得,那些個蝌蚪樣的字母遠沒有方方正正的漢字來得好認好記,幾乎每年的高考中,A省的成績都不怎麼樂觀,吃虧就吃在英語成績上。李文韜和陳小瓷對A省的這種教育狀況瞭如指掌,他們清楚,不是英語難學,而是缺乏足夠的學習英語的語言環境,中國人學英語和外國人學漢語同樣艱難,道理是一樣的:外國人缺少學習漢語的語言環境。我們日常生活中接觸的是漢語,說的是漢語,寫的是漢語,讀的是漢語,漢語能學不好?如果我們每天聽的是英語,說的是英語,讀的還是英語,也許,你的英語比英國人還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