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下令河防以疏淤清塞爲先,皆因戰事困頓,錯過了冬天的枯水季,朕擔心趕不及在冰雪消融前疏通河道,再則修整堰體工程浩大,也非兩三月即能完成,故朕抱了一絲僥倖,希望拖過洪季,待到秋末再開始大動工程,誰知偏偏遇到極可能出現大洪水。”
明湛風苦了臉望向樂簪,似對突如其來的政務影響兩人的行程,而頗爲歉疚。
“臣明白,皇上的考慮乃爲條件有限下的折中變通,現在再提修整堰體顯然更不切實際,只是我們如今又該怎麼應對呢?”戴興亦是滿面愁悶。
明湛風看着樂簪解釋道,“伏堰是匯昌以北青江上游最大的堤堰,其功用不僅僅在於防洪分流,更是周圍郡縣水利灌溉所必需,一旦無法順利泄洪,千頃良田將變成湖澤,匯昌也將成爲湖面之上的孤城,你說對了,江山破敗滿目瘡痍,從裕朝腐朽官吏手中接下的爛攤子,並非僅僅靠着頒佈國典就能全面整頓興盛吶!”
“皇上別光顧感嘆了,還是趕緊拿主意吧!”樂簪上前道,“無論如何民生最爲重要,匯昌各郡縣皆已再承受不起洪水的侵擾了。”
“看來爲今之計,只能採納河防提舉司的建議了麼?”明湛風沉吟地搖首道,“提前令堰塞湖潰口,搞不好,高懸的堰塞湖水就會把下面的村鎮全淹沒了。”
“反正都是懸在頭頂的禍患,皇上,起碼幾大堰塞湖形成的地域人口較爲稀少,就算所有的鄉郡加起來,也沒有匯昌一個城人多啊。”戴興顯然比較贊同河防提舉司的奏呈。
“不是這麼算的,戴興!人口再少那也是性命!”明湛風冷冷地瞥了戴興一眼,“除非令他們攜家帶口,另遷安全之地。”
“沒錯,皇上說的對!”樂簪柔聲對戴興道,“皇上愛民如子,又豈肯以偏僻鄉郡百姓的性命來換取匯昌周遭的平安?”
“這樣吧,趕緊組織人手安排遷移之事,令所有
百姓皆不得滯留,且儘量輕裝簡行,隨身攜帶的財物過多,會影響遷移的速度,擇地安頓後,百姓們所有的需用,可由朝廷統一配發,等洪水過去,朝廷也將按戶籍撥發一定銀兩,以補償他們的損失,供他們重建家園所用。”
“這……”戴興猶豫地望向明湛風,“皇上以爲可行麼?”
“就按娘娘說的辦!”明湛風不容置疑道,“另召河防提舉司提舉進宮,詳細商議堰塞湖潰口的辦法,盡最大限度減少損失!”
“此事非同小可,皇上,即使今兒議出方案來,明日早朝恐還得與文武衆臣通通氣,聽聽他們的意見!”
“好,朕知道了,委屈你了!”明湛風當着戴興的面兒,牽了樂簪的手,用力地握着,“你先回鑄chungong吧,改日朕再補償你好麼?”
“臣妾告退!”樂簪轉身時,意味深長地看了戴興一眼,隨即姍姍離去,並不多作停留。
明湛風忌諱內宮與外臣私相接觸,卻並不意味着她絕對沒有機會,何況故意附和明湛風時,她就料定明湛風一定會支持她,戴興若是識趣,應能衡量得出她這個娘娘的分量。
既然孤立無援不能成事,她爲何不嘗試另一種途徑?父王曾說過,天下沒有絕對信任的君臣,也沒有絕對無利益的忠心,儘管她曾經對此毫不認同,現在倒要看看父王的話能實踐幾分。
明湛風忙着應對水患,故亦沒有時間再來鑄chungong,四日後,他專程前來告訴樂簪,“朕準備親臨伏堰,看一下堰塞湖泄洪到底對伏堰有多大的衝擊,這樣就知道雨季洪水會不會侵吞良田淹沒州縣了。”
“皇上知道這有多危險嗎?”樂簪緊緊盯着明湛風,一字一頓問道。
“知道!”
“那皇上還要去?”
“刀林劍雨朕都經歷過來了,還怕區區洪水不成,放心,朕不會有事!”
“臣妾陪皇上一起去!”
“不,這可不是遊山玩水,朕雖答應以後出巡都帶你一起,這次不行!”
“皇上……”四目相對,明湛風的眼神沒有商量的餘地。
樂簪無奈,只得屈身道,“早去早歸,臣妾會在宮裡等皇上的好消息!”
“太后那邊兒,就說朕只是例行巡視。”明湛風扶起樂簪,“愛妃,相處這些日子,朕只在你眼中看到過兩次真情流露,一次你生病朕坐在你帳簾前,一次就是這回。”
“皇上,臣妾沒有……”
“不必再說了,更不必解釋!”明湛風伸指,輕輕擡起樂簪的下巴,“真實的朕都喜歡,但……不要好像朕就一去不回似的……”
“哈哈。”明湛風說罷大笑着放開樂簪,“朕走了,真得走了,要不那幫大臣們該等急了。”
樂簪追出殿外,只看見明湛風的皇袍衣袂在宮門處一晃即消失不見,“真實的朕都喜歡,但……”
耳畔重又迴響起明湛風剛纔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話,心裡忽然百般的不是滋味,他明明知道自己對他沒有真情,卻還是……樂簪佇立在晨風中,發出微微輕嘆。
一抹晨霞輕染宮閣的挑樑檐脊,匯昌多霧雨,難得的晴好,明湛風定正快馬輕騎飛速趕往伏堰吧。
思緒卻不由自主地掠過高牆,飛過千山,飛向那彩雲之南。
“故關道上真男兒,披彩冠霞斬敵首,邊城旌旗獵獵風,看我熱血還九州!”他在北斗峽大破明湛風,於晨光裡凱旋,逆光的身影高舉長劍,戰袍翩翩,和他的霍家軍一路高唱着歌謠,引馬踏蹄向她走來……
那一刻,那樣一個霞光燦爛的清晨,當她黑亮亮的瞳仁裡滿滿的都是他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此生除了他,沒有任何人可以留駐在她心裡。
她的臉在霞光中漲紅,心,就好像立即就要從胸腔中跳出來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