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亙二十八年一月中旬，也即興平二年，樂簪一方面繼續加固城防，全力備戰，一方面找來霍始，讓他帶着鑑函和自己的書信離開虞城，去哀牢國找二哥奚策。
鑑函哭鬧着死活不走，樂簪不得已只得先哄着他，待晚間喂下他放了蒙汗藥的茶水後，樂簪打開城門，親自送霍始駕車離去。
“要是，你也想走，現在和霍始一起離開還來得及！”樂簪對身旁同樣默默相送的霍因道。
霍因卻用力地去關城門，“有他活着，我沒什麼可遺憾的！”
樂簪看定霍因，降還是不降的兩個念頭在她腦子裡掙扎糾纏，爲了明湛風，她絕不可能降，可她的決定，是不是又在犯一次錯誤，她將連累着所有虞城的將士都跟她一同赴死。
包括，上一戰中倖存下來的霍家軍。
探子來報，永寧軍還有三日才抵達，樂簪決定提前升帳點兵。
去或留，她把選擇的權利交給了她的將士們，只默默一個人在帳中等待有人走，或許有人留。
半柱香的功夫，霍因便來到帳中，請樂簪重點兵，將士們選擇的如此之快，令樂簪有些詫異，畢竟虞城兵力再少，也還有五千人馬。
但她只掃了一眼點將場便明白了，隊形沒有變，列隊也沒有缺失，連將士們所立的位置，都和她離開時原樣未動。
瞬間喉頭有些哽咽，她沉聲道，“你們知曉自己選擇的後果嗎？”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爲鬼雄！”不知誰最先唱起來，至滿場氣勢如虹，高亢悲壯。
樂簪背過身子，生怕自己會當衆落淚，她悄聲吩咐霍因道，“讓大家這幾日養足精神，隨時做好迎戰的準備！”
當夜虞城城門被拍得山響，已歇下的樂簪很快聽到屋外有兵甲來稟，“大將軍，少主和霍將軍回來了！”
“什麼！”樂簪當即驚駭得從牀上翻身坐起，“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你說吧！”
樂簪頭一次衝着鑑函發了大火，“你不爲你自己着想，你總得替你哥想想吧，霍家只剩你一脈香火，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不容易把你送走，你倒好，還巴巴的跑回來，你是想嫂子到了地下也無顏見你哥嗎！”
鑑函跪倒，仰臉啜泣，“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嫂子，我已經棄城獨活了一次，難道還要再一次拋下虞城，拋下霍家軍嗎？你教我的，霍家有責任，有榮耀，可憑什麼，爲了能活下去，嫂子就要我什麼都不顧了呢？”
“你活着纔是希望！”樂簪跌坐在椅內，痛苦道，“就像上一回，咱們不是又重新奪回虞城了麼？”
“嫂子，你別騙我了！”鑑函吞嚥着眼淚，“這次和上次不同，天下已定，再也不會有虞城霍家，也不會有霍家軍了。”
“住嘴，這話是你當說的嗎？你怎麼可以……”
“嫂子，如果真的還有機會，你又何必將我送往哀牢國？何況虞城本來就是萬里疆土的一部分，若有新主一統天下，虞城怎可爲了我霍家一己之私，分疆裂土？”
“你！”樂簪愣住，“你是勸我降了？”
“嫂子是故朝王室，函兒是故朝餘臣，嫂子，江山顛覆，我們原本就只有一條路可走的呀！”
“函兒不怕死。”鑑函接着道，“函兒最怕的是一個人遙望故土苟且餘生，嫂子，你最知道被孤零零一個人留下來的滋味，函兒求你，這次別再丟下我，行嗎？”
“如今函兒身邊，也就嫂子一個親人吶！”鑑函哭倒在地，亦令樂簪心痛如絞。
“霍始，你知錯嗎？”樂簪轉目，忿然盯着對方。
“末將知錯，可末將也想回來！”霍始同樣跪在樂簪面前，慚愧地擡不起頭。
霍因跪下，跪在霍始的旁邊，他扳住兄弟的肩膀，迫使他擡眼看向自己，跟着他衝霍始燦然一笑，“沒關係，要麼同生，要麼共死，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你們瘋了嗎！”樂簪置氣地拍案
而起，怒火難熄，“說的多輕鬆，啊，要麼同生要麼共死，你們是在說好不容易大家死裡逃生，如今我又把你們帶向死路嗎？”
“大將軍！”霍因平靜道，“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你不是點兵的時候剛讓大家選擇過了嗎？現在霍始和少主也做出了他們的選擇，你爲何就不能坦然接受呢？”
“霍因，你年紀雖輕，也是霍家軍的老將了，難道不知道少主的性命意味着什麼嗎？”
“末將知道，正因爲知道末將才尊重少主的選擇，大將軍，與其讓被選擇生的人，用餘生活在痛苦中，還不如同生共死來得痛快，至少，咱們所有人在一起，再也不會害怕，再也不會孤單，也再沒有絕望中的掙扎了！”
“嫂子……？”鑑函淚眼朦朧，祈求地望向樂簪。
樂簪咬緊牙關，死命沒讓淚掉出來，“讓開，你們瘋了，都瘋了！”
她風一般衝出房間，回到自己的屋子將房門關死，這方任淚落如珠，不是他們瘋了，是自己瘋了，再這樣下去，她會悔恨自己沒有聽明湛風的勸的，可還來得及嗎，還有意義嗎？”
三日後，永寧軍的旌旗漫山遍野，樂簪於城頭便可清晰望見對方的軍營，營帳連着營帳，層層鐵甲涌動，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
“火油都準備足了嗎？”樂簪擡首，看了一眼天空，發現這麼大的太陽，自己竟也是手指冰涼。
“準備好了！”霍因應道，接着補充了一句，“其他神火飛鴉、震天雷這些也都準備好了，大將軍可放心！”
“是惡戰吶！”樂簪一聲幽嘆，“放不放心的，不過多撐一陣子罷了。”
“還未開戰，大將軍怎就說出泄氣話來了？”霍因笑了，“幸好只有末將聽到呢，大將軍。”
“換了你們大元帥，應該從不會說吧？”樂簪亦是苦笑，“如果他還在就好了！”
霍因未答，兩人再次瞭望敵方陣營，心如枯野，平靜而決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