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邦平靜地看着老人流淚,沒有說話。
“蘇船長知道了嗎?”老人突然問。
“自然知道。”蕭邦說,“不過蘇船長並沒有提關於張書記的一個字。”
“真是了不起啊!”老人嘆道,“蘇船長雖然年紀比俺小,但俺總覺得再活幾輩子,也沒有他那種胸懷。可是,俺還是搞不明白,連勤一直都很尊重蘇船長,怎麼會突然想害他?”
“因爲";12.21";海難。”蕭邦說,“蘇船長的大兒子,就在這場海難中失了蹤。兩年來,蘇船長一心想爲兒子報仇,暗地裡查找證據,可能已經懷疑到張書記,便要到大港去會見市領導。很可能,張書記怕他說出什麼對自己不利的話,便提前設了埋伏,製造了車禍。”
“真是造孽啊!”老人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又咳嗽了一聲,才說:“陳同志,如果連勤這畜牲真的做了這等忘恩負義的事,俺不會包庇他。你們該怎麼查就怎麼查,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就當俺沒有這個兒子!”
這兩句話說得斬釘截鐵。蕭邦感到,這個老村支書是個恩怨分明、能以大局爲重的人。
“所以我便私下裡來找大爺,看看有沒有法子幫助張書記。”蕭邦放低了聲音,“這次調查非常秘密,而且牽涉的人很多,省裡也來人了。因此,我來這裡,一來向大爺報個信,二來想了解一些真實情況,對幫助張書記有利。”
老人認真地看着蕭邦,沉聲說:“陳同志,感謝你的好意。但俺並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不錯,連勤是俺的兒子,但俺心頭裝的是國法,是黨紀,其次纔是親情!你不用擔心俺會包庇連勤,作爲老黨員,俺有義務向組織交代俺所知道的一切。你有什麼問題,請問吧。”
蕭邦似乎被老人這種大義凜然所感動,略顯遲疑地說:“大爺是否認識一個叫郭鳳潮的人?”
“郭鳳潮?”老人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努力回憶。半晌,他才道:“我想起來了,郭鳳潮是連勤的大學同學,好幾次到俺家去看俺。那時俺還住在鄉下。這個人不錯,後來好像是當了大港的領導。”
“是大港市副市長。”蕭邦說,“有人在舉報材料中說,張書記在當雲臺市副市長的時候,一直很想當大港市的副市長,接替他這位老同學的位置。可是郭鳳潮官聲不錯,成績也比較突出,上面似乎也有人,輕易動不了。所以,張書記一直想給他找點麻煩,讓郭鳳潮不得不下臺,從而爲自己創造機會。”
老人似乎沒聽明白。等蕭邦說完,他才說:“這個俺不清楚。在俺的印象裡,郭鳳潮一直同俺家連勤很要好,怎麼會想奪他的權?俺老頭子雖然只當過村幹部,但也知道這是新社會,不可能像古代做官那樣,想咋幹就咋幹,總得講個程序吧?”
“沒想到大爺很懂官場的事啊。”蕭邦微微一笑,“當然,我也只是聽說。據說,張書記曾找到上層的領導,提出郭鳳潮在管理中有些問題,如果讓他來幹,會幹得更好。上面的人告訴他,郭鳳潮的工作總體還可以,而且上頭也有靠山,不好辦,除非他犯了誰也保不了的錯誤,這件事纔好操作。於是,海難就發生了,正好郭鳳潮主管交通,被撤了職,張書記便從雲臺調過來,當了一段時間的副市長,在換屆時又當選爲政法委書記。”
老人渾身一震,有些惶然地說:“這事,俺真的一點兒都不知道。俺以黨齡擔保,連勤是半點口風都沒露。”
蕭邦說:“大爺您別擔心,現在一切都是傳言,還沒有真憑實據。我之所以對您講,就是想讓您心裡有個準備。”
老人點點頭,沉沉地嘆了口氣:“沒想到俺快入土了,俺家卻要遭此大變。唉,都怪俺教育無方,白讀了幾年私塾,白當了半輩子支書!陳同志,你說實話,俺家連勤是不是沒希望了?”
“這個不好說。”蕭邦說,“但無論是誰,觸犯了法律,都要受到制裁。”
老人默默地點了點頭,顯得很累的樣子。
蕭邦看了看錶,便又安慰老人幾句,起身爲他掖好被子,準備告辭。
“今晚我來的事,您誰也別說。”臨走,蕭邦叮囑,“我回大港後,會盡力幫張書記說話。但我人微言輕,只能盡力了。”
老人露出了感激的眼神。蕭邦沒再多說什麼,輕輕地關上門,出了那間屋子。
今晚的暗訪,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
他迅速下樓,朝寒風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