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丕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在中了那麼多槍的情況下還能活下來的,但他確定,自己是被餓醒的。
從他剛開始恢復神志的時候他的肚子就一直在咕嚕咕嚕地叫,聲音之大估計如果這面牆外還有人的話是一定能聽到的,可偏偏,他醒來之後就沒再聽到過外面有什麼聲音,就像是那支全副武裝的小分隊已經撤離了。
他從牆裡頭走了出來,身子還是有些不聽使喚,不過對他這種身經百戰的老戰士來說影響不大;可當他的腦袋從牆裡出來的那一瞬間,濃烈的硝煙味道和血肉被燒焦的味道一股腦地涌進了他的鼻腔裡,嗆得他捂着嘴一陣咳嗽。
這是一種讓人聞到後能做噩夢的味道,薰得他甚至都想再回到牆壁裡去躲上一陣子。
“總部,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捂着嘴,眼睛被薰得滿是紅血絲。
“場景檢測——戰後戰場,激活適應性強化,開啓戰場模擬系統,注意,宿主接下來看到的畫面僅爲情景模擬,請隨時注意自己身邊環境,以免遭到偷襲。”腦袋裡的聲音說完,一道無形的領域從公丕慶的身上爆開,領域所覆蓋之處,一切都變回到了戰爭未發生前……
領域裡的時間也回到了那個士兵剛剛接到集合消息之後,那會只要他用突擊步槍的槍托往牆上一砸,就能把公丕慶藏身的那面土牆給砸爛,可他並沒有這麼做,而是朝着生命探測儀上那一堆紅點所在的方向靠攏過去。
公丕慶跟在這士兵後面,因爲這一切都是系統模擬出來的,所以這個士兵不可能發現自己的身後跟了個人。
公丕慶就這樣跟着這個士兵一路走到了那片生命信號最爲密集的地方,同時,他也看到了自己這輩子看到的最爲恐怖的一幕——
數不清的怪物正從那口機井裡向外掙扎,但那口井裡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在束縛着它們那樣,怪物們的掙扎顯然很費力,不過它們有的都已經掙脫出了井口,照這樣的架勢來看,它們擺脫束縛只是個時間問題。
公丕慶看到的怪物數量實際上是遠比生命探測儀上的紅點要多的,因爲這些怪物裡並非全部都是“生物”,它們當中還有一些像是喪屍甚至是亡魂一樣的東西,這些東西並不會被士兵們的生命探測儀檢測出來,此時卻在硬扛着士兵們的火力向外突破,士兵們則被它們逼得連連後撤。
這是一場何等慘烈的戰鬥,這些面目猙獰詭異的怪物有着很多可怕的能力,它們當中甚至還有能夠遠程攻擊的個體,士兵們守在井口旁拼死壓制,突擊步槍的子彈打完了就換手槍,手槍的子彈打完了就拿出匕首,怪物們如果全都聚集到了一起的話就用手雷……
公丕慶雖然自詡是總部的精英戰士,可他在這之前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血腥殘暴的場面,這是讓一個精神病人看了都會害怕的場景,飛濺的血肉帶着滾燙的鮮血從公丕慶的身邊呼嘯而過,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沒有任何支撐結構的地下洞穴能夠從這樣的一場戰爭中倖存下來而沒有坍塌。
但偏偏,這個洞穴撐下來了,那支小分隊也撐下來了,因爲他們的手雷在這種密閉空間中具有極強的殺傷力,即使是那些看起來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裡跑出來的怪物們也承受不了這樣的殺傷,紛紛退回井內。
可小分隊也傷亡慘重,甚至有的士兵都被那些怪物們給扯去了半個身子。
戰爭結束,領域收回,公丕慶回到現實,站在那個看起來像是廢墟的機井旁,他喘着粗氣,再也顧不得空氣中那些燒焦腐肉和硝煙混雜在一起的味道了。
時間看起來也剛過去沒多久,戰場還沒來得及處理,他腳下的血液還沒幹涸,那些怪物的血肉上甚至還有一些看不清是什麼的小東西在蠕動。
這是公丕慶第一次懷疑人生,他開始懷念自己在病房裡的日子了,雖然看的都是那些他不喜歡的天線寶寶,可再怎麼說,天線寶寶不會用突擊步槍和手雷轟得他身邊滿是血肉。
他想逃,逃回病房裡當一個聽話的好病人,然後每天得到美女護士們的獎勵,糖也罷,小玩具也罷,起碼不會被卡在牆裡被人拿着突擊步槍突突突地打半天,要是那士兵的彈匣裡裝的是實彈,恐怕現在他就已經被放在冰涼的鐵擔架上等着被推進爐子裡火化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這個醫院裡生活了幾年,反正從他記憶開始的時候他就是在這裡;他也不知道醫院外頭有沒有他的家人,反正這麼多年來也沒人來這裡探望過他,他也從沒收到過外面寄來的禮物……
這樣的孤獨,連精神病都會感到恐懼,連他內心裡那個戰無不勝的戰士也要甘拜下風。
“報告總部,戰爭……已經結束,我沒能參與進來,對不起……”他站了半天冒出來這麼一句話,轉身想要原路返回,回到他的病房裡當一個各項成績都優秀的好病人。
這時,一陣微弱的流水聲從他面前的那口巨大機井底部傳了出來,聲音不大,但格外突兀。
下一秒,公丕慶只感覺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抓住了他的身子那樣,想要把他往那口井裡推,他的身子本來就因爲麻醉藥效還沒完全過去的緣故有些虛弱,現在被那股力量一拽,整個人接着倒了下去,像是有一條看不見的繩子在把他往那口井裡拖。
“救命總部救我!”他的嚎叫聲從這個巨大的地下空間裡爆炸開來,可這個地方是醫院裡的禁地,連能夠到達這裡的電梯都不超過三部,那支小分隊現在已經撤離,這裡面如果真的還有人迴應他的話,那才真是鬧鬼了。
“總部!救命!”在落下機井的最後一個瞬間,他張開雙臂抱住了一塊巨石,巨石的棱角瞬間劃破了他的胳膊和病號服,同時,他也看到了那個牽引力的來源——
只見井底中心此時正有一眼泉水向外留着汩汩的黑色泉水,那些泉水平攤在井底,像是一道通往異世界的傳送門那樣深不見底;就在他的目光剛落在黑水上不久 ,原本平靜的黑色水面就突然出現了一絲波動,像是裡面有什麼東西攪動了這一汪黑水似的。
剎那間,一隻露着森森白骨的巨大爪子從下方的黑水裡伸出,伴隨着那隻白骨爪子一同出現的,還有一陣如同馬鳴般的長嘯。
公丕慶也被嚇得尖叫起來,聲音在這個複雜的地下空間內迴盪,一點點地傳遞向遠方。
下方那個黑色的泉眼仍在流淌着黑色的泉水,這就意味着那個白骨爪子的主人將會有更大的空間進入到現實中來。
“危險!危險!發現領主級目標,請宿主立即遠離,請宿主立即遠離!”腦袋裡的聲音急促地說着,還帶着一陣類似防空警報那樣的背景音。
“你看我這樣怎麼走!我怎麼走!”公丕慶聲嘶力竭地與其爭辯,又聽着腳下傳來了一陣像是漏氣一樣的“嘶嘶”聲。
他一低頭,又看到那灘黑水裡頭正向現實世界散發出來一股很濃的灰黑色霧氣,才這麼一小會的功夫,霧氣就已經填滿了井底,從井口位置很難再看到下面的黑水了。
“檢測到宿主處於極大危險當中,正在爲宿主調配準確應急方案,請宿主耐心等待……”
公丕慶嚇得簡直要昏死過去,雖然下方的黑水已經被那灰黑色的霧氣覆蓋,但他身上受到的牽引力還是一點都沒減弱;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如果他撐不住了的話,就會瞬間被吸到井裡去,然後被那隻從黑水裡伸出來的爪子給撕碎。
“檢測到宿主身邊出現其他救援方案,應急方案取消調配!”
正當公丕慶帶着最後一絲希望等待系統給他分配方案時,系統又無情地打斷了他的這一絲希望。
“有人嗎?”井口上方突然傳來一個如聖誕銀鈴般悅耳的女聲,公丕慶一擡頭,便看到了一個帶着白色帽子的女護士正趴在井口上方朝下看過來。
如果這護士再晚來一兩分鐘的話,恐怕公丕慶就被下面瀰漫上來的霧氣給吞噬,那時候就算有人趴在井口也不一定能看到他了。
“你不要怕!抓住我的手!”
女護士說着,朝着公丕慶伸出手來,她的臉上並無懼意,大概是因爲井底那些嚇人的東西已經被霧氣給擋住了。
公丕慶竭力騰出一隻手來朝着護士伸了過去,雖然他們的距離不算遠,一伸手就能夠到彼此,但公丕慶還是有些懷疑,這護士的小身板到底能不能把他拉上去。
可當兩人的手抓在一起時,公丕慶還是選擇了相信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隨着護士的發力,他居然真的逆着下方那強大的牽引力被一點一點地拉了上去,公丕慶內心的絕望也彷彿被光明驅散……
現在他只希望,這一絲剛剛出現的光明,不要被黑水裡那些掙扎而出的怪物給撲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