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風煙裡之前, 印月從未想過,這樣的如夢般仙境之地會存在於世,才一踏進園子, 她便被眼前浩瀚接天之塘窪迷住了眼眸。不得不感嘆, 張五爺果然善於揣測——他要進這風煙裡, 還真虧了那塊黝黑奇石。千金難買心頭好, 這張五爺精心揣摩出來米太僕的喜好, 而且還給他找到了異寶——不同於尋常奇石的怪石。不然區區商賈怎能登堂入室,若是隻奉上拜帖,只怕看門人連個門口都不會給他進來的。
看着這風煙裡的僕人奉茶之後靜靜退下, 印月心無旁騖只是品茗。不似張五爺,只將茶杯左右把玩卻終究不飲茶, 他雖不置可否地低着頭, 可眼角餘光卻是緊緊盯着那入口, 茶半天不飲,似乎極有耐心地在壓抑着某些情緒。
約莫等待了三刻, 纔有一名家僕打扮之人進來稟告,“主人請張五爺去水榭一坐,這位夫人和小姐可泛舟水上游玩等待。”
張五爺眼神中閃過一道寒光,瞪着那人看了兩眼才轉身以茶杯輕碰几案,仔細瞧了瞧印月和小嫣兒, 再親手碰了下小嫣兒的頭頂叮囑印月好好照顧。這副樣子, 父慈女孝、夫妻合樂, 那些年紀小的婢女見了不由得羨慕起來, 都暗暗遞顏色, 覺得他們夫妻深情。而張五爺並不顧及印月的尷尬,只是將頭靠在印月耳畔最後叮嚀, “我不在的時候,你千萬要保重,嫣兒也要好生看着。”
他沉沉說完這一句話,露齒笑了笑,叫印月覺得似乎是在與自己永別一般,她急忙扯住他袖子,急道,“五爺……”
“怎麼了?”張五爺回頭,不解地看着她,眉宇間似乎很平淡,已經沒有了之前那股難分難捨之情,印月詫異,遂道萬福送他離去。張五爺又看了看印月,一旁小嫣兒等不及要去泛舟,催促道,“爹爹,快去吧!嫣兒也等你回來。”張五爺乾咳一聲,淡淡一笑,不再繼續看印月,才隨那人出去。
印月見他終於出去了,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帶着嫣兒由婢女牽引經過一重又一重的石拱門和彷彿漫無盡頭的水邊長廊,一雙小腳慢慢疼得幾欲滴淚,才最終抵達岸邊。然而她的行程並未結束,嚇人又引她與嫣兒上一條小舟之上,再帶那小船緩緩離岸。
時值夏末,荷花荷葉鋪滿了整個水面,紅紅綠綠十分好看。
“好美……”小嫣兒不由自主的發出感嘆。
“原來張五爺帶她們來真是想來開開眼界啊?”身後幾個小婢子偷偷嚼舌根,印月雖然聽見可也只是淡淡,讓人猜不出她的喜怒。
小嫣兒對這裡僕人的小聲嘀咕自然是充耳不聞,她還調皮地伸手去抓了幾個已經很老的蓮蓬在手裡面玩,她一邊玩着一邊擡頭對印月說,“月姨,這蓮蓬都老了。”她說着說着玩心大起,居然還脫掉了鞋,將腳伸進湖水裡。秋天的湖水已經有了微微的寒意,小嫣兒冰涼水激得咧開了嘴。
“是啊……時候不對了,你也別玩水了,天涼了,你爹爹要怪罪的。”印月淺笑着望着眼前的女孩子,心思簡單,仿若白紙,不會陰謀算計。
時候是不對了,不少盛極而衰的荷花已經不如剛剛新開時候那樣美麗,有些蔫掉變黃,連着有些荷葉都泛黃捲起。
這園子的水面之上飄起淡淡水霧,幽逸在水面,白白的浮起一片,印月攙着小嫣兒紋絲不動的立於小舟之上。她看見遠處影影綽綽間似乎也有一條小舟駛來,可隔着濃濃水汽看不真切,霧濛濛地之看到模模糊糊的臉頰——似乎一切都纏繞在自己臉龐,掩住了自己的眼耳口鼻。
“夫人,請入內,船伕駛錯一條水道,居然也那位小爺撞到了一起。”丫鬟和顏悅色解釋着,想要請印月折回。
印月心中不滿假裝沒有瞧見,故意看向遠方。可過了一會兒,見那小舟似乎也要靠過來,想想還是放開,於是嬌軀扭轉。可印月雙腿走得乏力,居然一軟,整個人就跌在了池子裡面。小舟之上,丫鬟僕婦高喊起來,小嫣兒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猛哭,這是印月最後看到的。頭頂掠過幾只被呼喊聲驚起的飛鳥——印月她隨即變被撲面而來的水草、污泥、枯葉和池水灌得昏厥在水中。
風煙裡,亂風煙,煙波深處潺潺水。
白石橋,雕白石,白橋下面簇簇魚。
嶙峋怪石向天指,漫翠荷塘映迴廊。
一望,幽亭曲榭,長堤皆不盡;
二望,楊柳掩路,窮舟卻彌際;
三望,滿園氤氳,霧靄難破開。
餘回首,
只嘆驚得鳥蟲散。
印月一直處在昏厥之中,似乎在朦朦朧朧間看到一個人,她記得——臉色蒼白的他在微笑時,墨色眉毛飛揚;他強迫她與他在一起的時候,手上那股有勁的力道;還有他對她的呵護……
可忽然間,一切都不復存在,展現在印月面前的是另外一個有着清癯臉龐的男人,他眉毛垮在臉上,大眼凹陷無神。他只是這樣愁苦地望着她,不發一言。
印月原本以爲自己在生活上遇到了衆多困難之後許自己不再會哭,不會這樣的傷心,但在看到他的時候,她卻頻頻的掉淚。她情不自禁地用手撫上他的臉頰,勉強笑笑,“怎麼會這麼憔悴了?”
可是他僅僅只是眨了眨眼,眼神依舊空洞愁苦。
“你醒來……你聽得見我說話對不對?”
冥冥中似乎有個是聲音在召喚着她,印月擡頭望了那陰沉沉的天穹一把,沒看到人,又去和那個男人說話,可是她的頭越來越疼,呼吸越來越困難……
“喂——你怎麼還不醒來啊?!”
“醒來吧!”
是誰在叫自己呢?
印月頭痛劇烈,心知自己方纔是在夢魘之中,如此纔是真實。她並不急於睜眼,並不是說她猜到了什麼,而是,印月想着現將這一切默默埋在心底,待得謎底自己揭曉的時候再看自己的分析——反正眼下張五爺是靠不上了。
隨着印月頭腦越來越清醒她清楚的聽到一個半大不小的男孩子在說,“這人是誰?長得雖然有些像,可她沒有老,如果她是印月姑姑,那應該比我孃親看上去大呀。”
“別看了,小爺,待會兒瑞王殿下要來了。”
話音剛落,就聽得外頭有人報道,“瑞王殿下到。”
印月心頭一顫,氣血上涌入頭,渾身不可遏止的劇烈顫抖。她有些期翼,有些激動,雖然兩人已經許久不見,可終究曾經肌膚相親過。印月因爲當初藉着懷孕氣悶爲藉口,大着肚子逃跑,而路上小孩子也掉了。她不敢想像如果自己被瑞王見到會發生什麼……想着想着印月坐不住了,從牀上扶着牀欄杆就要下來。
一睜眼,卻見到了那個濃眉大眼的孩子,他一雙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印月,眉頭擰緊,偏着頭不斷搖晃着腦袋說,“真是奇怪了。”
印月覺得他有些面熟,不過礙於時間緊迫立刻稍稍斂容,僵着臉笑問,“請問您是米大人府上的小少爺?”
“他可不配做我父親!”那小孩子聽得印月這麼說連忙仰頭否定,“他可沒那麼大的腦袋敢做我父親。唉——你不準走,你說是誰?我怎麼看你這麼眼熟啊?”
印月不想和他都浪費時間,於是想要用盡一切辦法去讓這個小孩子閉嘴並且讓她離開。不過很快他發現這是無用功。最後,就在印月準備不管那個孩子徑自離去的時候。天上突然響起了一個悶雷,客房的雕花木門如不斷相互撞擊晃動。一個滿臉惱怒的儒雅男子立於門口,對她吼道,“既然有本事逃走就不要再次回來。”
印月不能說話只是目瞪口呆,隨着他一同前來的還有曉晨,那個小姑娘居然這麼大了。
“姐姐?!”曉晨見她似乎又要走,立刻急了,撲過去拉住她的手臂,“先坐下來說話,妹妹好久沒看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