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衝着羣臣哈哈一樂:“朕知道你們在想什麼,無非是說內臣不能幹政之類。不過你們也知道,馮保作爲司禮監,同樣是先皇遺詔中的顧命大臣。而且馮保這麼多年來,奉朕如同奉先帝,十數年如一日,連朕都稱其爲大伴兒!其位居高位,掌宮中諸項事宜及防衛要務,但其始終謙虛謹慎,既不象十常侍那樣禍亂漢家宮廷,更不象王振那樣挑動明英宗御駕親征以至‘土木堡之變’。姑且不論其博學多才,文武雙全,就這份赤膽忠心,即可昭日月!”
羣臣當即高呼起來:“皇上聖明!我等當如聖上所言,學習馮大人之赤膽忠心!”
馮保原來一直站於皇帝的側後方,這會兒已是激動不已,快走幾步來到皇帝面前跪下:“聖上!這些都是微臣份內之事!絕不敢在衆位臣工面前炫耀!”
皇帝揚起了眉毛,似笑非笑地說道:“怎麼了?大伴兒!你的意思是……”
馮保急忙低頭,口中稱道:“皇上!臣萬萬不敢!臣只是覺得做了些應該做的事情,無功不受祿,不敢貪圖皇上如此表彰!”
羣臣當即就是一震,剛纔皇上那句話只說了一半,後半句明顯是“朕說得不對?”不由都心生感嘆,也只有馮保敢如此打斷皇上的話,這也從另一方面說明他們確實熟悉,常常一句話不用說完,就已經知道對方要說什麼。
皇帝又是一笑,提高了聲音:“什麼叫無功不受祿?別人可能記不住,朕可是一一給你記着呢。徹底平定遼東,雖然說譚愛卿和李成樑都立了大功,不過相信在場諸位再清楚不過,這其中頭功當記在玄武的身上!此番寧波大捷,戚繼光和胡宗憲的戰報上寫得很明白,玄武和青龍二人,當記首功!還有朱雀、白虎,這幾員戰將現在各各獨當一面,他們都是你的座下,別的功勞可以不論,這培養之功和舉薦之功可都應該算在你的身上!”
馮保叩首不止,已是淚流滿面:“多謝皇上都記着!老臣雖死不能報皇恩!老臣也有做得不到的一方面,與譚綸大人分配此批西洋輕重火器時就考慮不周,還請皇上降罪!”
皇帝笑着擺手:“這怨不得你!而且加強皇宮防衛也沒有錯,現在是多事之秋,凡事都大意不得,你的好意朕怎會不懂得!”
“多謝皇上!我主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馮保高聲誦完這一句,已然開始輕聲啜泣起來,廷上一派感人氛圍。
皇帝這時揮了揮衣袖:“張居正!”
張居正一凜,急忙出班躬身:“微臣在!”
皇帝端正神色:“你身爲首輔,馮保身爲司禮監,你們二人一內一外,一文一武。世人都把你們比作朕的左膀右臂,最最重要的股肱之臣!所以你們二人必須牢記先帝重託,精誠和睦,共同用命!眼下最重要之事,就是攜寧波大捷之威,徹底解決東南沿海之倭患,此患若除,我大明必定欣欣向榮,愈發強盛!”
張居正和馮保一同叩首:“臣等謹記皇上教誨!定將竭盡全
力,徹底平定倭患!”
皇帝鼻子裡“嗯”了一聲,站起身來就向外走,羣臣急忙一同跪倒,山呼萬歲。馮保正想站起去追皇帝,張居正在一旁偷偷拉了他的衣袖一下。
馮保一愣,聽見張居正小聲說道:“少帝此舉甚是反常,你還記得高拱、福王和閔、鍾二人否?凡欲除之,必之擡之。最近你之行事言語,需得謹慎纔好!”
馮保聽完大吃一驚,剛想辯白幾句,又見皇帝已經向前走出去好幾步,就快出了大殿了,急忙拱手輕道:“多謝首輔提醒,我記下了!”
說完疾馳而走,追上了皇帝,見他並無異常,這才放心,悄聲問了他一句:“皇上!咱們這是上哪兒?”
“咱們……”此時已經出了大殿,皇帝擡頭看了看天,笑道:“今天雖然有些冷,陽光卻是不錯,咱們要不出宮走走吧!”
自從上次私自出宮偷會明清兩姐妹遭遇東宮遇刺之後,馮保已如驚弓之鳥,此時聽說又要出宮,當時就傻了:“皇上!咱們……還出宮麼?您不怕太后……”
皇帝嘿嘿一笑:“咱們這次去晴天那兒,母后總說不出什麼了吧。”
“哦?去晴天姑娘那兒!這應該還好!只是皇宮守衛……”馮保點了點頭,後半句象是自言自語,但還是應允了。
他叫過來一個貼身太監,吩咐他速去準備,然後把副督主王三寶和升任侍衛總長的解明趕緊叫到御花園來。
“是!”貼身太監應聲而去。
馮保輕聲向皇帝建議:“皇上!那咱們速去速回!這會兒先請您到御花園稍候吧!”
“好!”皇帝笑着答應,向前走了兩步,突然回過頭來問他:“對了!前段時間說調朱雀回來,她回來了麼?”
馮保躬身:“回皇上的話!她是昨天夜裡回來的!”
皇帝一下笑得很燦爛:“那你擔心什麼!她回來了就好辦,你把朱雀留下,重點看守東宮吧,咱們兩個微服出去,目標也小,速去速回就好!”
馮保答應:“是!皇上!這樣最好!”
皇帝這時又偏了偏頭,似乎想起什麼:“對了!咱們這次去晴天那兒,沒有任何通告,張德閒這位老先生不會攔着不讓朕見她吧!”
馮保一皺眉頭:“應該不會!張老先生雖說行事有些古怪,但在大是大非面前,還是很通情理的,從他能夠全力承接下晴天此事,就能看出來他對您和太后交待之事,還是非常盡心用命的!”
皇帝點了點頭,似乎在自言自語:“嗯!這樣就好!就怕他這個老頑固只認母后而不認朕,這樣去了豈非尷尬?”
馮保低頭:“皇上考慮得是!還真是這樣!”略一思忖,他想出一個好計策,當下在皇帝耳邊輕語:“皇上!老臣有一計!上次您與老臣同去之時,都看出他特別喜好古籍舊典,幾乎到了癡迷的地步!老臣也有此愛好,深知其中秉性!咱們此去只要帶上一本典籍,再難的事情他肯定都會答
應!”
皇帝笑了:“好吧!大伴兒!還是你會辦事!那你速去準備吧!正好你也有這個喜好,肯定也知道他最喜愛什麼!”
“是!”馮保應聲,又交待給一位小太監,那位小太監飛奔而去,不一會兒就拿過來一個布包着的東西交給了馮保。
過了大約半柱香的功夫,王三寶和解明都來到了御花園,馮保對他們耳語交待一番,他們頻頻點頭,遠遠看了看皇帝,兀自在那樣賞着園裡的景兒,應命而去。
馮保向外一招手,有兩頂轎子快速來到御花園外停好,他對皇帝作了一個“請”的手勢,“皇上!已經好了!咱們走吧!”
“好!”皇帝一背手,信步向外踱去,馮保替他掀開轎簾。上了轎,徑直向外而去。
他端坐在轎中,突然隱約覺得外面有人影一閃,不由輕聲念道:“朱雀!”
掀開小簾向外看去,果然是朱雀!
她也是剛剛趕到,沒有趕上皇帝起轎,這會兒看見皇帝掀開窗簾,急忙跪倒在地,叩首下去,卻又輕輕擡起,一下子看到了皇帝眼中射來的關注目光。
四目相對,彷彿一切靜止。
只這短短一會兒,似乎說了好多好多的話兒。
“你還好麼?”
“我還好!你呢!此去一行艱難,一定吃了不少苦,現在又急匆匆地把你調回來,真是讓你受苦了!”
“我沒事!回來還能看得你,守着你,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
轎子出了皇帝,直奔東郊而去。細心的馮保特意帶上了半數神機營,一路上低調而行,卻是沒遇着什麼阻礙,很快到了東郊張德閒處。
馮保親自上前拍門,門“吱呀”而開,管家雖然歲數很大,記憶力卻是甚好,一見馮保,急忙往裡相讓:“馮大人!您怎麼來了!快裡面請,老爺正在後堂看書,我這就去通報!”
不一會兒,張德閒快步迎了出來:“哎呀呀!馮大人!您怎麼來了?老朽這兒也沒個準備!”
馮保一拱手:“張閣老!我這是不約而至,打擾了!”話一說完,他立刻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本子遞了過去:“閣老!皇上知道你喜愛收藏古籍舊典,特意囑咐我送來南宋婉約詞人柳永的一輯《蝶戀花》,這是他自己的手抄本,當世已是孤本,還請您惠存!”
張德閒接過本子,眼裡放出無限光芒來,足足看了好一會兒,才喜不自禁地說道:“哎呀呀!老朽就這麼點兒愛好,怎麼還讓皇上知道了!真是讓皇上掛念了!多謝聖上隆恩,老臣真是受之有愧啊!”
皇帝此時在外面轎子聽着,不由微微一笑。這個張閣老,還真是有意思,如果告訴他上次來他這兒,朕就是跟在馮保後面的那個親兵,不知道他會怎麼想?
馮保哈哈一笑:“閣老過謙了!閣老德高望重,皇帝時常提起,何謂有愧?對了,閣老,咱們今日都有閒暇,何不到後堂一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