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琉璃怯怯地喚了一聲。自皇上走後，涼亭下的女子已經在石桌前坐了整整兩個時辰了，過程中一聲不響，時而舉杯飲酒，時而輕輕撫弄着手掌中的明黃色絹帕，嘴角明明噙着笑，眼底卻一片悲涼。
蘭淑妃突輕輕地笑了一聲，明眸定定地望着庭院的一隅，醉眼朦朦朧，似在回憶着什麼，“琉璃，你可知皇上送我這絹帕有多久了？”
“奴婢不知。”琉璃垂眸低臉，輕聲應道。
“也是，那時你還只是沐天堡裡的一個懵懂丫鬟，自然什麼也不知道……”她淺淺地笑着，眸子卻越發的恍惚，“三年了，這帕子我視若珍寶藏了整整三年了。那時我跟隨皇上出行狩獵，被箭誤傷了肩頭，皇上就是用這條絹帕給我包紮止血的。當時，他眼中的憐惜和懊悔，我看得一清二楚，皇上他是真的心疼我的！”
“皇上每年選秀，每年都會有一批天資卓然容貌絕色的秀女進宮，一批接着一批，新人換舊人……可，我從來不會感覺到惶恐，因爲我知道皇上他是真的寵愛我，我相信這份愛的矢志不渝。我一直以爲，這份寵，這份愛，會一直延續，直到我的青春消逝，紅顏憔悴也不會改變……”
“皇上愛的並非娘娘的容貌，而是娘娘這個人，自不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有所變遷。”琉璃連忙道，臉上多了一份之前不曾有過的諂媚。
蘭淑妃勾脣，嘴角漾開一抹苦笑，“我一開始也是這麼認爲的，可是……現在卻再也不敢這般胸有成竹了。你說他愛的並非我的容貌，那他爲何會對與我的容貌相似的宸妃有諸多的關注呢？可，如若他愛的是我的容貌，那爲何去喜歡一個僅有我容貌六分的女人呢？還是說……她比我更美？”
蘭淑妃忽然攤開手掌，指尖輕撫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看向琉璃的目光有些惶然無助，“琉璃你說，是你家小姐美，還是我更美一些？”
琉璃怔了怔，但很快便輕聲應道：“自是娘娘更美一些。”
“呵……”蘭淑妃雙手無力地攤放在桌面上，手指若有若無地撫弄着掌心的絹帕，明眸中閃過幾絲嘲諷，“既然是本宮更美一些，那爲何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逡巡徘徊？就因爲她會跳舞嗎？這後宮又不是ji坊，要一個能歌善舞的女人做什麼？她又不是舞姬，憑什麼賣弄舞技？明明做此等搔首弄姿之舉，卻又自命清高，本宮想看一下不給好臉色，凝光那丫頭才一開口，她想都沒想便答應了！她這樣做，明擺着就是要讓本宮沒面子！”
“這樣一個有城府的女人，她哪裡比我好了？爲何皇上在我這兒待不到半柱香，便急不可耐地去見她了？如今，他竟連這帕子也不記得了！你說，她到底好在哪裡？因爲比我年輕麼？因爲比我會討好皇上麼？還是……比我更會服侍皇上？”
“娘娘，您醉了……”琉璃走上前，小聲勸道，“天冷，喝酒又傷胃，娘娘還是早些回屋裡歇着吧。”
“本宮沒醉！本宮你比清醒多了！”蘭淑妃睜
大惺忪的醉眼，定眼看了看琉璃，扯開脣角淺笑不止，忽然拉住琉璃的手將她拉坐在身旁的石椅上，“瓊汁佳釀，獨酌無相親，飲之無味啊！來，你陪本宮喝！”
“娘娘——”琉璃一驚，忙擺着雙手，“奴婢不會喝酒啊！”
“飲酒有何不會的？”蘭淑妃擡眸淡淡掃了她一眼，清瀲如絕的雙眸閃過一絲冰寒，“還是說，本宮想與你同飲一杯，都沒這資格？”
“奴婢不敢！是奴婢沒這個資格啊！”琉璃渾身一顫，即刻跪倒在地上，嬌小的身軀還因爲害怕而微微戰慄。
“本宮讓你喝便喝，有什麼不敢的？”蘭淑妃在玉杯上倒了一杯酒，脣角含笑，眸中笑意似皎月，“來，把這一杯酒喝了。”
琉璃擡眼看了看她手中的玉杯，眼中流露出爲難，她確實不會喝酒，從來都是一沾必醉的。可看到蘭淑妃那似笑非笑的眸光，她即刻像受驚的小兔般垂下臉，輕輕咬脣站起來，遲疑地伸出雙臂，接過那一杯佳釀。
“光拿着做什麼？喝了呀。”
“是……”琉璃咬咬牙，高舉起玉杯一飲而下，冰涼的液體入喉，辛辣氤氳在喉間，嗆得她幾欲落淚。而那液體入腹，卻在腹部捲起一股滾熱，並循着血液的流動而緩緩在體內蔓延開來——
“好辣……”琉璃用素手不住地扇着，已經分不清到底是咽喉熱一點，還是耳廓更燙幾分。白皙的臉迅速染上了一股不尋常的緋紅，她摸了摸發燙的臉頰，神智微微恍惚。
“小丫頭還說不會喝酒，本宮看你倒是挺有酒量的嘛！”蘭淑妃淺笑嫣然，恍若一朵冶豔的牡丹悄然綻放於雙頰之間，她再次倒了一杯酒，遞到琉璃的面前，“來，把這杯也喝了！”
“是。”琉璃小心翼翼地接過酒杯，再次咬牙喝下。兩杯清酒下腹，她早已不堪醉意，渾身燥熱，額間滲出細碎的汗珠，雙頰早不僅僅是緋紅，而是紅得通透了，像熟透的蘋果。
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搖搖晃晃的似抓不住重心，在她的眼前飛旋不止，疊疊層層，就連面前這位明豔冶麗的女子，似也變成了好幾個淑妃娘娘……好奇怪！
蘭淑妃起身伸手穩住她晃動不止的身體，扶着她在石椅上坐下，還幫她擦了擦額間的細汗，聲音輕柔：“本宮方纔喝了這麼多都沒醉，你這丫頭，怎麼才兩杯就醉到不行了呢？”
“我……我又沒喝過酒，怎知……怎知這麼不勝酒力？”琉璃委屈地癟了癟嘴，神智已經凌亂，分不清自己身處何處，也認不出面前的女子是何人，只低聲咕噥着，“我已說了不會喝酒，還bi我喝……”
“好好好，是我的錯，我不該bi你喝酒。”蘭淑妃柔聲哄道，“你爲何如此不勝酒力？怎麼？你們家小姐不會喝酒麼？”
“小姐……”琉璃皺了皺眉，似在想着些什麼，半晌才輕聲笑了笑，“小姐她生xing驕縱，肆意妄爲，別說喝酒了，就是打架生事，她也在行！”
蘭淑妃微微一怔
，眸光一閃，淺笑：“這倒稀奇，你家小姐還會打架啊？可宸妃看起來文靜嫺雅，一點也不像那市井潑辣之人啊！還是說，這些嫺靜的表象，只是她裝出來欺騙人的？”
“那怎麼能一樣呢……”琉璃無力地癱趴在石桌上，頭枕着手臂，面染紅光，嘴角流溢着不設防的巧笑，“小姐確實潑辣，清染也是真的嫺靜……可是，可是……她好無情！”
說着說着她突然扁了扁小嘴，惺忪的眸中暈開一片朦朧，“她明明說過會一直保護我，要在我身邊的，可爲何今日以這般冰冷的神態以對？我知道我不該在她鋃鐺入獄的時候棄她而去，可……我的心並沒有背叛她啊！她爲何定要翻臉不認人呢？我一直把她當好姐姐，可她已經不把我當妹妹了……”
晶瑩的淚水奪眶而出，蜿蜒在她白皙的臉上，朦朧了她的視線，以致沒有看到蘭淑妃瞬間冷凝的臉。
“……清染？”蘭淑妃勾了勾脣，絲絲縷縷淌出淡淡的嫵媚，她坐過去，悉心地幫琉璃撩開散落在臉上的細發，柔柔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着，“清染是誰？是你們家大小姐的ru名麼？”
“清染……ru名，大小姐……”琉璃朦朦朧朧地呢喃着，秀眉擰得緊緊的，用力甩了甩腦袋，極力想清醒過來。可喝醉了的腦子糊成一團，根本無法思考，她乾脆緊閉雙脣，趴在桌面上，不再繼續討論這個問題。
蘭淑妃見她不願再說，也不bi她，而是轉變了問法，“你們家小姐的舞跳得是否真的很好？上回在承乾殿我無緣得見，你在她身旁待了有些時日，應早就見識過了吧？她翩躚起舞的時候，是不是很美？可像仙子？”
“……翩躚起舞？”琉璃疑惑地炸了眨眼，咕噥，“大小姐不會跳舞啊……呵呵，別的姑娘都擅長琴棋書畫，可大小姐卻只愛舞刀弄槍，又怎可能會跳舞？”
“可……”蘭淑妃眸光一轉，試探地說，“可我聽宮裡的妃嬪說，清染在承乾殿上翩翩舞動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不開半分。”
“清染會跳舞嗎？”琉璃倏然坐直身子，眼底卻依舊一片模糊，她傻呵呵地笑了笑，“這我倒不清楚，清染是堡主從外面帶回來的婢女，只在沐天堡呆了一年的時間。這一年裡，我並沒見到她跳舞的啊……”
“什麼？清染是婢女？”蘭淑妃驀然一怔，答案呼之欲出，“那鬱夢竹是誰？”
“呵呵，你真笨……”琉璃呵呵直笑，“鬱夢竹自然是大小姐了！”
“宸妃娘娘是誰？”
“宸妃……宸妃……清染……”琉璃眸中又染上了悲哀，“是啊，清染已經是宸妃，不再是我的好姐妹了……她不要我，不要我了……”
眼淚順頰而下，琉璃又哭又笑，再次地趴倒在石桌上，這次卻是深深地熟睡了過去。
蘭淑妃坐在原位上，斜眼睨視着熟睡的女子，嘴角的笑意慢慢蜿蜒開來。
鬱夢竹，清染，大小姐，婢女，宸妃……有趣，真是有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