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到最後,核仁已經疼得再沒有力氣說話,兩頰高高紅腫,脣角溢出血時,錦言也已打得雙手痠疼,再也下不去手了。
忽然就放聲大哭,“核仁!你就是個傻的,既然疼,爲什麼要說不疼?本宮寧願是要你們說疼,也不願意青枝她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地下,永遠都感覺不到疼……”
爲什麼,青枝爲死?
好好的去宸宮幫着照應着宸妃,怎麼突然就死得這麼慘?
眼裡的淚水不停的落下來,從她還是當初宸宮裡一個小小的灑掃宮女時,青枝就像是她的親姐姐一般,爲人雖然冷清,可對她是極好的。
可現在,她已經位至錦妃,而她的青枝姐姐,卻永遠的就這麼去了。
她放聲大哭着,哭得聲音哽咽,直至連呼吸都喘不均勻的時候,核仁這才忽然就明白過來,瞬時又心裡苦澀,也跟着不停的哭,“娘娘,都是奴婢不好,奴婢要是早去一步,青枝姐姐也不會死……嗚嗚。青枝姐姐是從房頂上撿風箏摔下來的,奴婢過去時,已經下起了雨,宸宮裡沒有人理會她,她就那樣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暴風雨之中,身邊的雨水裡,都是她的血……”
那樣的一幕慘狀,核仁到死都不會忘,她用力抱着錦妃娘娘,又止不住的哭着道,“奴婢那時候趕過去時,青枝姐姐還是有一口氣在的,她讓奴婢告訴娘娘,這輩子,她很開心。能遇到娘娘,是她一生的福氣。她還說,她其實並不是死了,她只是重新又活到了另一個世界裡去……她不怕死,她只是放心不下娘娘。”
在她所言的另一個世界裡,從來沒有光明,只有永恆的黑暗,也更不會有什麼病與痛的折磨,愛與恨的糾纏。
“是吧,我就知道,她會這樣說。核仁,你告訴我,最後她去的時候,臉上是不是一直在笑着?”
她的性情,一向冷靜,又骨子裡的高傲着,那樣的青枝,便如同寒冬裡飛雪壓彎的青枝一般,飛雪再嚴寒,終是寧折不彎。
“青枝姐姐是笑着去的。”
核仁再抹一把眼淚說,滾落的淚水落到臉上,她不由疼得吸一口氣,錦言便跟着道,“既然疼,爲什麼不早說?瞧這模樣,幾乎要腫成了豬頭,日後若真嫁不出去的話,可不要怪本宮不憐惜你。”
擡手幫她又擦了下眼淚,小心控制着不傷到她的臉。
因爲這內殿裡只有她們二人,錦言只得自己起身,去尋了傷藥過來,幫她慢慢的揉開,擦在了臉上。
核仁有些疼,可這骨頭倒是蠻硬,都被打成這樣了,仍舊咬緊牙關,死不改口,錦言欣慰的同時,又更加有些後悔,“核仁,恨我嗎?下這麼重的手,你若疼,我讓你打回來。”
她自己的臉毀了,卻不能害得核仁這花骨朵一般的臉蛋,也跟着她一樣的終生不能見人。
核仁這會兒倒聰明瞭,一轉眼就猜到娘娘在想什麼,又有些心疼娘娘,忍不住再次落淚道,“娘娘,如果皇上真能遍方天下名醫……”
話未說完,娘娘直接一擡手,輕輕拍在她的臉上,“敷藥時,不許亂說話。”
若是皇上真有心治她的臉,也不會拖這麼久時間吧?
隨着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她臉上的傷,便也越來越不容易好,便是能好,也終會留下些疤痕的。
“娘娘,疼。奴婢知錯了,奴婢自己來好不好?”
剛剛不知娘娘心中所想,她捱了耳光,也只是硬撐着說不疼,眼下見娘娘心軟,那樣一種火辣辣的,想要恨不得將臉撓爛的痛感,就到了她四肢百骸中,偏偏娘娘又這麼不輕不重的拍一巴掌,核仁疼點就要差點就跳起來了。
“行,你自己來。倒是這個時候知道疼了,以後就多長點心!”
娘娘將手裡的傷藥給她塞過去,又接着道,“後宮之事,向來比前庭朝堂,還要詭譎多變,青枝的事情……你也看在眼裡了,以後該怎麼做,你也多些腦子。類似這樣的事,本宮以後,再也不想看到,聽到。所以,你要給我好好活着。”
青枝沒了,她身邊就只剩了一個核仁,她不想再在將來的某一天,再次看到這樣一幕血淋淋的場景。
她的人,不是這麼容易死的。
起身離了內殿,錦言喊了內侍點了燈,一個人便靜靜的坐到了初秋的夜晚上,有涼習習,悄然而至,她只是不覺,一直就那樣坐着,直到天亮。
所有錦宮裡的宮女太監,無一人敢勸,便是後來,等得核仁將藥敷好,娘娘也仍舊沒有回去。
而這樣坐了整整一夜的後果,便是第二日,她本就產後虛弱,不曾徹底調理好的身體,再一次便裹着病痛病倒了。
核仁當即嚇得夠嗆,急忙着人去請了太醫過來,不多時,宸妃娘娘也拖着一身的病來了錦宮。
“娘娘,我家娘娘正在病着,不能出門迎接,還請娘娘恕罪。”
核仁吸一口氣,將這句恭敬的話,說得極是生硬。宸妃便一臉苦澀的看着她,在看到她臉色高高腫起,已經發青的色澤時,不由嘴角抽搐,心中大笑,又急忙輕咳一聲,掩飾的道,
“錦妃不肯出來見我,是還在生本宮的氣嗎?都是本宮不好,以至於到了現在,身邊連個能夠伺候的下人都沒有,才使得青枝姑娘在本宮那裡出了事。”
說着話,眼裡忍不住就含了淚,手裡捏了帕子輕輕去擦,倒是一個天生的戲骨,任何事不用刻意去拿捏,就表演得如此到位。
核仁咬牙,只不去看她,將身形低了道,“娘娘請坐,奴婢這就喊人給娘娘上茶。”
腰身一彎,屈膝行禮,也不等得宸妃出聲,便極快的退了下去,宸妃便擡着帕子咳嗽了一聲,大度的並沒有去計較,倒是與她一起進門的隨身嬤嬤忍不住了。
低聲哼道,“錦妃娘娘眼下如日中天的受寵着,沒想到這錦宮裡的宮女,也一樣目中無人的跟着狗眼看人低!”
“你住口!本宮面前,又豈有說話的地方?”
宸妃變臉冷斥,
手裡的帕子落下來,緊緊的攥成一團,卻是又立時咳個不停,看起來像是又急又怒,倒是極爲唯護錦宮的心意。
嬤嬤受了罵,臉色訕訕,頓時就不敢怠慢,趕緊上前去幫娘娘撫着背,宸妃也便隨了她。
這個嬤嬤是打她貼身的奶孃嬤嬤死後,樑總管又親自去挑的人,送到宸宮裡的。
對於她的來歷,宸妃並不是不清楚,只是她一直不說而已。
有些人,有些事,隱忍不發是最好,蓄勢待定也是最好。自古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想到錦宮裡連日來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宸妃自然也是看在眼中。
脣角的弧度輕輕的向上彎了彎,耳邊已有腳步聲傳來,內殿與外殿隔間的珠簾處,叮叮噹噹的聲音也隨之響起,宸妃立時又哀了一副模樣,病態不減的側眸去看,錦妃一臉的病容,連走路都不隱,正由着核仁慢慢的扶着出來。
宸妃見這二人,倒是忍不住又想大笑,心中大呼痛快。
這一主一僕,臉色俱都這麼差,這還真是天生的一對啊,也天生都這麼犯賤,怎麼就不死呢?
心裡大笑過後,又深深的恨着,若不是這個賤人,昔日的宸宮,依然風光無限,高高在上。
可偏偏現在,她一個小小灑掃的卑賤宮女倒成了氣侯,而她宸妃幾乎是成了整個天下的笑柄!
如此之事,又讓她如何不氣,如何不恨?
心裡怨毒着,可一見錦妃出來,她還是立時就上前,臉上掛着深深的悔意,與淚意道,“錦妃妹妹,都是本宮不好,纔會害得青枝出了事。可她也是好意,那風箏不知怎麼的,就飛上了房頂……這後來的事,妹妹大概也是知道了吧?”
一邊說着話,一邊又哽咽着嗓音,不時的擦一把眼淚,看上去也極是傷心,錦妃卻搖搖頭,反而來安慰她道,“宸妃娘娘說這話,是要折煞奴婢麼?奴婢與青枝,也都是從宸宮裡出來的,她爲娘娘爲事出力,是她的本份。這次出了事,也不是娘娘願意的,又何以如此放在心上?”
在宸妃面前,錦言這一次,是將自己的自尊,幾乎要低到了塵埃裡去。
而相比來說,青枝是她身邊的大宮女,她反倒是一點也不關心似的,倒是給人一種,似乎要努力上趕着巴結宸妃的假象。
宸妃聽這話,心中微訝,錦妃這是被青枝的死,刺激傻了麼?
臉上卻不露聲色,仍是一臉不安的道,“可到底也是本宮的錯,本宮就不該由着她,去放什麼風箏,所以這才……”
話到這裡,宸妃又再次哽咽着說不出話,而這樣的理由,連核仁都要聽不下去了,只氣得眼睛冒火,要跟她理論時,錦妃已經再次出聲道,“宸妃娘娘說哪裡話,奴婢這裡也聽說了,一切,都是青枝她自己咎由自取,下着大雨的天氣裡,她放什麼風箏?死了也是活該!”
說到最後的“死”字,錦言驟然冷哼,森森寒意,如有實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