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盈盈說着話,華貴人早就嚇得幾欲昏厥,樑總管帶了人來,請了華貴人離開,皇帝笑着的臉,便一點一點,慢慢的沉了下來。
“敢上奏摺指責朕貪圖美色,不顧家國天下,又說錦嬪妖色誤國,紅顏禍水。這華宗民,到底誰給他的膽子呢?”
年輕的皇帝,自言自語說着話,說起來,聲音很輕,但聽起來,卻讓人偏體生寒,大氣不敢出。
這話裡的殺機,透徹得分分秒秒,字字見血。
是夜,武國公書房門前的燈,一如往常般,昏昏暗暗,搖搖擺擺的亮着,卻漸漸就透出了一絲詭異的不尋常。
“這條密令,是從哪裡來的?”
書房的密室中,武國公沉冷的問着,手中一方密令,明顯是剛剛截獲而來,熱騰騰的還帶着新鮮出爐的架勢。
可這樣的一封密令,明明是要送去河北的,如今卻到了他的手裡……
送信的人垂聲回答,“稟侯爺,是從去往河北的路途上截獲的。這密令,是皇上手令,發往河北府,調查總督大人的密令。”
是這樣的密令,除卻皇上,這天下還有幾人敢有這樣的膽子?
慢慢的展了開來,武國公細細的看着,片刻,低低的罵一聲,“這個蠢貨!這樣無疑便是提早暴露了自己,這個華宗民,他到底想幹什麼?”
狠狠將這一紙密令拍出去,氣得在暗室屋中轉了好幾個圈,頓了頓,又命人,“這密令截來不易,你立時趕往河北府,保那個蠢華一程。半路截殺的人,查明白身份之後,你知道該怎麼辦!”
李代桃僵,偷龍轉鳳。既是截來的人,已經死了,那麼接下來的事,也便由着他們安排下去了。
重新改了密令,連夜送了出去,彼時,書房外的燈籠,似乎又輕輕的閃了一閃,很快便又歸於平常。
風起,夜雨漸漸襲至,武國公安排完了事件,終於又揹着手,慢慢出了書房,暗夜中,似乎有雙眼睛,在不停的盯着看着,極快又隱。
這一夜,很快就起了雨,先是稀稀拉拉的雨點子,慢慢的從天上鑿了下來,很快,又變成了連綿雨簾,漸漸,密集得整個天地,都彷彿掛上了一片巨大的雨幕,聽得見,看得見,也摸得着,沒來由卻又讓人心裡憋悶得慌。
“娘娘,皇上差人吩咐,很快便到。娘娘若不要再妝點一番?”
宸宮之中,曾經嬌美如花的宸妃娘娘,如今頹敗得如落雨打落的殘花一般,臉色既白,又嚇人,看起來無端就蒼老了不知多少歲。
聽得這新來的宮女出聲提醒着,她慢慢就恍過了神,半晌,又不知在想什麼,只點了點頭道,“也好。將本宮之前胭脂,也都拿出來該用用了,若不然,放了這麼長時間,怕是要生了黴,起了蟲,要是味道不好,皇上不喜歡了,那也就沒用了。”
人爲悅己者容,這後宮女人,無非攀附的唯一男人,就是當朝帝君了。如果連皇帝都厭棄了這裡的味道,那她還有什麼指望?
身子輕顫着,由新來的宮女嬤嬤,細細的爲自己打理着
妝容。眼下,她身邊親厚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走了。
原先用得最好的大宮女,柳死紅了,青枝走了。
就連奶孃嬤嬤也替她背了罪責,也沒逃開了這最終的下場。
死了,都死了。
只剩了她一個人,如具空殼一般的,甚至連靈魂都沒有的人,她還再指望着以後能有什麼重獲榮寵的那一天嗎?
如此想着,便又漸漸的提起了恨,皇帝寵她,她就是人前的寵妃,皇帝厭她,她這裡比冷宮都不如了。
“你叫什麼名字?”
坐在妝鏡前,宸妃輕輕的問,看着眼前心靈手巧的小宮女,不時的爲她上妝添容,宸妃只知道這些人是後來又重新調派來的人手,可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
“奴婢柳翠。”
一邊細緻的爲娘娘添容,柳翠又輕聲說着,最後點硃紅添上,鏡子裡的人,再度變得眉眼清晰,嬌豔,而又重新活了過來似的。
“真是……漂亮。”
宸妃輕輕的擡手摸着臉,又低低的說了一句,柳翠已經將她水紅的衣裙又找了出來,細緻的爲她披在了身上。
“娘娘,外面雨這麼大,皇上也不知幾時能到。不過,總歸是傳了話要來的,準備得好一些,總是不會錯的。”
歡喜的又幫着宸妃上上下下的再次打理了一遍,宸妃只笑笑,也任由她施爲着。
大起大落的後宮生活,從她身上再也看不到昔日的神采張揚了,從天堂跌落谷底的滋味她受着,可想要再度爬起來,就要費更多的心思了。
這一夜,雨聲砸得很急,慢慢的,宸宮門外的廊檐下,就再也站不了人。
兩旁的內侍慢慢往裡避着,躲着雨。慢慢的夜色裡,就出現了一溜亮亮的燈盞。
縱使夜雨再大,也遮不去的光亮,頓時令得宸宮這裡就歡喜起來。
“娘娘,皇上來了。”
有人飛快的進去稟着,宸妃一怔,久久無笑顏的臉上,終於綻開了一抹柔柔的歡喜,“皇上,真的來了嗎?”
這麼大的雨,皇上真的來了嗎?
原本以爲早已冷靜平靜的心,此刻卻忽然又激烈的跳動起來,“柳翠,快。皇上來了,本宮要去接駕。”
急急的提着裙襬要出去,可門外的人卻更快的進來,“皇上有旨,宸妃不必出門相迎。”
話落,宸妃愣住,心中升起的久違的期盼,又竟是再度患得患失起來。
“娘娘,是皇上心疼娘娘,不願意讓娘娘出去受累的。”
柳翠輕聲勸着,宸妃怔忡回神,“真是……這樣的嗎?”
他若真的心疼她,怕她受累,那這些日子,又爲什麼總是對她不聞不問?
還讓人來殺了她的奶孃嬤嬤?
想到嬤嬤死了,她卻連爲她收屍都做不到,頓時就眼眶溼潤,淚珠子“啪啪”的就往下掉。
“娘娘,不能哭,千萬不能哭,皇上要來看着娘娘不高興,這……”綠翠嚇了一跳,急急又勸着,擡手拿了帕子幫她擦着,心裡更是忍
不住的嘆氣。
這樣的寵妃,還是以前的寵妃嗎?
直是……半點的霸氣都沒有了。
皇上的寵愛一旦離去,這後宮的女人,將什麼都不是了。
“好,本宮不哭,不哭……”
輕輕的低語着,宸妃拿了帕子擦了淚,剛剛纔努力作出一副歡喜的模樣,門外的樑總管,就已經揚聲,“皇上駕到。”
略略拖長的聲音,顫顫的入了耳際,又被外面的雨聲,打得七零八落。
“臣妾參見皇上。”
宸妃的身子剛剛撲出去,跪在地上,年輕的皇帝已是踢着龍袍進來,大步進到內殿,彎腰伸手扶起她,“愛妃快起。朕來得有些急,也沒帶些剛剛進貢的好玩意給你,等得明天雨停,朕再取來給你,好不好?”
柔柔的聲音,久違的溫暖,還有他乾燥的大手,以及略沾了雨水的一雙鞋子,都那麼的熟悉,而又那麼的陌生。
一瞬間,宸妃恍惚着眼神,似乎看到了很久以前,皇帝初初封她爲妃時,也曾是這般的寵着她,護着她,而轉眼間……
“愛妃?”
景元帝喚着她,“朕來了,你在想什麼?”
大手握了她的手,牽了起來往裡走。
內殿裡的佈置,一如之前,華麗明豔,但那種無形中的張揚卻是不見了。
皇帝的脣角輕輕的向上揚起,眼裡透出一束不知明的光亮,再轉眸時,又是溫柔如初的樣子,“愛妃。朕爲一國之君,心繫天下百姓,朕的女人做出了事,朕總是不能夠輕輕一揭就算了的。朕的意思,你懂嗎?”
近了美人榻,他走過去坐下,順勢牽着她的手,也坐到了他的身帝。
軟軟的女人,熟悉的香氣,景元帝此刻看來,也是同樣的熟悉,又陌生着。
“皇上,臣妾……”宸妃哽咽的看着他,莫名就想哭。
皇上這是在向她解釋,爲什麼要冷落她這麼多天的原因嗎?還是在向她解釋着,他身爲帝王,也要無可奈何的不得已?
還是說,她之前所有做的錯事,皇上都已經原諒她了?
“宸兒不哭。你這樣子,朕會心疼的。”
輕輕嘆一聲,皇帝細細望着她的嬌顏,終於目露憐惜的道一句,“多日不見,宸兒真的瘦了,也憔悴了。你瞧瞧這臉……若是朕今日不來,你是否也要這麼一直的憔悴下去?”
溫熱的掌心輕輕撫上她的臉,皇帝不無心疼的說着,那樣柔柔的帝君,那樣撐得起整個天下的人,如今,也只不過是一個面對自己女人的普通男人而已。
捨不得她哭,捨不得她傷心……至少,宸妃現在的心裡,就是這種讓她忍不住想要號啕大哭的感覺。
“皇上,臣妾錯了。臣妾什麼都說。皇上……只要皇上不再生臣妾的氣,臣妾以後,再不敢胡來,再不敢讓皇上失望了。”
身子軟倒在美人榻前,宸妃哭得一塌模糊,又梨花帶雨。
妝花了,心散了。
如今,還剩下了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