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貴人呆住,她不是真瘋,她只是受不了這突然間由雲端而墜落的轉變,聽得窗外有人聲響,她猛的頓足聲音,下一秒,又跌跌撞撞的撲過去,又哭又喊又笑的拍打着落雪的窗櫺,披頭散髮的嘶聲啞喊道,“娘娘,娘娘……救命,救救我啊!我已經做到了你想要的,她已經死了,可我也不好了。娘娘救我啊,救我。”
“閉嘴!誰是娘娘,誰讓你做這些事?”
窗外之人猛然低聲厲喝,擡手一掌拍在了窗櫺上,是個陌生的聲音,隱隱帶着不悅的喝斥,又有殺意,她一驚,下意識退幾步,心頭忽然絕望,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不是她,不是她……那麼,她要怎麼辦?
心頭猛的慌亂,又急又怕,她嗓音嗚咽,猛的就哭出了聲來,“不,不是這樣的。娘娘,救我,救我……”
來來回回就是這一句話,窗外的人細細聽了片刻,點點頭與旁邊的人低聲道,“看來,重華殿出事,果然有隱情。”
這樣的聲音壓低,晴貴人不可能聽到,只是依然還是在絕望的哭泣着,隱在白兔毛滾邊雪白大氅裡的人,便輕輕點頭,吩咐道,“查清她背後的人。”
話落,轉身而去。
腳下的積雪吱吱呀呀的響着,這一處冷宮更加沒有人伺候,沒有人打掃,雪落在地上,不知積了多久,眼下行起路來,大約已經到了半膝蓋的位置了。
這是一個很冷的冬天,這年的雪,也是出奇的大。
"娘娘,娘娘,您還在嗎?您救救奴婢,救您求求奴婢啊!"
晴貴人哭了一會兒,又紅着眼睛撲過來大哭着,哭聲透過殘破的窗櫺往外傳出去,外面伺候的宮女早不知道躲到了哪裡去,根本無人聽得見。
她身上的衣衫襤褸,染滿了灰塵的侵蝕---在這個地方的女人,一旦失了失寵,這一輩子,就休想要再出去風光了。
自然,錦宮那位是個例外。
外面的人聽了,不由得冷笑,擡手拍拍窗櫺,聲音尖銳低聲警告,“晴貴人,我家主子忙得很,並也吩咐交待了,若是貴人想要好好活着,安生體面,那就好好的先忍過這段時間……若不然的話,後果是什麼,貴人當必很清楚的。”
話音落下,他又細細看一眼四周,轉身拂袖而去。
這一處天地,便又紛紛擾擾了隱入了死寂了一般詭譎深靜,晴貴人呆呆,忽然又“啊”的一聲瘋狂的哭叫,拼命撲打着封死的窗櫺,“不!不!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不是我的錯,我沒有殺惠妃,我沒有害她,是你們,是你們害死的她,是你們……”
她的瘋狂,她的尖叫,在這一刻,根本無人聽得到。
雪又下了起來,今天是臘月二十三,民間傳說的小年夜了,小桌子想着,這個時候,他要趕緊去往冷宮,將主子交待的事情辦好了,才能好好回去,暖一蠱小酒,慢慢的喝着---如此寒冷的夜,他纔沒有足夠的耐心在這裡跟一個得了失心瘋的瘋女子探討什麼誰害了誰。
門外的人走了,又來了。
晴貴人哭聲絕望,卻又聽到這聲音,猛的又爬起來,再度撲到窗櫺前,連哭帶笑的叫喊着,“公公,公公……你別走,別
走。去告訴娘娘,奴婢什麼都聽她的,奴婢不想死,求娘娘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她又哭又笑,果然是得了失心瘋了。
小桌子皺皺眉,將身子站到窗櫺前,對她低聲喝道,“你胡說什麼?什麼來了又走了,誰來了,誰又走了?”這個瘋女人,還真是瘋了。
他想着,左右看看無人,懷裡摸出一個牛皮紙包着的東西,從殘破的窗櫺裡遞給她,一臉肉疼的道,“喏,這是娘娘讓咱家給你的……趕緊吃,吃完了好好休息。”
他吩咐着,臉上的表情十分羨慕又嫉妒的樣子,晴貴人嚇了一跳,猛的往後退一步,臉上還帶着淚,卻十分警覺的道,“這是什麼?”
是吃的?
娘娘是要殺人滅口了嗎?
不!
她嚇得渾身發顫,又臉色發白,一溜煙退到最遠處的靠牆壁處,一雙眼睛倒是死死盯着那一隻從窗櫺外伸進來的手,手上還握着牛皮紙包着的東西,像是見鬼了一樣,吃了它,就離死不遠了吧!
見她這副橫樣,小桌子卻要氣死了,狠狠道,“晴貴人,你別不知好歹,娘娘聽了你的事,心裡有多着急你知道嗎?娘娘知道你用不慣這裡的食物,這是特意讓咱家費勁巴拉的弄過來的……你要是不吃,我可就吃了,我告訴你,咱家在娘娘身邊伺候,也是沒吃過這麼好的醬牛肉!”
他一邊說着,一邊將手又縮回去,當着晴貴人的面,果然就扒開了,香噴噴的撕了一嘴又一嘴,大口大口的吃着,晴貴人初時還有些怕,可慢慢就看得眼都直了,喉嚨裡拼命嚥着口水,忽然就一個箭步衝過去,向着窗外喊道,“給我,給我!”
她眼裡發了狠,不就是吃嗎?
她早餓了,她想吃!
“現在想要嗎?晚了!”
她要,他還偏不給了。
舉手將牛皮紙包裹的醬牛肉揚得高高的,嘴邊還帶着得意的道,“看到了嗎?這就是懷疑娘娘的下場……爲了你,娘娘可是費了苦心,可沒想到你這女人倒是存的一副好心腸。這樣看起來的話,那這肉還不如給我吃了呢!”
一邊說,又一邊接着猛啃了幾嘴,啃得滿嘴都是香肉,晴貴人肚子餓得開始咕咕叫,眼睛越發的見了紅,她是真餓了,又氣又惱的道,“你給我,給我!敢不給我,我就使勁喊,明天就告訴皇上,是你家主子指使我害的惠妃!你給我!”
爲了口吃了,她拼了。
她現在不止是餓,還渴。
她要活着,她總是想活着的,好死總不如賴活着,世界這麼美好,生活這麼美好,她纔不要死!
“哎喲你這個女人……好好好,不給吃的就瘋,你怎麼是這樣的人呢?”
晴貴人的威脅見了效,小桌子氣呼呼,但又十分不情願的將啃了半拉的醬牛肉從窗子口遞進來,晴貴人一把抓住,先是仔細的看了看他,又猛的一咬牙,張嘴就吃---管他呢,都這個時候了,反正這肉也被人吃過了,有毒也是先毒死他!
晴貴人發狠的想着,越發咬得用力,吃得帶勁。
“來,還有這個,喝嗎?”
另一手提着的一小罐湯也在窗子外
面晃晃,還有一隻銀色的小碗,晴貴人吃得狼吞虎嚥,這會兒要噎住了,一見熱湯,立時伸長脖子用力點頭,激動的說,“要,快,快給我!”
她一邊繼續啃着肉吃,一邊伸出手去拿湯,小桌子滿臉鬱悶的嘟囔着,又給她盛湯,“哎,娘娘還真是好心,都這時候了還惦着你,要是我,纔不會管你了。”
就這瘋女人,一旦不得好,就要瘋咬一口的瘋女人,留着她,終歸是個禍害。
眼底閃過一抹狠毒的精芒,轉瞬又逝,小桌子將盛好了的湯的銀碗遞給她,晴貴人正噎得厲害,只粗粗看了一眼,湯色無變,就急忙端過來,仰起脖子猛往嘴裡灌。
因爲灌得急了,湯水流出來,流到了脖子裡,又讓人看得噁心。小桌子將剩下的湯收好,慢條斯理的看着裡面的女人,看着她繼續吃吃喝喝,真的像個瘋子一樣的……他退一步,笑了。
“晴貴人,奴才還有事要忙,這就下去了,貴人慢用。”
他說着話,慢慢收拾了那湯罐離開,晴貴人這會兒吃得差不多,牛皮紙裡的醬牛肉基本都啃完,哪裡還顧得上他?一連聲的道,“好,好,你回去跟娘娘說,只要她能救我出去,我就會替她瞞下一切,對了……趕緊讓她再找個頂罪的來,我看,就那個容嬤嬤就可以,趕緊要救我出去啊!”
吃飽喝足,果然開心。
她遙遙低喊着,也不知道哪個小太監聽到沒有,但又有什麼關係?
只要她不死,娘娘就不敢對她怎麼樣!
想要在這飯食裡下毒嗎?她可是警覺的很。
一邊擦嘴,又很滿意的去裡面的牆角里靠牆坐着,依然是蛛網四結,可這回卻是有了盼頭……髒髒亂亂的牀上,有一牀不知多久沒有曬過的牀被,她看了看,遲疑一下,又拿起來抖抖,頓時塵土飛揚,嗆得她直打噴嚏,又氣得一把扔下,嘴裡罵道,“你們這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等得本宮出去,看一個個的不把你們打殺賣了纔好!”
喊完,又覺得依然是冷,再看看地下的一堆亂七八糟的爛稻草,她咬咬牙,終是忍着噁心,將那破被子扯下來,自己坐在地下稻草中,慢慢就這麼睡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雪下得越發的大。
宮裡的歌舞還在繼續,這一處冷宮便已經靜寂得彷彿無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殘破的窗子口又有人走近,透過破口的地方彎腰向裡看來,地上裹着被子睡去的晴貴人一動不動。
他想了想,試探低低喊着,“貴人小主?貴人小主?”
寒風席捲着,衝破他的阻攔,闖進了屋內。
地上的稻草被吹開,一隻沒有任何力度的手,帶着微微詭異的青白,無力的垂到了地上,“啪”的一聲輕響,冷宮外似乎有宮女吃飽喝足搖搖晃晃的進來。
來人輕巧的閃避,聽那宮女大嗓門的進了屋,不耐煩的喊道:“喂,飯來了,你要不要吃,喂?”
接連喊了幾聲,沒有任何反應,宮女將手中提着的殘羹冷飯放下,彎腰扒了稻草去看,去忽然一聲驚恐的尖叫喊着,緊接着,連滾帶爬,撕心裂肺的往出跑:“來人啊,救命啊,死人了,死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