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說着說,又一臉訕訕的擠開錦言娘往前湊。
乍見女兒傷成這個樣子,他身爲親爹,不止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張口閉口就是要錢,錦言怔怔的看着自己爹,一時間悲從中來,眼淚不由自主的就又流了下來。
“爹,女兒當年被賣身進宮,那銀子……爹爹已經都花了嗎?”
只是六年時間,一百兩銀子,如果省着點花,怎麼可能會花那麼多?
錦言問這話,當爹的頓時臉上就掛不住,啐了口唾沫說道;“就那點小銀子,怎麼夠得上花?你哥最近才娶了新嫂子,正指着你這裡拿點銀子養活全家呢,你這小賤蹄子,你要敢跟我說沒有,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小賤蹄子,怪不得都說女生外相,這纔剛剛當了官,就連親爹孃都不認了嗎?
“爹,你明知女兒不是這個意思。女兒是說,女兒當初既已賣身,宮裡也早給了賣身的錢,女兒這後來又一直吃住在宮裡,宮裡也不可能會給發第二份錢的。”
別說她現在沒有銀子,就算是她真的有,她現在也不敢給爹拿出去花了。
孃親一直死死的掐着她的手,意思是什麼,她很明白的。
“混蛋東西,看來你爹是白生養了你是不是?跟你娘這個賤人一樣,生的女兒也都是個賠錢貨,我呸!”
粗魯的爹要不到錢,他又怎麼可能會順心?
平日在家裡作威作福慣了,除了兒子媳婦他不敢惹以後,這老婆跟女兒,他看着就跟那眼中釘肉中刺一樣。
光是白吃白喝了,連地都不能下,還養着她們做什麼?
恨不得早早發賣了纔好。
“爹,你這樣說女兒可以,但怎麼可以這樣說娘?”
錦言終於忍不住,吃力的從牀上爬起來道,“娘這麼多年辛辛苦苦裡裡外外的操持家秋,收秋種地,娘有什麼錯?”
“還有大哥,他從一生下來就是家裡的寶貝,傳宗接代少不了他,所以好吃的,好穿的,全都是給他,甚至連女兒賣身的錢,也都給他娶了媳婦。爹,是不是在爹的眼裡,兒子就是最好的,女兒就必須是該死?”
“還有娘,她伺候你們兩個爺兒們,她風裡來雨裡來,做了地裡做家裡,供你們吃供你們喝,可你們又爲家裡做了什麼?憑什麼一個娘就要受你們的氣,憑什麼我這當女兒的就必須要死了,才能還清你的債?”
這世道不公。
她不願意認命,可父母親情,又怎麼能割斷?
她從小就沒有一個好家庭,娘在家裡不做主,爹就是個土霸王一樣,如今連她進宮做了女官他都能知道,居然又眼巴巴的尋進了宮裡來,她怎麼會有這樣一個自私自利的爹?
難道從他心裡來說,他就一直沒把她當成女兒來看嗎?
錦言悲憤的想着,一時衝動,說了這麼多話,錦言爹頓時就愣住了,女兒這話字字句句就是在戳他的老臉,砸他的心窩子。頓時覺得丟人的不行,當老子的,還連一個女兒都管
不得嗎?
縱然六年沒見,可他手勁仍舊很大,氣怒之下,他掄回了胳膊,狠狠一個耳光就扇了過去,錦言頓時悶哼,眼前發黑的晃了晃身子,又軟着身體倒下。
“閨女!”
錦言娘一聲疾呼,哭天搶地的撲出去,非要與這老貨拼了,“你敢打我的女兒,她都傷成這樣了,你還敢打她,你到底是不是她親爹?我今天也不活了,我跟你拼了!”
護犢子的女人一旦發瘋,那力氣也大得很,尤其常年做農活,錦言娘手下的勁頭也不小,一時間,就聽這小小的耳房之中,一陣雞飛狗跳的折騰聲,吵罵聲,更是比外面星空下的煙花還要更加熱鬧。
小和子聽這音,都嚇得呆了。
錦言大人,怎麼會有這樣的一個爹?
當下不敢怠慢,立時去派人稟了樑總管知道,樑總管又悄悄與皇帝說了,皇帝擺了擺手,不多時,樑總管就匆匆回了乾元宮,進了偏殿耳房,厲聲喝道,“都給老奴住手!宮中打架,成何體統?來人,先將他們都拖出去,好好跪下廊下反醒!”
又一見牀上的錦言,本就傷弱的身體,再被她爹這麼用力一耳光抽過來,直接就抽暈了過去,怪不得不見動靜。
心裡不由一嘆,着人又去請了太醫過來,幫着錦言診治,那一對女官大人的父母親,便被罰在了這樣除夕盛夜的寒風中。
膝下冰涼的青石板跪着,錦言爹這會兒才終於醒悟過來。
他的女兒,是宮中女官了,他這麼出手就打,皇上……皇上會不會砍了他的腦袋?
如此一想,頓時嚇得腿軟,顫着手捅捅身邊的錦言娘,臉色煞白的道,“怎麼辦?老婆子,要不要進去求求閨女,求她高擡貴手,放了我們?”
錦言娘不理她,眼裡的淚流出來,很快被寒風凍在臉上,心裡的淚,卻是慢慢流成了河。
剛剛女兒說得對,憑什麼,她這一輩子嫁了他,就要如此的折騰?
當牛做馬不說,還將自己的親生女兒一下子賣了死契扔進了宮,他這一輩子的心裡,也從來就沒有她們母女倆的位置,這個自私自利的人,他只愛自己。
心裡用力的恨着,錦言娘真想就這麼一死了之算了,可轉念又一想,這都是命啊,女人,難道就不該是這個命嗎?
身邊男人又在催着她向女兒求情了,錦言娘終是輕嘆一聲,“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
“你,你這個臭婆娘,你敢教訓我?”
男人一聽,頓時又怒,“這可真是翻了你了,別以爲你女兒當個什麼女官,你就能跟着沾光了,我告訴你,就算她……就算她以後再發達,你也只能是我的婆娘,一輩子都是我的婆娘!”
男人低低喊着,邊上盯着他們的內侍太監便嚷嚷着上前提醒,“幹什麼呢幹什麼呢?都給我好好的跪好了。沒見女官大人傷勢頗重,連太醫都到了麼?今日若是大人無礙,也就罷了,若是大人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你們就等着掉腦袋吧!”
爹孃又如何?
進了宮賣了身,便是天家的人了,誰都欺不得!
“我,我……”
錦言爹一聽,又嚇得夠嗆,小太監卻已經懶得再理他們,轉身又到門口去當值。
兩個宮外的平頭百姓,就這麼又驚又嚇的整整在乾元宮的偏殿門外跪了小兩個時辰,這才被人喊着起來。
剛剛拿着拂塵闖進耳房的大太監樑總管出來了,並又親自送走了太醫院的人,這下一見這對夫妻還在這裡跪着,眉頭就一皺,喊着人道,“女官大人心裡善良,不忍這大過節的再鬧出什麼人命來。你們兩個,今夜出宮是不可能了,就與底下小太監擠一屋,湊合湊合吧。”
話落,立時有人應聲,上來帶了他們走。
錦言爹只以爲這回是死定了,可沒想到到底最後還是自己的女兒救了他們,一路連聲喊着感謝的話,又被人帶了走,錦言娘也要走,卻被樑總管攔下,帶着笑意道,“這位是大人的母親吧?女官大人已經醒了,想見見夫人,夫人請。”
錦言娘驚魂未定,夫人?
不不不!
她不是夫人,她只個平頭百姓,受氣的鄉下老婆子而已,可樑總管卻不容她拒絕,立時喊了兩名小太監前來,扶持着錦言娘進了耳房,他又在門外頓了頓,便冷着臉出去了。
“將夜裡伺候的阿青阿花,都處理了吧!”
該當的值不當,真是該死!
小和子一臉冷汗,喏喏應着,常年跟在皇帝身邊的人,又豈能沒點戾氣?
一念之間,阿青阿花便被人連夜找到,秘密拉出去處死,這一切,錦言都不知。這次醒來,她與自己的孃親說着話,又說自己實在沒什麼銀子,只能將身上一些不重要不顯眼的首飾,拿了一些來,去給孃親變賣了當銀子花。
另外就是告訴娘,家裡的哥嫂既已成家,就不用管了,總之那就是個無底洞,累死了親孃也伺候不起的。
正聊着,門外的煙火散了,看看時間也已晚了,按宮中慣例,錦言娘是不能在這裡歇息的,可錦言身份特殊,又傷得實在厲害,錦言心裡也想讓娘留下陪陪她,可這話又不敢隨便說。
恰在這時,皇后着人來說,體恤她這裡身子不好,便特許錦言娘留宿宮中,照顧一晚。
錦言十分感謝,這之後又與娘說了會兒話,便有些精神不支要睡去,這時門外早已又起軒然大波。
半夜中被驚醒,門外的小和子一臉急色的匆匆進來道,“大人,不好了。淑妃娘娘那裡,有宮女被男人強暴玷污,經查,正是大人的父皇。現下,淑妃娘娘氣得已讓人拿了兇手,正要亂棍打死。”
錦言聽着,頓時就眼前一黑,身子猛的晃了一晃,翻身就欲下牀。
小和子急忙攔着,正急切間,皇后娘娘聞訊已經踏了進來,先是摒了衆人下去,開門見山道,“想救你爹嗎?”
錦言一怔,立時就“撲通”一聲,跪下道,“求娘娘救命。”
……
(本章完)